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谦却是摇头,道:“早已经不是了,支运法弊端极大。”
自己搞的漕法,弊端极大?
朱棣有点儿不乐意听了,脸色澹下来,问道:“朕也确实觉得支运法不符合眼下,可你说弊端极大,朕倒是好奇了。”
“永乐年漕法行支运法,你刚才也说了,民运只占了四成,各地农户参加运粮即免纳当年税粮,纳当年税粮则免除运粮,其运费计算在支运粮内。”
“这么好的政策,对百姓几乎毫无加征,到底怎么个弊端极大法儿?”
于谦也明显注意到皇帝语气有了些许变化,似乎是有些不开心,但也没想太多,他解释道:
“行支运法在赋税上的确对百姓没有摊派和加征,这是太宗皇帝爱民之德,但下放施行以来,朝廷每年为了完成运粮任务,前前后后需要动员多达十二万的军人,连年劳苦啊!”
于谦说着,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朝廷虽然对参与运粮的夫役和官军没有加征和摊派,却有十分严格的期限。”
“江南地区远离京城,该地的农户为了顺利将粮食运往临清、淮安、徐州等地的官仓,一个往返就需要一年时间。”
“如此之长的运粮周期,已经严重耽误百姓正常农作,以至于苏松本是富庶的地区,在宣德年间几乎成为漕粮的穷地!”
听到这里,朱棣虽然脸上还不乐意承认,但心里已经知道,又让这小子给说着了。
“此外,湖广、江西、浙江以及苏州、松江、安庆等的卫军,为了运粮回卫,每年也都需要驾着空船到淮安运粮,一去一回,又要浪费多少人力和财力?”
眼见于谦还要再说,朱棣连忙伸出手,道:“得得得!朕明白了,算你说的都对了,接下来呢?”
“宣德年间行的新漕法,又是什么?”
“什么叫就算臣说的对了?”于谦十分傲娇的清了清嗓子,眼见皇帝白了白眼,遂道:“宣德四年,行兑运法。”
“所谓兑运,便是各地漕粮运至淮安和瓜州两地,兑与专门运送漕粮的运军转运,运军由地方卫所派出的漕运士卒组成。”
“河南于大名府兑与运军,山东则于济宁兑与运军,但相比于支运法,兑运法中运军的运输费用,都要摊派给农民承担,不足的就要加征。”
“宣德五年,始定漕粮‘加耗则例’,即按地区的远近计算运费,随正粮加耗征收,由各地粮长征收,于兑粮时交给官军。”
“兑运法行至如今,大明上下两京一十三省大部皆已施行,但仍有相当地区是支运法与兑运法并行。”
“正统一朝,并未对漕法有任何改动,也没有对各地区到底行支运法还是兑运法有过明确规定,所以地方的漕运,眼下实在是混乱不堪!”
于谦说完这些,不住的摇头叹息。
看来问题很严重啊!
朱棣全听完,大致已经明白从自己上一世驾崩到现在这二十多年的时间,大明漕法的变化历程。
说实话,听得很闹心。
得亏这不是在天上,不然自己要恨不得马上投胎下来帮大明少走弯路,还好,老天给了这次机会。
支运法弊端甚大,尽管朱棣很不乐意承认,但事实就是如此。
于谦提到了要害,支运法虽然不摊派百姓,但却让百姓和运军每年来回走两趟,江南地区的,一来一回就要一年多。
至于兑运法,朱棣听着,也觉得问题不小。
宣德年间好圣孙施行的兑运法的好处,是让江南一带的老百姓直接将粮食交给负责各地区的粮长,再由粮长交给卫所,由卫所派出运军,全程运送到北京。
这样一来老百姓再也不用承担转运任务,不会因此而耽误农时,他们只需要根据里程付费就行了,如此一来军民双方都会感到方便。
但问题恰恰出在这里,也是如今河南的问题,有“加耗”的权利,也就导致地方一些本来地位不高的基层小吏,现在权利非常的大。
比如那些第一步负责征收漕粮的各地粮长,星罗棋布的遍布全国,这些人的官职非常低,甚至没有品级,但却掌控着数里之地的漕粮征收。
征多少,加多少,还不全是他们说了算?
从这些粮长,到地方河道衙门,甚至是京城中枢内的朝堂要员,一整条利益链的人都吃了这加耗的红利,那就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时候。
毕竟,赚钱吗,谁还嫌弃赚的少?
现在到底要行什么新漕法,朱棣一时之间也想不到,这需要朝廷大臣们群策群力,提出一整套新的规定。
目前看来兑运法已经是比较合适的了,只能先办下去了。
朱棣想到这里,说道:“你听听朕的想法,如果你觉得不对,你要和朕提,朕不一定会不听。”
“第一,朝廷要立即确定新漕法,支运法和兑运法并行不能再继续下去了,要完全废除支运法,全部采取兑运法。”
“第二,提升各地运军士卒的待遇,为避免地方粮长有司滥加摊派,朕想要免除宣德五年的加耗则例。”
“也就是说,此后每年运军从各地卫所来往运输漕粮的费用,全部由朝廷承担,从根本上杜绝加征加派。”
于谦听完,点头说道:“陛下说的这些,臣没有意见,但是如今河南河道衙门已罢,朝廷需要一个人到河南去主持大局。”
朱棣一听,就知道他已经有人选,于是道:“你有话就说。”
于谦也不藏着掖着,直接说道:“臣举荐镇远候顾兴祖,这个人,陛下应该也熟悉,他在景泰元年时因北京保卫战加封过。”
朱棣颔首,思忖不已。
顾兴祖是景泰元年始封的十一名新勋将中比较特殊的一位,因为他爷爷顾成是洪武皇帝朱元章的帐前亲兵,深得信任、战功卓着。
这个人早在永乐年间就已经带兵打仗,跟随朱棣左右,朱棣也比较熟悉,知道他的品性。
所以,顾兴祖是如今极少数祖上是开国大将,自己又因为景泰元年保卫北京的战功而加封的勋贵。
他兼淮西勋贵集团、靖难功臣集团、景泰勋将集团三个身份于一身,如今在勋贵中的地位不低。
要他去,一是考虑到漕运总督这个职位也并不打算常设,二是现在除了他以外,其余那些新封的勋将威望都不高。
漕运,听起来像是管运粮的,但却涉及地方州县乃至河南至京军的诸卫所,水池子深得很,要不然也不会单单一个河南河道衙门,就养着几万的闲差。
这些人还只是记在账面上的,暗地里有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这些朱棣心里都有数。
这种活儿单凭文官是干不好的,得派有战功的武将,以文官辅助,这样才能镇得住场子。
于谦的想法,和朱棣不谋而合。
派别的人到河南,不一定镇得住场子,顾兴祖从永乐年间一直到现在屹立不倒,是有他背后势力支持的。
这样的人,无论江南苏松地区的富庶卫所,还是破产累赔的京军卫所,或者河南地方卫所,他都是能镇得住。
朱棣也不再犹豫,道:“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