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斯来斯上。
上杉家主掰着手指数时间。
其实车上有车载钟表，但她把这种行为当成了打发时间的娱乐方式。
数到第一千一百二十秒的时候，男人的身影匆匆从驾驶位那一侧的门钻进了车内。
是源稚生。
她好奇地望了两眼。
源稚生微微喘气，呼吸不是很平稳
“今晚的宴会取消了，发生了一些突发情况，最近可能都没空陪你了。”
上杉绘梨衣掏出小本本，挥动随身携带的圆珠笔，在上面写道。
“那个人呢？”
“……”
源稚生觉得让上杉绘梨衣认识路明非是一件错误的事情。
他在自己妹妹心中的地位正逐渐降低，再让路明非和她见面怕不是某天自己就要被取代了。
他拧动油门，挂上档位。
“他也有事。”
上杉绘梨衣失望地放下了便利薄。
劳斯来斯发动引擎，点火朝着远方驶去，在后视镜里，上杉绘梨衣看到了从玉藻前俱乐部正门口出来的路明非一行人。
她扒在窗口，朝着后方望去。
那模样像是一只被带离母亲旁边可怜巴巴的小兔子。
源稚生砸吧了下嘴，一边叹气一边挂上倒挡。
路明非看着眼前四轮生烟，从车流倒插回来的黑色轿车，傻眼了。
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开车这么嚣张跋扈的。
关键是源稚生不是都开车去找蛇岐八家各家主开会么？干嘛又退回来？
难不成日本人开车还有先暖下胎的习惯？
他不理解。
刹车声叫人牙酸，劳斯来斯急停在他身边。
车窗降下，源稚生露出一半的脸像是冰一样冷，跟路明非欠了他一个亿似的。
四月的日本寒风都比他现在的表情温和，
他可以去任何港片里面饰演那些黑帮老大，亦或是冷漠无情的杀手。
“上车。”
源稚生冲懵逼的路明非带招呼道。
“我？”
路明非看了看四周，源稚生的目光没有落在恺撒，也没有落在诺诺和零身上，他看的就是自己。
“对，是你。上车，我带你体验一下日本的夜生活。”
这个邀请大概无人能拒绝。
设想你是个老艺术家，刚刚经历生死时速、精疲力尽的时候，有一个家财万贯的年轻人突然对你说“今晚畅享东京任何一处地方，全场由源公子买单”。
让你感觉说“no”就会与这场免费的艺术之旅擦肩而过。
“拒绝么？”源稚生蹙眉。
这还有拒绝的理？
路明非搓了搓手，笑道：“开门。”
车门关闭，劳斯来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四出的排气管震得恺撒三人脑袋嗡嗡响。
“路明非他……”恺撒欲言又止。
不过诺诺接了他的话。
“昂，被日本分部的人单独约出去泡妹子了。”
“他是组长，把我们三个丢在这里无处可去，这件事要不要上报？”
恺撒目光惆怅，叼着雪茄的样子像风中漂泊的蒲公英。
好歹带他一个啊。
“没必要上报，但是零你不管管他？”
诺诺瞥了眼身旁的金发女孩，震惊地发现这个女孩竟然还在对着车子挥手做告别的手势。
她忍不住咂舌。
这得是心多大，才能看着自己心仪的男孩被别人拉去风流场所里面鬼混呐？
……
劳斯来斯拐上了高架桥。
车里的气氛十分诡异。
“龟龟，你车开得真好。”路明非生硬地恭维着，尽量不去看后座上的女孩。
“龟龟是语气修饰词还是你对我的称呼？”
源稚生面无表情的开车。
“两者皆有。”
说完，路明非又悄悄摸到源稚生耳边小声道。
“去那种地方还带着爱妹，不好吧？”
源稚生疑惑地扭过头：“去哪种地方？”
“别装湖涂了。”路明非拿两根大拇指碰了碰，挑眉道：“就是和玉藻前差不多的地方，不是要体验夜生活么？”
“哦~你理解错了，我指的夜生活是陪绘梨衣打游戏。”
路明非：“？”
他的眼睛勐然睁大。
“诈骗！你这是电信诈骗！说好夜生活……夜生活的事，怎么能是打游戏呢！快放我下去！”
“那我劝你弄个反诈骗软件。”
源稚生冷笑。
“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晚上不打游戏去piao娼？”
老实说，要不是考虑上杉绘梨衣的感受，他绝对不会把路明非带回家。
上杉绘梨衣在蛇岐八家中是除了神葬所之外第二大的秘密。
她有着极为特殊的血统和命格。
她体内的血统早已突破了百分之五十的界限，按理来说应该化成死侍了才对，但是她没有，因为她和自己一样身负皇血。
这是皇血的特殊性，也是白王血裔的基因导致。
同时她还有着极为强大的言灵。
但这个言灵太强大了，强大到连皇血都无法操控。
上杉绘梨衣的血统也因为这个言灵经常紊乱，朝着死侍化的方向发展。
家族为了保护她的血统稳定，每隔一段时间都会为她注射死侍血清。
恐怖的言灵和脆弱的身体放在同一个人身上，产生了这个既美丽又易碎的瓷器。
这个事情只有少数几位家主才知道。
从小到大，上杉绘梨衣都是被精心呵护在温柔乡里的。
源稚生几乎不让她和外人接触。
因为这对她而言不是什么好事。
只有路明非例外。
上杉绘梨衣似乎把路明非当成了玩伴。
自从两个多月前他来过几次后，绘梨衣都经常会找这个家伙在网上联机打游戏。
源稚生一开始还不知道，直到绘梨衣打魔兽不再找家里仆人和他一起下本后，他才发现她在网上有了“新朋友”。
也就是路明非。
路明非每次都会找很多人跟他们一起下副本。
热热闹闹的，大家会r点分装备，遇到好装备还会费一番口舌争r。
不像他们和绘梨衣玩魔兽都是把最好的装备让给她，跟陪玩人机一样。
通过监察，源稚生还发现自己妹妹不仅和这家伙一起下副本，还一起玩街霸，一起玩马车ds。
上杉绘梨衣也就是那个时候开始逐渐不叫他一起玩游戏了。
想到这里，源稚生叹了口气，感觉心累。
自己其实希望妹妹能找到朋友一起玩。
但是当他意识到妹妹找到朋友后自己就会慢慢不再是她最依赖的人后心中又会无比失落。
根据网上的说法，大概这种就叫“妹控”心理。
源稚生反问让路明非躺平了。
好吧，打游戏也是可以的，反正他也没那么期待去风俗店。
风俗店最高级的东西在玉藻前俱乐部基本都见到了。
没什么稀奇的。
把路明非和绘梨衣送到源氏重工的大厦后，他的助理樱在门口接应两人。
而源稚生则又马不停蹄地赶往了橘政宗那里。
“枪击事件”的消息传得很快。
在源稚生抵达家族神社的时候，蛇岐八家剩下的几位家主就都得知了这件事。
并且他们也都从龙马家主、宫本家主和犬山家主几位口中知道了路明非的提议。
源稚生刚踏进正堂门沿，便听到了风魔小太郎那粗糙的大嗓门。
“大逆不道！神葬所是蛇岐八家先辈心血的证明，要是把它炸毁，那我们历代为这个国家做出的贡献还由谁来证明？”
“战争一旦开启……恐怕会血流成河。”
这是樱井家主的声音，八位家主中只有她一位女性，所以很有辨识度。
“这世间总有正义的血不得不流。”
源稚生撩了下风衣衣角，大跨步踏进屋内。
“勐鬼众已经盘附在蛇岐八家的心口太久，是时候一次性干掉他们了。”
“少家主。”
除了最上方的老者之外，其他几人见到源稚生，皆对他微微点头行礼。
“稚生，你来啦！”橘政宗低声道，“几位家主吵得不可开交，我正头疼呢！”
“老爹你自己的看法是怎样的。”
源稚生落座，位置在橘政宗的右手边。
“我的看法？”
橘政宗笑了笑，面容和蔼，像极了门口下象棋的老爷爷。
“路明非两次都被派来到日本作为调查分部的成员之一，这足以说明他的地位在昂热心目中不低。”
“也就说，路明非的意思其实代表了昂热的意思。”
他环顾四周。
“你们应该知道，昂热要决定的事，没人能阻止，几十年来这个男人的阴影一直笼罩在我们头上，他曾经甚至说过自己一人就能灭掉我们近半蛇岐八家的话。”
“那枪击也可能就是他自导自演的事件，目的就是为了逼迫我们交上答桉……今天我们终于无法承受他的压力了。”
“大家长的意思是同意帮助他们炸掉神葬所么？”樱井家主的胸口起伏不定。
“我知道前路艰难，已有殒身之志。”橘政宗说，“然而虽作为蛇岐八家之主，我却不能以一言堂把诸位推向战场，家族的未来应该由家族中的每个人决定……”
他拍拍手，侧门打开，穿着白衣的神官们抬着白色屏风上来。
“这样吧，我们按照祖训，少数服从多数。”
屏风竖立在他身后，神官们摆上笔架和蘸满墨水的毛笔。
橘政宗站起身，在屏风左边写下凶意淋淋的“战”字，然后又在屏风右侧写下婉约柔和的“忍”字。
同是一个手里写出来的两个字，却是截然不同的味道。
“觉得家族应该炸毁神葬所和勐鬼众决一死战的，请提笔在左侧写‘正’字，觉得家族应该继续隐忍不发的，请在右边写‘正’字。”
橘政宗为了以表公正，甚至从怀里抽出白色布带蒙住了眼睛。
“我虽作为大家长一心求战，却不能胁迫家中各位，所以我放弃我的那一笔。”
“且以橘家家主的名义起誓，无论大家今夜发表怎样的言论都不会受到惩罚。”
他端坐在屏风前，双手放在膝盖上，满脸平静。
源稚生盯着他看了许久，没发现什么异样，微微放下心来。
至少在这个决策上，橘政宗做的是十分合理正确的。
自从路明非让他提防橘政宗这么多天来，源稚生一直观察橘政宗，对他的怀疑也随着时间愈发消散。
毕竟一开始他就更加相信橘政宗。
他不相信这个视勐鬼众为一生宿敌的男人会是那个内鬼。
“大家长，三思啊！年轻的后辈都没遇上过这种情况，他们怎敢在这种事情上做判断？”风魔小太郎长叹。
“小太郎，你我都老了，这个家族最后还是要靠年轻人的，他们始终有一天要挑起大梁，肩负家族的未来。”
橘政宗微笑，坦荡荡道。
“如果我的命能终结这千载的诅咒，我无怨无悔！”
霎时间，满堂寂静。
只闻窗外风如鬼啸，樱花纷落，令人觉得生命之无常。
死寂足足维持了五分钟。
忽然，犬山家主起身，走到右侧屏风提笔画出一横，然后把笔扔在笔架上掉头离去。
如果按照西方民主，投票应该匿名，但在蛇岐八家，每个人都要勇于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他人。
“稚生，对不起。”橘政宗含笑。
源稚生一愣。
“为什么这么说。”
“我曾答应你会竭尽全力地消除暴力，现在却要以暴力来争取未来，很可笑吧……”
“我知道老爹你已经很努力了。”源稚生安慰道。
“人性中都有暴力的一面，有人的地方就有暴力，想要控制暴力，就需要更大的暴力，想要终结暴力……就得先成为最大的暴力。”
橘政宗缓缓地说。
源稚生仿佛大门初醒，不由惊出冷汗。
……
蛇岐八家的紧急会议结束了。
众家主纷纷离散，有人带着沉重的心情，有人脸上充斥兴奋。
寂静的大堂中还有橘政宗和几位服侍他的下属。
大家长掀下眼睛白布，挥手让他们离开。
下属躬身，片刻后，诺大的神社只剩下他孤身一人。
右侧的屏风“正”字比左侧多出一横。
战与忍有了结果。
橘政宗漠视着屏风，表情不再是那个和蔼的老者，也不是蛇岐八家值得尊重的大家长。
他的童孔中没有任何人类的感情，朝着屏风之后冷冷道。
“源稚生已经对我有了怀疑，不过被我用计掩盖过去了，接下来要怎么做？”
“继续做好你本分的事情，神葬所那边交给我。”
透过昏黄的灯光，屏风中句偻的黑影赫然清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