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二十二年,榆木川。
一座规模庞大的营盘矗立在山峦之下,时有鲜衣怒马的明军哨骑拨马而出,营内也是人喊马嘶。
各将领的营盘星罗棋布般拱卫着位于最中央的一处大帐,上方一杆黄龙大旗尤为显眼。
此时的大明正值永乐盛世,万国来朝、如日中天,名臣荟萃、将星云集。
帐内。
三名内阁重臣和一名武将各伏跪左右,大气也不敢出,整个帐内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闷感。
朱棣,这位大明朝的千古一帝,此时此刻早已经重病缠身,就只剩下半口气吊着。
他瞪大了眼睛,呆呆望着头顶,目光透过大帐看见了那绝美的蓝天白云,回想起自己波澜壮阔的一生。
朱棣有气无力地笑了笑,无奈的接受了这一事实,用尽最后的力气,缓声说道:
“我朝国势之尊,超迈前古,驭北虏西番南岛西洋诸夷,无汉之和亲,无唐之结盟,无宋之纳岁薄币,亦无兄弟敌国之礼。”
“朕死后,尔等当秘不发丧,率大军继续回京,发密诏命太子于朕灵前继位。”
朱棣的话语愈发显得沉重和缓慢。
这一段话,是朱棣对自己一生的总结。
他夺得了江山,终于也守住了江山,大明将在太子和好圣孙的带领下走向昌盛。
只是,他仍然有些担心。
父皇的眼里不揉沙子,自己得位不正,弑杀亲族,下去了会不会被父皇痛斥为逆臣贼子?
听上头半晌没了动静,内阁大臣杨荣抬起头说道:“陛下圣明,太子殿下敦厚仁义,必不会辜负陛下的期望。”
“太子如何,朕最为明白,大明江山交给他,朕放心。”朱棣睁开眼睛,气息虚弱的道:
“还有一事,你们告诉太子,朕观太孙嫔孙氏心术不正,若其产子而帝早夭,当尽早诛杀!”
听完,四名重臣心下一颤,纷纷对视,不知如何作答,最后还是杨荣上前说道:
“臣谨遵圣旨,万岁万万岁。”
“呵,万岁,父皇不能,我也不能,又有谁能真正的万岁呢?”朱棣自嘲地笑了一声,轻吐口气:
“人生真短,如此江山,岂不让人留恋。”
当天夜里,永乐皇帝朱棣病逝于榆木川军营。
庙号太宗,谥号体天弘道高明广运圣武神功纯仁至孝文皇帝,葬于长陵。
太子朱高炽即位,是为明仁宗。
随后便是熟悉的剧本,仁宣之治、英宗即位、三杨辅政、太后仙逝、王振祸国、瓦剌崛起、土木之变
二十五年后。
正统十四年,十月十一日。
大明帝国京师,一名身着红色衣甲的明军兵士正手持刀枪往来巡哨于城头,看起来这又是很普通的一天。
谁料,下一刻,一阵尖啸的破空声袭来。
无数箭簇如雨点般抛射下来,噼里啪啦地落在城头,闷雷般的马蹄声和叫喊声在漫天的尘土掩盖下纷至沓来。
城头的明军虽然没有受到任何伤亡,但他们的心中如遭重击,每个人都知道。
瓦剌大军,终于还是来了!
土木之变,数十万精锐阵亡离散,当朝公卿殉国大半,就连当今皇帝都被俘虏,这是蒙在全体臣民头顶的奇耻大辱!
逢及骤变,举国哀悼。
但是,毕竟不能靠哭去把瓦剌人都哭死。
国不可一日无君,在朝臣的推举下,郕王朱祁钰临危即位,年号景泰,是为明代宗。
随后,兵部侍郎于谦被提升为兵部尚书,主持保卫京师。
在于谦的带领下,明军坚壁清野、枕戈待旦,京师百姓也万众一心,只等这一天的到来。
看着远处的烟尘滚滚,听着瓦剌军的人喊马嘶,不知为何,站在城头的兵士们都松了口气。
在他们看来,焦心的等待,比直面挫折更能折磨人。
城头的一员明军将领眼神中没有半分畏惧,他锵然抽出腰间佩戴的雁翎刀,明晃晃的寒光正闪耀在每一位守城兵士的眼中。
“为了大明!”
“为了陛下!”
“跟这些瓦剌人拼了!”
士兵们也都振奋的举起手中刀枪,震天的口号穿透了云霄,甚至让遥远的瓦剌大军为之一震。
他们坚信自己是为国家而战,是为皇帝而战,一切都是值得的!
但是很快,随着瓦剌兵将一个人推上阵前,城头的所有明军都在同一时刻泄气了。
因为这个人,正是他们口中为之而战的皇帝啊!
朱祁镇穿着一身得体的瓦剌部落贵族服饰,骑着马来到阵前,身旁跟着的,是他的贴身小太监。
眼前这人,还是大明的皇帝吗?
打眼一瞧,倒像是正儿八经的瓦剌人!
“朕有旨,命你们开城,迎朕还京,抗旨者斩!”
随着朱祁镇轻轻吐出这句话,城头明军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军心与士气,顷刻间崩塌。
皇帝在叫门,是抗旨还是作战?
自己奋战的意义又是什么?
城头上,明军将领握在手中的雁翅刀缓缓落下,眼中满是失望。
兹事体大,他不敢擅专,只能飞报宫中。
不久之后,紫禁城的上空响起了十二道悠扬的钟鸣,军民商旅、文武百官都仰起头望向天空。
十二响钟声,这是朝廷出了重大军务,在召集文武百官上朝!
经过月余的整军备战,所有人心中都是明白,这个重大军务到底是什么。
只是没想到,为敌寇叫关开门的,是他们的皇帝。
整个奉天殿,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端坐在最上方雍容华贵的太后孙氏,还有位于班列最上首的兵部尚书于谦。
文武百官,每个人的脸色都是极度难看!
瓦剌大军包围京师,京师保卫战正式打响,城中军民众志成城,备战很顺利。
可谁也没想到,打先锋的居然是他们的皇帝!
准确的说,是前任正统皇帝,太上皇绰罗斯·祁镇。
现任的皇帝已经是景泰皇帝朱祁钰,刚登基十天。
于谦一手听见这个消息,只觉脑海中一片的天旋地转,险些晕倒在奉天殿上。
“于部堂,你没事吧!”
“我没事!”于谦一手打开旁人伸来的手,稳定了下情绪,尽量平静的道:“陛下觉得应该如何应对?”
眼前大明所能依靠的,也只有这位新君了。
像是过去了百年、千年,又像是一个寻常的夜晚。
朱棣只感觉自己从起兵靖难以来,从未度过这般踏实的一个夜晚,重重吐了口气,应声睁开眼睛,眼神扫过在场的众人。
奉天殿?
朕不是死了吗…
太子呢?
太孙呢?
汉王、赵王呢?
无数的疑问,在朱棣的脑海中一一浮现。
很快,朱棣在最上面发现了一个熟人,眼中的懵懂之情转旋即变成了龙颜大怒。
身为太孙嫔的孙氏,现在居然堂而皇之的坐在太后的位子上!
如此僭越,成何体统!
“这大明朝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女人当家了?”朱棣倒也没有如何的歇斯底里,语气非常平淡。
然而说完这话,有一样变化却是令他始料未及的。
自己声音,怎会如此年轻?
忽遭一番呵斥,倒也令如今身为太后的孙若微稍稍一怔,刹那间,还以为是回到了从前。
这朱祁钰一番声色俱厉的呵斥,倒是颇有太宗文皇帝的风范。
不过很快,孙若微便是冷哼一声,从心底里没把自己这个扶上来的景泰皇帝当回事儿。
给点好脸色看,这朱祁钰还真以为他算个皇帝了?
看来还是得好好儿的敲打敲打,让朱祁钰明白,他这个皇位,不过是替自己儿子暂代的。
孙若微的俏脸冷若寒霜,讥讽道:“太孙嫔?那可是快三十年前的事了,现在哀家是大明的太后!”
“皇帝如此与哀家说话,眼中还有皇家的礼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