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巷、屋檐、枯木、落雨,四样具备,便不可不称之为不煽情之景。
记忆里有人应当给他送过伞,当嗤言狼狈的倚靠在一家关门的小铺子的门外躲雨的时候,他的直觉也在一次又一次的反复着告诉他。
自己,好像还有一个约定没有履行。
他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没有记忆,唯一能够牢记的,就只有铭刻在自己灵魂之上的名字。他的视线从溢满水滴的屋檐一直往下,停在了一个幽深的小巷口之前,巷子很深,尤其是在这样的下雨天里更显晦暗危险。
他喜欢黑暗,并为之执着着迷,他想,他应当也是一个常常生活于黑暗当中的人吧。见不得破晓的光明,也无法享受到片刻曙光所带来的愉悦。
在黎明到来之前,总会有些脆弱的生命难以抵御黎明前的黑暗。
就像是,一只尚不自知的爬上了他的指尖的蚂蚁。
嗤言凝神静静的瞧着,他感觉后背被木门抵得有些发疼了,但是他贪迷于眼前片刻的深思与享受,他不想起身,哪怕是换一个让自己更为轻松一点儿的动作。
雨声逐渐的少了,就像是要催促他快一点儿离开一样,被他一直逗弄的小蚂蚁也逐渐失去了耐心,努力的寻找着离开的路。嗤言索性放走了它,他的衣裳有些脏乱,一开始醒来的时候身上脸上也全都是血,着实把他给吓了个不轻。
他从作恶的现场逃出来,身上的血迹不知道是谁的,清理不掉,所以就只能脱了外衣,好不容易到河边洗了把脸,又遇上了阵雨倾盆。
还真是一场来得快退得也快的雨儿啊,嗤言的心中感叹,张望间他已经忘记了自己的来路,只是跟着心里的直觉隐隐约约的走到了这里。失忆的理由,他不记得了,但是他确信自己并不后悔。
否则,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闲庭信步,甚至于一点都不着急去找回自己的记忆。
从小巷的入口深入,步履缓慢小路泥泞,只由简单的石块不规整的铺就,稍不注意都能引发磕绊。嗤言茫然的目光扫过那些一一从他身边路过的打着新伞的路人,继续往前,终于将注意力集中到了一家不太显眼的卖伞小铺里。
他稍微松了一口气,但是却发现越是靠近,自己心口的沉闷感就越发的严重了。他感觉自己有些喘不上气来,缘由不清,尤其是当他看见那位衣着朴素粗布麻衣,却把自己拾摞得很简洁体面的中年妇女的时候,他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女人只是一个凡人,担忧疲倦的神情此时正占据着她微微泛黄的脸,从她深重明显的眼袋不难看出,女人已经好几日深夜无眠了。遇到来买伞的客人,她不收银两,只说自己维持生计足够,偏偏就是自己的女儿丢了。
一个小姑娘,瞧着不高,灵动可爱,性格很是活泼。
上一次下雨的时候像往常一样出去卖伞,结果没想到往外头的路口一站,就再也没回来。
「年轻人,你也是来买伞的吗?」
嗤言木讷的点了点头,在他还在组织语言的时候,眼前的妇人啜声而泣,哽咽难止。或许是她觉得这个样子接待客人太过于无礼了,于是又强行的止住了自己的泪水,用衣袖浅浅擦拭。吸了吸鼻子,哭完后的声音带着一股沉闷。
「我的女儿丢了,还没取正名,小名就叫巧姐。都说孩子取简单的名好养活,巧姐一直都很懂事的,为人也热情善良,特别喜欢帮助别人。在下雨的时候,我就让她带着一些雨伞出去,既算是张罗生意,也算是给来往的过路人行个方便。
只是……只是没想到,偏偏就在这么近的地方,走路也不过盏茶的时间,她也算懂事的一个小姑娘……就……就那么丢了、丢了。再也没回来过,什么消息也没有,甚至都不知道
是自己走失了,还是被人伢子抓走了……」
「大婶,您先别难过,我四处帮您瞧瞧吧,如果有遇到和您说的相像的,走丢的小姑娘,我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告知您,带她回家。」
告别了抽泣的女人,拿到伞的嗤言只觉得空气闷得难受,他步步生风,走得飞快的离开了那道巷子。
光是瞧着背影,不知道的人也许还会以为他是在心虚的逃窜呢。
在看到女人哭泣的脸庞的时候,他的心里面狠狠的刺痛了一下,一股愧疚感油然而生,但是愧疚的心思却仿佛是为别人而怀揣的。嗤言颔首,他敢肯定,自己的失忆一定与这个小姑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漫无目的的在城里转了一圈,不知不觉走到了城门口,负责看守城门进出的守卫们脸上都带着一天克忠职守的疲倦,但严肃与认真丝毫不减。
双戈交加,随着「铮」的一声落下,两位卫兵拦下了他的去路,其中一声语气严肃且凶狠的说:「入夜不得擅出城门。」
嗤言讪讪的收回了脚步,他找了个别的地方落脚,拥有一身妖力的他至少能够做到在一座人类小城里无所不能。身上的衣服被重新换洗,吃饱喝足,他打扮得就像是个出门闲游的富家公子哥,唯一缺的就是身边没有带上几个忠厚老实的家仆了。
用金字刻印着「喜春楼」三个大字的牌匾印入他的眼中,楼阁高耸楼层繁多,只从门外远远地往上一眼去,就瞧出了里头是个莺歌燕舞的热闹舞台。
人生最重要的四件事莫过于吃喝玩乐,而今饭饱思……等等!好像不太对!
在看到迎面走来的花枝招展的姑娘时,嗤言下意识的就停住了脚步!
做人做妖都一样,不能太贪,他有前两样就已经足够了,再这么肆无忌惮下去,此地负责治安的妖族势力势必也会找上他来。也罢也罢,还是见好就收吧。
还以为自己招揽来了生意的姑娘疑惑了一声,不解的看着原本还朝着自己迎面走来的男人怎么就好端端的掉转了方向,她出声娇滴滴的喊了两句,似乎因为嗤言不可多得的清俊容貌还想要挽留一下。
女人、姑娘……嗤言难受的皱眉,为什么,他记得,他跟什么人有过一个约定。
到底,是什么约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