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景行见他拿出针的时候就知道他要做什么,那番话更是字字入耳。
望着贺云初的脸,一向杀伐果决的摄政王却难得不知道该如何作决断。
不扎这针,贺云初或许还能多活两天,虽然跟死了也没有什么区别。
可若是扎下去,那情况就要复杂的多了。
什么可能都会有。
莫景行就算是再不懂医术,也知道脑袋是一个人的致命点。
就算不致命,那么多磕破头磕傻的,难保贺云初真救活了就是正常的。
——但不论怎么,活着就是好的。
活着就行。
莫景行也不知道自己这个想法是怎么冒出来的,可是冒出来的时候他居然还觉得不差。
——活着的时候不记得那些过往就好了。
陈凛渊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对莫景行多有了解,知道自己的徒弟嘴巴有多硬。
要施针还要有其他的准备,在那之前也得给小家伙开点药,不然待会忙起来,没有三四个时辰估计完事不了。
他将平安抱起来,也没看莫景行:“来吧平安,爷爷带你去看伤。”
平安不放心贺云初,紧紧盯着,像是她娘下一刻就要没了。
陈凛渊这时候也说不上什么安慰的话,外头日头正好,他抱着人就出去了。
屋里瞬间有些冷清,春日天算不上太冷,方才还搬了个炭盆过来,正常人站在这儿都得觉得热。
那炭盆烧得正旺,连日来都是大太阳的天,碳也干燥的很,烧着烧着,还噼啪嗙了一下。
莫景行原本盯着贺云初的脸,这时候猛然被激醒了,那碳嗙起的小碎末眼看冲着贺云初去,他下意识抬手拦了一下。
这时候触碰到了贺云初的手。
冰凉的,不带一丝温度,像是夏日冰潭里取出的寒冰。
那小块碳在手背灼烧,手心和手背形成了两种巨大的反差。
一面是刻骨的寒冷,一面是激烈的火热。
莫景行鬼使神差,握紧了贺云初那只手。
他因为少时的经历,很讨厌与人亲近,就算是他自己的娘亲也少有触碰的时候。
大约是少时阴影从未散去,所有的触碰于他来说,都是带着温度的恶心。
后来成年,男人总有要纾解的欲.望,可是与那些侍妾也只是鱼水之欢,甚至欢爱完就让人抬走,同枕共床都做不到。
此生唯一的例外是乐瑥,倒不是说莫景行多喜欢乐瑥。
只是乐瑥小的时候巨烦人,不是他抱着就不行,哭天抢地,只认他一个。
后来渐渐就习惯了,随着他长大,挂在自己身上的时间就越来越多,莫景行竟然也没有觉得厌烦。
现在想想还真是很神奇,他那么厌恶那个被侍妾诞下来的孩子,却从来没有想过要杀死贺云初生下来的孩子。
掌心的手握着也不会回暖,反而榨取他的温度一般,变得有些微凉。
有那么一刻莫景行居然恍然大悟,他面对那个叫平安的孩子为什么总是愤怒,想她死。
因为嫉妒。
从最初听说贺云初留她一命,并没有将失子之痛报复在平安身上,反而将她带在身边养的时候,他就已经觉得不平衡。
对他来说,他不想要任何苏北皇室生出来的血脉,包括他自己的。
因为觉得这血脏,太脏了,就活该断子绝孙。
当初他以正统皇子身份降生的时候,老苏北王都能骂他是孽子,孽子是谁生的,是他强.暴了母亲生的。
没人知道老苏北王皮下是个什么样的人,万人之上,却如同变态一样看着他们母子水深火热。
到最后母亲是自杀死的,她受不了这样的生活,给不了莫景行庇护,觉得自己愧对人母。
她死了莫景行更活不了,他那时只有四五岁的年纪,看着母亲的尸体渐渐冰冷,脑子里冒出最多的想法就是:你为什么生下我?
生下来为什么不养活我?
为什么你自己去死了还要留下我?
所以,对于莫景行来说,母亲这个词,代表的是懦弱可欺。
怎么会有贺云初这样的人?
明明平安被用来替换了她自己的孩子,她还将人养在身边,养虎为患这个词她没有听过么?
还真将人当成心肝,取名贺仪?
礼物?
她凭什么觉得这是礼物?
莫景行不大畅快地想,这女人就是傻。
傻透了。
如果平安被抛出窗外的那一刻贺云初没有扑上去,那才是莫景行的预期。
可是如今让他看到贺云初居然拿命在保护这个孩子,她的情意没有半点是假的。
就让莫景行觉得非常不公平。
凭什么?
凭什么?
躺在这里的人凭什么是贺云初?
平安凭什么得到她豁出命去的爱?
女人母亲,爱自己孩子都那么难,凭什么还要爱别人的?
“傻不傻。”莫景行轻轻叹了一句:“愚蠢至极。”
他是真觉得贺云初傻,但是面对平安的时候,也再下不去杀手就是了。
贺云初护着才捡回一条命的,就当她命好,可身上流着的苏北皇室的血还是脏的,不论她跟谁长大,这点都无法改变。
“别真死掉了。”莫景行不想放手,大约是掌心柔软的触感让他感到一点安心。
“不想你女儿出事就别死掉,不然没有你护着,我可能转瞬就将她杀了,你知道我这人行事乖张。”
不知道贺云初听见没有,她闭上眼睛洒下来的睫羽美好的过分,像两个小扇子。
‘叩叩叩’——
莫景行抬头望过去,才发现陈凛渊一副看破红尘的样子站在门边。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了。
莫景行自己觉得就一下子的事,可是再看炭盆的时候,已经烧了大半了。
他枯坐的时候也不知道自己想了什么。
“舍不得了吧?”陈凛渊走过来,也当真是有几分好奇的:“你就说吧,这是不是平安她亲娘?我看着怎么不像。”
男人若是要八卦起来,那也不输女人,陈凛渊边在一旁理他的药,拿出待会的备用工具,边叨叨。
“平安说她一直跟着娘亲流浪,有人要杀她,是你要杀她?那这姑娘又是什么身份?”
莫景行懒懒靠在床头边上,握着贺云初的手还没放,大拇指微微摩搓着。
陈凛渊以为他不会回话了,从小就是人精的性子,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
谁知道莫景行居然开口了,还吓他一跳。
“给治活了就是你徒弟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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