“这件怎么样?”诺诺从试衣间里出来,穿着一件红色的连衣裙。
“很漂亮,有女王范儿。”路明非竖起大拇指称赞。
“切,敷衍。”诺诺翻了个白眼,从衣架上又挑了件衣服走进试衣间。
路明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问旁边的店员,“我很敷衍吗?”
“是的呢先生,作为一个男朋友来说。”店员轻轻地笑了笑。
“主要是我也没谈过恋爱啊……不知道啥样才不算敷衍……”路明非都都嚷嚷,端起水喝了一口。
“这件呢?”不到一会诺诺又出来了,身上是一件白色的棉布裙子,暗红色童子如同水面,微微反射着成衣店里的灯光,“你不是很喜欢陈雯雯那种文艺少女吗?论文艺范,我也行,而且我比陈雯雯好看多了吧。”
路明非“噗”的一声把嘴里的水全给喷出来了。
“师姐,没必要吧……”他神色讪讪,“你和陈雯雯比干啥啊,她都已经是过去式了……现在我心里面只有你。”
“我!不!爽!”诺诺恶狠狠地说,走到他面前来,把路明非的脸揉成各种形状,“还有,别说土味情话。”
“我错了!”路明非很识相地认错。
“错哪里了?”诺诺捏着路明非沮丧的脸,把他捏成一个被殴打之后的大雄。
“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做让师姐吃醋的事!”
“谁吃醋了?”诺诺撇撇嘴,“我才不会为你吃醋呢,别想多了。”
“可师姐你现在就像在吃醋啊……”路明非弱弱地说。
“没有,你看错了。”诺诺松开他的脸,又回试衣间里去了。
最后还是选了那件红色的连衣裙。
“刷卡。”路明非两指捻着黑卡递给店员,对他说。
店员很快把刷卡机带回来了,路明非刷卡之后输入密码,在手里转着笔等待打出单子来签字就得,这套他熟悉,在卡塞尔学院吃夜宵都是划卡付费的。
“先生,您这张卡是无效的。”店员带着礼貌的微笑,把刷卡机递给路明非看。
路明非大惊,划卡机上显示着“无效”的字样。
“坏了,我又忘记叫花旗银行那边帮我解封了。”路明非满头冷汗。
“友情提醒你一下,你知道我也没带钱的。”诺诺抱着双手慢悠悠地说。
路明非急的上蹿下跳,这时,手机进来一条短信,他顿时仿佛看见一束光照进来,连忙掏出手机打开短信。
“希望是师兄……”路明非祈祷。
“银行卡夹在车的挡阳板里,密码是我的生日,以师弟你的记性,肯定是忘记解封了。”发件人显示是楚子航。
“yes!师兄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师弟我愿意做牛做马以身相许!”
“喂,你以身相许楚子航了,我守活寡吗?”
“开玩笑的啦。”路明非挠挠头,突然意识到,“师姐你刚刚说结婚了对吧?”
诺诺哼着歌当没听见。
……
……
路明非牵着诺诺,从铁门上最大的那个空隙走了出来。
“你说的秘密基地就是这?”诺诺好奇地打量四周,这是路明非家楼顶的天台。
路明非没说话,拉着她来到水泥台子的边缘,两人坐下。
“确实很漂亮啊,也怪不得你喜欢。”诺诺说,她眺望远处的cbd区,高楼大厦闪烁耀眼的光辉。
“前十八年的每个下午我都会在这里发会儿呆,然后跟我婶婶撒谎,说我在外面邮局的长桌上写作业。”路明非轻轻地说。
“我小时候挺无聊的,没事干的时候就会跑到这上面来,一般是在下午,我就坐在我们现在坐的位置,眼看着太阳缓缓西沉,数那些在高架桥上来来往往的车流,玩用手指射红绿灯的游戏,想着能不能biu的一下,它就从红灯变成绿灯。”
“很偶尔的,它会变成绿灯,我就很高兴啊,以为自己有了什么超能力。”
“那时候真没事干,我就到处打发时间,反正干什么事对于我路明非而言只有时间成本,而我作为一个没有存在感的人平生只恨时间多的无法消磨。”
“其实以前也算是有很多时间吧,但都在我于高楼上等待落日中消逝了,而我的身边还没有一个喜欢的女孩。”
“师姐,其实你知道我是重来过的人吧。”路明非突然问。
诺诺愣了一下,随后轻轻点头,“嗯。”
“你一直都知道,为什么不问我?”路明非举起诺诺的手端详,纤细白皙,没有一丝瑕疵。
“因为我想等你自己说啊。”诺诺扭头看他的侧脸,“我知道你性格的,你不想说,你想埋在心里,我怎么问也没用。”
“也是。”路明非用空出的一只手挠挠头。
“那我们上辈子是怎么样的?”诺诺突然问。
“上辈子啊……我们没在一起。”
“其实我也猜到了。”诺诺反手把他的手指扣住,“我们的关系呢?”
“大概……”路明非眼神像是在思索,又像是在回忆,“是唐僧和傻猴子?”
“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比喻?”
“师姐,要是电影院那天晚上,我还是喜欢着陈雯雯,然后被赵孟华给狠狠的隔空扇了一记耳光,然后你从天而降把我捞上来。”
“要是当时的事情是这样发展的,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会是现在的我吗?还是一只走投无路的败狗?”
诺诺静静地坐着,想了很久很久,“败狗吧。你要不是败狗,我捡你干什么?”
“是的,在我的记忆里,我也是一只败狗,那天晚上他们决定要看的是《机器人总动员,师姐你看过么?”
“没看过。”诺诺摇摇头。
“我给你放一遍吧,我们一起看。”
路明非打了个响指,四周的场景突然变了,变成那个小放映厅。
荧幕上放着《机器人总动员,路明非又打了个响指,他们中间多出一大杯可乐和一桶爆米花。
故事讲的是遥远的未来,地球因为垃圾污染已经被放弃了,人类都乘坐太空船去了外太空,地球上只剩下一个捡垃圾的小机器人瓦力,它不知为什么远远地超过了自己的工作年限,年复一年地整理垃圾,把垃圾压成方块堆成高山。
那一天太空船从天而降,是移民去外太空的人类回来探査地球的情况了,他们派来的是名叫夏娃的小机器人,先进漂亮,性格像个小女孩,发起威来却可以毁天灭地。
土孩子瓦力爱上了夏娃,后来他们去外太空经历了一场冒险,终于把人类哥引导回了家园一一恢复了生命力的地球。
说起来无非是小衰仔爱上白富美的老派故事,结局也是老派的皆大欢喜。
“你还有这本事啊?”诺诺笑了起来,“拿来泡妞很不错哦。”
“看电影吧。”路明非说,两个人就此沉默了,银幕上瓦力和里娃飞翔在黑暗的宇宙里,灭火器喷出的白烟留下各种有趣的花纹。
然后是瓦力遇到了麻烦,差点被压成一堆破铜烂铁,夏娃玩了命地去救他,可救回来的东西跟破铜烂铁也差不多了。
瓦力变傻了,不再是那个可爱的小衰仔,重新变回了只能按程度整理垃圾的量产货。
再然后是干掉了邪恶的人工智能,太空船返回了地球,夏娃开着加力飞行,带傻掉的瓦力返回它在地球上的小屋……
“师姐,我喜欢你,从你在这间放映厅捡到我的那天开始。”路明非忽然说,“无论是这辈子还是上辈子。”
“我知道啊。”诺诺拉着他衣角轻轻晃,像是漫不经心的,“别管上辈子怎么样了好不好,我们现在不是在一起了吗?以前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我现在很想对你说我爱你。”路明非扭头就着银幕的微光去凝视她的侧脸,诺诺的睫毛其实挺长的,蜷曲翘起,她精心涂抹的唇釉反射着荧光。
“但我不知道这算不算爱情,我没有过爱情,对这两个字很陌生,有人说不够了解就不能算是爱情,只是暗恋和憧憬。”
“算爱情的。”诺诺说,却没有看他,只是盯着银幕轻轻吸着可乐,“我不知道我上辈子是什么样的人,但是应该跟现在的我也大差不差。”
“你能为我付出那么多,难道不算爱情吗?”
诺诺突然明白内核那么老派的电影当年为什么那么火了,因为小机器人们太萌了,极盛时期的皮克斯就是有这种本事,他们做出来的动画人物,都萌得让人心软。
屏幕上瓦力拉住了夏娃的手。
诺诺的嘴唇开始是平的,慢慢地变成弧线。
路明非什么都没有说,诺诺也没再说话,屏幕上瓦力说夏娃,夏娃说瓦力,小衰仔终于恢复了记忆,泡到了白富美,皆大欢喜,音乐温暖人心。
两个人默默地坐着,一直到片尾字幕缓缓滚动而出。
路明非其实没怎么看进去,他一直看着陈墨童的侧脸。
师姐,你知道我在看你对么?你一直在等着我对你说什么对么?
“要我再去弄点爆米花……”他突然站起,又坐下。
“算了。”
“我是想说……”
路明非的手指从诺诺的指缝间穿过,与她十指相扣。
“我爱你,师姐。”
诺诺笑了起来,她终于扭过头,直视他的眼睛,“我也爱你。”
路明非脸有点红,“师姐,我今天帮陈雯雯,只是因为我想和过去好好地告个别,上辈子也没太整明白,我对这方面又比较迟钝……所以可能让你不舒服了。”
诺诺噗呲一声,“你还在惦记这事啊?我说了我真没吃醋。”
“哦……我以为你在说气话。”
“教你个乖。”她捏捏路明非的手,“有时候,女孩子的不会,是真的不会。”
“我又不太懂这个,没经验嘛……”路明非挠挠头,“我这个人可能挺迟钝的,无论是在生活上还是感情上,还请师姐多多包容我一下。”
“无所谓啦,两个人谈恋爱不就是一个互相了解互相包容的过程吗。”诺诺耸耸肩。
电影放完了,周围的场景又回到天台,刚好一阵夜风吹过,诺诺暗红色的发丝被风撩起,她伸手把额发挽到耳后。
“你不是说你不了解我吗?”诺诺说,“上次我过生日我好像答应过你来着,等到你生日时换我说我以前的事,想听吗?”
“当然想啊!”路明非赶紧正襟危坐。
“嗯……我想想,该从哪说好呢……”诺诺仰头望着满天的星光,像是在掂量辞措,“从我家说起吧。”
“我家挺有钱的,算是中国最牛的几个混血种家族之一吧,我那‘父亲’呢,神秘的很,我长这么大也没见到过他几面。”
“那个男人都是用试管婴儿来生育后代,所以我还有几十个兄弟姐妹。”诺诺的表情突然变的有些厌恶,“算了,不提他了,提到他我心情就很差劲。”
“我童年生活在陈家的一个庄园里,从小到大我一直都是庄园里那些孩子们中最优秀的,所以受到‘父亲’的重视。”
“直到我妈妈出现了,她被查出寄生虫病,我也随之被牵连失去了我在家族中的地位。”
“我妈妈是个印度裔女人,其实在她得病之前,我并没有见过她。”
“很奇怪啊,她此前从来都没有见过我诶,但她对我抱有亲情。”诺诺低下头,她的刘海很长,挡住了她的眼睛,让路明非看不清她眼底的情绪,“那是我第一次体会到名叫‘亲情’的东西。”
“后来我就一直陪在妈妈身边,直到她去世,在医院陪她的这段时间里,我也逐渐明白即便再优秀我也只是家族中的一件工具而已,一旦失去价值就会被抛弃。”
“她去世之后,我也失去了世上唯一一个对我抱有亲情的人,所以我就决定离开家族,去了卡塞尔。”
“我能想到的,也仅仅是活着。”诺诺抬起头眺望着远方。
“或者说有时候我连是不是该继续活下去都有些迷茫,没有过去,人生的前十八年就像是大梦一场,没有未来,我看不清前方的路也不知道该怎么走下去,没有亲人,那个男人根本不能称得上是我的亲人,没有朋友,在我进入卡塞尔之前。”
“其实我并不是什么乐观的人,虽然我平时看起来老没心没肺疯疯癫癫的,那只是因为我很无聊,想搞点事出来,好歹也算个乐子。”
“我找不到活下去的动力啊……没有任何一个,支持我继续走下去的动力。”诺诺耸耸肩,“听上去是不是有点矫情?我都怕你会笑话我。”
“不会的。”路明非摇头,很认真地听着。
“我一直有种感觉,心里隐隐约约觉得将来一定会有很糟糕的事情在等着自己,无可逃避,我只是希望自己勇敢一些,希望有人帮我。”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这种感觉……整个人就像是泡在一个幽深的水底,我放眼望去无边无际的,找不到出路,但是有一件东西让我很憧憬。”
“溺水的人,你也知道的吧,她只要触摸到什么东西,就会死死地抓紧,因为那是她唯一活下去的希望。”
“你下过围棋没有?”诺诺突然问路明非。
“没有。”路明非很老实地摇摇头。
“我小时候下过,因为家族训练我必须得样样精通,什么都要是最优秀的。”诺诺自嘲地笑了笑,“围棋里有一种术语,叫做‘眼’,它既是己方获得的“空”,即地盘,同时也是己方棋子赖以生存的一种特殊条件。”
“一般情况下,孤立的一块棋有了两个眼,就彼此呼应,让对方再也无从攻击,从而确保了自己在棋盘上的绝对生存条件。”
“懂了。”路明非说,“就是这颗棋子不会被吃对吧?”
诺诺没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突然把头轻轻地抵在路明非身上。
“师弟,你是我的‘眼’。”
“或者按我之前形容的来说,你是我的救命稻草。”
“你总说我是你的光,但你又何尝不是我的光呢?”诺诺喃喃自语,“我很安心啊,因为我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你总会陪在我身边,就像是我的救命稻草,我可以什么都不害怕,我只要死死地抓住你就行了。”
“所以,路明非。”诺诺突然拽住他的衣领,把他拽到面前,“你是我的,这辈子都别想逃掉。”
路明非看着她那暗红色的童孔,很深,却又无比明亮,在夜空里也能熠熠生辉。
“我想要和你去做好多好多事情,比如日出时的喜马拉雅山,听说是粉红色的,很漂亮,我想去亲眼看看,还有北极格陵兰岛的极光,或许你能帮我们搞点爆米花来,那时候我们就手牵手坐在地上,吃着爆米花喝着可乐看极光。”
“我想去看纽约曼哈顿一年两次的悬日,带上那个叫老唐的家伙,他一定对纽约很熟,还想去看数以万计的角马践踏着一群傻乎乎的鳄鱼渡过马拉河,说起来提到角马我就想到芬格尔,都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动物……”
“反正反正,这世界上还有太多太多的美好等着我们去见证呢。”
“你现在已经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了,所以你要陪我全部看完。”陈墨童昂着头宣布,仿佛一个言辞锐利的骄傲公主。
“嗯,我答应你。”路明非伸出小拇指。
“那就这么说定了哦。”陈墨童笑着与他拉钩,“这辈子都不能反悔。”
“这辈子不会,下辈子都不会。”路明非回答,带着义不容辞的语气,“我保证。”
“知道就好。”诺诺满意地笑。
又是一阵夜风吹过,路明非打了个寒颤,忽然意识到已经很晚了。
“师姐,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路明非抱着手臂哼哼。
“也是。”诺诺松开牵着的手,“那我今晚睡哪?”
“要不……”路明非试探着问,“睡我那?”
“原来你还想要爬到我的床上来啊?”诺诺突然又变回了那个小巫女,巫女师姐回头看他,带着好奇的眼神儿。
“小看你了。”
“不是……”路明非涨红了脸。
一秒钟后她又拍着膝盖咯咯地乐,路明非像是坐着一列上天入地的过山车,顷刻之间就被转晕了。
“我是说……算了,我去给师姐开间酒店房间吧……”
“这还差不多。”诺诺带着狡黠的笑,敲敲他脑袋,“现在太早了,收起你的色胆。”
“我也没色胆啊……”路明非都都嚷嚷。
“现在还不想走,我想再看一会。”诺诺又不闹腾了,靠着路明非的肩膀。
“嗯,想看到什么时候我都陪你。”他说。
一瞬间世界安静美好,连夜风簌簌的喧嚣也被心跳声盖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