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院中,顾宝珠之所以和恭亲王周旋。
一则真心想要打理母妃嫁妆,二则更重要的目的便是,求证!
昔日大兴善寺那桩事,她亲耳听到“恭亲王”面对棺木说的那番话。
顾宝珠有些难以置信,从小疼爱她抚养他长大的“父王”竟然……
而且,那天晚上她做的那桩梦里,母妃说父王顾烨其实脚生六指!
她似乎从未听旁人说起过这茬儿,可身边桩桩件件发生的事情,都仿佛在告诉她,她以为现实中真实的感受和疼爱,或许不如一场梦境来的真实。
但!无论如何,她都要亲自求证!
母妃说过,父王顾烨从小便脚生六趾,这样的事情旁人或许不会知道。
但是有时候,生人用过的东西,才是真正会说话的证据,能告诉她真相的证据。
若是当真脚生六趾,生前穿过的鞋袜,便不可能没法留下痕迹。
普通用度的衣物,或许在岁月变迁里,亦或者在如今这位“恭亲王”刻意操作下,能毁尽毁。
但唯有一样东西,他不可能毁掉。
那便是母妃箱笼中,父王迎亲乃至新婚时岁里,他亲脚穿过的红色锦缎的长靴。
姻亲合的便是两姓之好。
父王母妃当初成亲前,定然是合过生辰八字的。
而除了八字要匹配适合,方能显示好兆头外,另外一桩需要花费些功夫的,便是母妃待字闺中备嫁时,一针一线为父王缝制的鞋袜和锦被。
尤其是鞋袜!
姻缘这桩事,如人饮水,合不合脚只有自己知道。
但女子大多困于后宅,很多事情难免鞭长莫及。
所以,便逐渐又有成亲前女方为男方亲手缝制鞋袜的习俗。
旁的事情,可以假手于府中的针线丫鬟婆子。
唯有这一桩,不得假手于人!
且新鞋袜缝制的愈发合脚,便预示日后姻缘和和美美,不留空隙余他人插足。
夫妻双方举案齐眉。
因此,埋没在箱笼中十多年的红色布靴,会是让她保持清醒的头脑,做出理性判断让她真正信服的证据!
顾宝珠眉目沉静,简单掀开箱笼上方红色软被,露出下面叠放整齐的新郎新娘的喜服。
那喜服的颜色耀人眼,灼灼般夺目。
捏着手中布缎,顾宝珠心想,当初的父王母妃,刚成婚时必然是珠联璧合吧。
唇角勾起温柔笑意,顾宝珠翻到最后层,果然看到并排摆放的父王和母妃成亲时用过的鞋袜。
不在犹豫,顾宝珠率先拿起放在左侧的长靴。
回想起梦中的情境,父亲恭亲王的第六指,应当长在右脚。
拿起右脚的长靴,顾宝珠状似无意间,仿佛只是好奇的打量。
红色的锦缎长靴绣工极好,纹路细致且平整。
且岁月流逝中,亦未有松开的线头。
脚面上金色丝线秀出云纹,仿若流动的川河。
仅双绣鞋,顾宝珠便能够看得出,母妃当初待嫁缝制的时候,必然是用了十足的心思。
目光下意识滑落到右侧脚指处,目光微紧,顾宝珠瞳孔微缩。
依旧是红色的锻面,但右侧脚指处的红色,明显更加的深沉。
就连上面绣着的金色浮云,也变成暗金色。
整个斜面迎着阳光看去,就像是突然间蒙上一层阴影。
顾宝珠伸手,右手食指求证似的摩挲那片阴影。
绣锻光滑平整非常细腻的触感,但指腹在摩挲过程中,却能够明显感觉到布料微微隆起的弧度。
目光再次掠过那片阴影中时,顾宝珠彻底明白。
父王脚生六指,母妃在缝制绣鞋时候,定然花了功夫。
她用暗金色流云纹路配合深红色,在整个亮红金灿灿的斜面上,留下的这阴影刚好非常巧妙的掩盖了父王右脚,多出的第六指隆起的痕迹。
顾宝珠抓着绣鞋,瘫坐在地。
现实留下的的痕迹,很好的向自己证明。
那场梦境中的传闻,应当是真的。
微微闭了闭眼,顾宝珠撑着力气,用手指简单丈量了番步鞋的长度。
随后,顾宝珠将红色布靴放回,上面铺设上去的红色锦段光滑如水,仿佛从未被人动过。
箱笼盖合上,仿若依旧还是当初那般蒙尘的模样。
顾宝珠收回袖中的手微颤,半晌重新镇定下来。
她面色淡淡指挥着房中清点物品的嬷嬷,让她将角落箱笼里,那副玉制的棋子拿出。
此番女帝顾珺隆诞,顾宝珠的礼物,便是这副分别用紫英石和玛瑙炼就的棋子。
姑母顾珺尚在闺中时便爱下棋,胸中自由沟壑谋算。
而这玉石雕琢的棋子乃棋中盛品,每一颗棋子由擅长此道的大师手工雕琢。
成品沉重圆润,色泽纯净柔和,质地结实。
落盘铿锵,手感极好,内行人称其为“云子”。
这样的棋子配上姑母心系天下的谋算,也算是英雄配美人,好马配好鞍了。
顾宝珠有自信,姑母若是见了,定然也会喜欢的。
恭亲王妃的嫁妆丰厚,顾宝珠带着仆人足足清点了两日,这才桩桩件件登记在册。
等库房锁着的嫁妆的钥匙,彻底被管家交到自己手中,顾宝珠心头的一桩事情才算是彻底落下。
翌日清晨,顾宝珠便来到王府绣房。
女帝顾珺大寿,外面的华服襦裙和朱钗发环需要在外面购置。
但是真正自己穿着的里衣和鞋袜,确是需要绣房自家养的绣娘缝制。
早先打了招呼,今日顾宝珠刚过去,嬷嬷便将准备好的恭亲王的缎鞋里衣呈上。
王府中呆了十多年的老人,对于衣服鞋袜的尺寸把握的极好。
顾宝珠拿起绣鞋,随意扫了扫。
玄色的鞋面绣着金线,低调中尽显奢华内敛。
可视线所及之处,左右两只鞋面均匀,右脚小指的位置,也并没有经过任何特殊的处理。
目光微闪,顾宝珠把鞋放在手中,比着鞋底随意丈量了番。
当她最后一指伸出去时,鞋面比手指的间距,短了指甲盖儿的长度。
轻轻巧巧放回,视线又在里衣上扫了扫。
顾宝珠袖中手微蜷,眼底确染上对对嬷嬷们毫不掩饰的赞赏。
吩咐身旁侍女,将小厨房熬制的汤药带上,顾宝珠一行人便来到恭亲王的书房。
褐色的房门轻掩,顾宝珠脚步微顿,并没有着急进。
她趁着侍女上前通报的间隙,伸手微不可查的扶了扶自己发间的流苏钗。
衣袖随风不经意掩盖住顾宝珠的眉眼,额见银杏样的花钿在阴影下淡出神采。
再次抬眼时,顾宝珠唇角已然牵扯出恰到好处的笑意。
“父王——”
“宝珠来看您了。”
闭塞的书房窗柩四合,空气仿佛没有流动。
药罐子中逸散的苦涩药香儿,就这样无孔不入钻入恭亲王鼻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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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此番求证,
宝珠对府上这位“恭亲王”的面目,
已经算是彻底认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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