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九熹话刚说完,台下教斋先是一静,随后便断续传出掌声。
突厥人入雁门关,燕国人自然是东道主。
如今呼延乌维入还古书院,他们这群书生,身为燕国子民,也对他表示出欢迎的态度。
教斋内很快恢复秩序,呼延乌维随意找了个角落,耳边是陆九熹授课声,他目光只打量了周,很快便重新放在顾宝珠身上。
然而他到底出身草原,压根坐不住,此刻坐在教斋内听着那些繁杂的四书五经,只刚开始觉得有些新奇,后面便有些听不进去,最初还只是觉得昏昏欲睡,眼皮上下打架让人不得安生,可耳边却又是嘈杂的读书声,这般三五次的睡意被打断后,连带着他整个人有些气躁。
到底来自突厥,不必受燕国书生诸多规矩,呼延乌维瞥了眼台上的陆九熹,有瞧了眼自己身旁的侧门,独自一人无声无息间便消失在教斋内。
天朗气清,蓝天白云谱写天高地阔。
呼延乌维呼吸了口空气,来到还古书院之前他便四处熟悉了番地形,此刻实在觉得生在文人书院中,颇有几分束手束脚的感觉,便潜意识朝着自己擅长的马场方向走去。
此刻马场上,倒是有不少书生骑着马匹驰骋。
在恣意洒脱的模样,看的呼延乌维仿佛重新活过来,全身的血液也重新开始沸腾,几乎在瞬间,他的目光便落在马场上,骑在白马背上的蔡晖,看着那毛皮油亮亮、器宇轩昂的白马,呼延乌维下意识想其起,他从突厥千里迢迢带入燕国,在朝贡之时斩杀的自己的坐骑。
虽然斩杀自己心爱的马匹,呼延乌维并不后悔,他向来知道自己最想要什么,为了得到最想要的东西,有需要为之付出怎样的代价,若是半点血都舍不得割,又如何能取得当今女帝的信任。
然而,不后悔是一回事,此刻看着马场上的菜色书生,那破烂的骑术简直有辱那匹坐骑时,呼延乌维便有些看不下去,草原人向来爱马,更是坚信好马配好鞍,好的骑术才能配的上好马。
而那白马落在那菜色书生的胯下,简直暴殄天物。
几乎是本能,呼延乌维攥了攥拳,便直接朝着马场中央方向去。
高头大马上,蔡晖颤颤巍巍拽着缰绳,整颗心都要跳出心脏,“礼、乐、射、御、书、术”乃还古君子六艺,每个书生都不能豁免,而此六艺中他最为薄弱的便是御马,此番自然指望着勤能补拙,也好不要耽误整体的课业。
蔡晖前一刻还在紧张,自己是否要在马背上摔下去时,心里头正想着,若是当真这样倒霉,那么从马背上面摔下那样天旋地转的感觉必然不好受,然而后一刻,他便结结实实的感受到天旋地究竟是种什么滋味儿。
猝不及防下,大脑瞬间充血,胸前的衣领被强自拽下,然后便觉得头脑阵阵眩晕,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脸贴地狼狈趴在地上,粗重的鼻息进出间,将地上带着腥味的泥土吃了满嘴儿。
哎呦般的叫喊声瞬间吸引了马场书生的注意,或者说,当呼延乌维踏进马场的那刻,那充满异域风情的发辫,便已经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此刻见他那边野蛮,竟然直接将马上的蔡晖拖拽下来,随后自己翻身上马,眼中的情绪分明带着不说分明的冷意和不屑,就仿佛……多么瞧不起燕国人般。
蔡晖好容易缓过神儿来,抬头见,便与睥睨他的呼延乌维对视上,男子骑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看了他眼,胯下的白马鼻孔吐着热气,那蹄踏的马蹄来来回回蹬着黄土地,再次溅了蔡晖满脸土。
饶是瘦弱的书生,蔡晖却并未失了骨气。
身为还古书生的傲气,以及对自身情醒的认识,让蔡晖审时度势下,终于很有气势的从地上爬起,丝毫不怵的朝呼延乌维骄傲道。
“欺负我们病弱书生,你们从小马背上长大的突厥人,算得什么本事,若真光明磊落,有本事……有本事你和我比试背诵《春秋》呀!”
蔡晖的话说的理直气壮,呼延乌维看傻子般的眼神,终于让他察觉到几分微妙的气氛变化,半晌儿装模作样的咳了咳。
“你也觉得背诵《春秋》可笑是吧,那么你七王子从小马背长大,骑术好过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又有什么可以骄傲神奇的,有本事,有本事你去和——”
“宋延”二字还没有出口,蔡晖说话声便被打断,抬头时却诧异张开嘴巴,另外匹黑马上面的男子,竟然是自己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姜山?
怎么可能?蔡晖死死皱起眉,竟然觉得,此时自己受到的冲击才是最大的。
这厮平常惯知吃喝玩乐,竟然还有这种铁血骨气?
“呼延王子是吧——”
姜山拽紧手中缰绳,看向同样坐在白马上面的呼延乌维,脸上的神情分明是不加遮掩的嫌弃,仿佛觉得,哪里来的边关小杂碎,竟然也敢在爷的地盘上这样傲气。
蔡晖退后两步,猛然瞧见人群中的沈岚青,没忍住凑近,随后再次用袖子擦擦眼睛,朝着沈岚青不确定问,
“沈姑娘!那人真的是姜山?”
姜山纨绔子弟名头,书院中彻头彻尾的响亮,然而此刻马场之上,面对突厥王子这样明晃晃的挑衅,民族情节占据上峰下,原本看姜山不惯的书生,此刻看着和呼延乌维强行叫板的姜山,心中解气的同时,却也忍不住为他加油打气。
瞧着对面与自己叫板的姜山,呼延乌维只眯眯眼,却仍旧难掩那不屑态度,那瞧不上眼的态度,让姜山咬碎银牙,不知不觉间身上铆起股劲儿,他姜山长这么大,自己面前,还从未见过这样明显将自己不放在眼中的人。
更何况,这人还只来自边陲邻族,说起来不过燕国附庸罢了,竟然这样识不清自己身份。
白黑两匹马,几乎在瞬间扬起地上的尘土,蔡晖看着在马场上奔驰的呼延乌维和姜山,仍旧难掩诧异的表情。
但和马场上的还古书生般,哪怕此人是姜山,他们也还是希望燕国这边能够占据上风,不能让突厥人在燕国这样志得意满。
然而,骑术高低不是朝夕之功,蔡晖看着整整落下呼延乌维小半圈的黑马,神色再次蔫蔫下来。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呼延乌维所骑的白马,已然回到众人视野中,马首随着男子手中的缰绳,高高昂起像是胜利者的蔑视,而又过半盏茶儿的时间,骑着黑马的姜山才姗姗来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