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苍苍的老人听到眼前的少女冷冷问出那句为什么,不由发现,自己真的无法向她解释为什么。
这个陶罐对于这个少女实在太过古老,古老到她根本不曾有机会了解它之于自己的渊源。
他可以告诉这位少女,她所摔碎的那个翠玉盘,是在开国大殿上,元泰帝赐予他最珍贵的宝物之一。
然而被他用来承装一些下酒的小菜。
他也可以告诉这位少女,她掼在地上的那个白玉的镇纸,曾经是北面那个最强大的王国,国王最心爱的桌头玩物,他挥师灭了那个王国,然后在王国的王宫里找到了它,然后一时心喜,便放在了自己的桌头。
这一放便是一百二十年。
但是他却突然发现,自己无法开口,向少女解释,这个伴随他二百一十九年的陶罐,与他之间的关系,与少女之间的渊源。
这是一段已经被埋葬了许久,属于老人一个人的记忆。
记忆中的另一个人已经被迈入了黄土,二百一十九年前,老人曾经嘲笑过那个亲手做出这个陶罐的女子,做的丑模丑样,即使拿到最大的市集,也绝计卖不出去,然后吃到了那个女子一个冷冷的白眼。
即使是现在,霜华已经彻底沾染了老人的青丝,但是他还是可以清楚回忆到那个少女那时娇俏的表情。
那个少女名为幽夜。
二百一十九年前,他们曾经在这所学院中学习。
和他们一起的人,还有一个没有名姓的少年,他因为没有名姓,所以自己给自己取名为林夕。
还有一个姓叶的少年,其名为玄音。
那是属于一个时代的少年。
那个少女最终被历史称为幽夜公主,然后才是那个幽夜皇后的封号。
林夕最终接过了圣人的衣钵,成为这所学院的院长。
至于叶玄音,已经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个名字,他的名字被元泰两个字取代,后面多了大帝的后缀。
而他自己,成了一个时代的军神,纵横天下,未尝一败。
他帮助那个女子的丈夫,登上了这片土地至高无上的宝座,然后在兰叶帝国的开国大典上,平静驰马从千里之外的东方赶来,一记马鞭抽在了那位大帝的身上。
转身,他摘下了帝国元帅的头衔,走进了这座学院,从此一百一十二年未曾走出过这里。
这是属于他们那一代人的历史,
这一切,又该如何给眼前的少女讲清楚?他嘲笑这个陶罐,所以那个少女气呼呼地说,再不济可以用来承酒,于是他用这个陶罐盛了二百一十九年的酒浆。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用这个陶罐饮过多少次酒。
女子大婚时,这个陶罐曾经倒满苦酒,斟给那位帝国的女主人。
九十四年前,那个不再年轻的女子敲开这间陋室的房门,他们曾在这个方寸之地用这个陶罐痛饮名为过往的酒液。
五十二年前,他听闻那个女子的死讯,最终也没有走出叶夜学院,只是用这个陶罐向着东方临湖酾酒,明白自己的时代已经慢慢被时间所埋葬。
所以,当少女问这句为什么的时候,他停顿了一下,最终慢慢开口。
语气莫名的安静忧伤:“做这个陶罐的人,她是你怀中千叶流碧的第一任主人。”
叶青愣住了。
她想过无数的可能,也猜测了这个陶罐的不凡。
但是这个答案,她最终还是没有猜到。
她在两年前的永夜之城,曾经向着所有人这样描述自己手中的玉魄。
“这块玉乃是风精水魂所凝,最初的持有者为那位圣人潇的半个弟子——幽夜公主,而她同时也是青的曾祖母,元泰帝的皇后。当元泰帝退位之时,那位幽夜公主便将此玉传给了下一任皇后。”
“原本它是作为皇后的信物被在这个帝国的国母中传递着,但是很遗憾我有一位早逝的母亲,她留下遗嘱,将这块玉交给了我。”
也便是说,她方才,亲手摔碎了自己曾祖母送给这位军神大人的礼物。
甚至说,这件礼物的诞生日,远远在这两位历史的缔造者成名岁月之前。
也就是说,这个陶罐属于两个人之间的私谊的产物。
否则,一位帝国国母决计不会给帝国最无与伦比的元帅赠送这样的拙劣的礼物。
它只可能是属于两个少年少女之间的礼物。
她甚至在这一刻忘记了揣测这两位大人之间,可能存在的八卦情节。
她看着自己手指滴落的鲜血,直到此时她还没有机会来包扎止血。
或许,自己真的摔碎了永远都不该摔碎的东西。
所以叶青什么都没有说,她只是默默蹲了下来,用自己带血的手,平静地将那四散的陶片,一片片重新拾了起来、
这个房间顿时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宁静,老人静静望着她,一片片在地面上搜索者陶罐的残片,没有上前,也没有阻止。
所以当叶青将最后一片沾血的陶片收进自己的空间包裹,她低着头冷冷开口:“这是我的错,所以我会自己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