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水清汗毛唰地竖起,忙收回手,脑袋嗡嗡重响,又恼又羞。
泫宸魈经这一划,更是后脊发麻,喉结滚了滚。
强压冲动,凑到她耳边:“我想的话,你愿意吗?”
风水清也吞了吞口水,幽怨又惊悚:“不……不不……不……”
意料之中的答案。
他无甚意外。
记忆如飘雪,覆满他脑海。
那夜中了花柳毒的他与她,他本可以控制自己,却……
她的哀饶哭嚎,她的空洞双眼。
如漆夜里最深最恐怖的魇魔,用利爪穿破胸膛!
掏出他仍在跳动,伴着淋漓鲜血的心。
那时的他没有记忆,没有感情。
却还是被她的泪,浇得体无完肤。
而今生,他要等她心甘情愿。
许才会解开自己心结。
与对她的亏欠。
“好了,你再睡会。”
泫宸魈起身,穿了身灰墨色绣龙纹蟒袍。
转过头看向仍在被窝里躲着的小丫头:“我先去书院,回来喂你吃早膳。”
她白了他一眼,把头缩进被里,再不想看他。
“小甜甜,可以用甜蜜值换一把钥匙吗?打开镣铐我就可以逃走啦!”
泫宸魈离开好一会后,风水清在意识内唤道。
“可以是可以,但他发现后,怎么办?”
“嗯……船到桥头自然直,总比被一直锁在这里强啊!而且还要去做林嬷嬷那件事!”
小甜甜颇感有理:“好吧,喏……钥匙换好了,给你。”
风水清手心传来冰凉触感,手脚麻利打开镣铐,活动了下酸痛的手腕脚腕。
又用甜蜜值换了套宫女衣裙,准备偷偷逃离。
刚迈一只脚出门槛,风水清被房间尽头一副垂下半张的画所吸引。
只能瞧清,画中内容是一女子裙摆。
好啊!
她肚里那些委屈骤时波涌潮起。
不让我私会别的男人,他房间里竟还藏着幅女人的画?!
只许自己杀人放火!不许人家点灯的鬼男人!!!
大变态!!!
不知是醋意,还是憋闷不平。
风水清鬼使神差地向着画作小步小步蹭了过去。
离得越近,她心头开始缓缓冒出种奇特怪妙的异样感觉……
打开画卷,上面是一名垂髻女童。
身着水红色铃兰花纹貉毛大氅,小鼻尖儿冻得通红。
齿如含贝,双手捧雪。
喜眉笑眼地让人瞧着心生怜爱。
这……
这不是……儿时的我?!
她的脑袋轰地如炸开般!
她深深记得,那件貉毛大氅还是娘亲一针一线为自己亲手制的。
赶在去世前做完,她喜爱得不得了。
仅穿过一次,直到现在还完好保存在柜子里。
怎么?!
泫宸魈宫内竟有这副画?
明明那大氅她只在府内穿过一次……他怎么……
就在风水清百思不得其解时,双侧太阳穴犹如被针刺,扎得她头疼欲裂。
只得松手将画放回原处,赶紧躺在床上希望能舒缓些。
可那痛,渐渐遍至全身,意识也愈来愈模糊不清……
……
鹅毛大雪将天地连成白茫茫一片,西北风怒号着穿梭于每处角落。
皇宫内,褐色青石砖早已不见踪影。
远远望去,地面堆银砌玉。
每踩一脚,都会深深陷进厚厚的一层白霜里去。
刚过了六岁生辰的风水清,被爹爹抱着,娘亲在一旁为父女二人撑伞遮雪。
他们今日是要去宫中参加冬宴。
风水清还是第一次来皇宫里,对一切皆充满好奇,东瞧瞧,西望望。
若不是雪下得太大,爹爹怕她着凉非要抱在怀里。
她定要好好将这巍峨雄伟的皇宫跑个遍。
宴会过半,风水清无趣地快要睡着,偷偷溜出大殿。
听说这会儿宫中血梅开得最盛,她自然想去一探究竟。
还未等走到血梅园,风水清就听到一阵哆哆嗦嗦地背书之音。
她寻声而去,瞧见小门儿开着,闪身溜了进去。
只见一光着脚的小男孩儿,衣衫单薄,双手搂臂,小脸冻得发紫。
口中似乎正背着《承华要略》。
因曾听二哥念过,所以她有些印象。
风水清见他冻得双肩耸起,缩手缩脚,忙将自己手中暖炉塞到他怀里:“快捂捂,这么冷的天儿该冻坏了。”
小男孩却不领情,双臂一沉,手炉掉在雪堆里。
“滚远点。”
“呀!你这人不识抬举,本小姐真是多余关心你!”
风水清虽比小男孩矮上不少,气势却拔得老高。
她双手叉腰,不满地怨念几句,捡起暖炉转身而去。
“扑通……”
还未等走出门,风水清听到身后传来声闷响。
原是那看上去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小男孩晕倒在地。
她本想对其置之不理,可又于心不忍。
只好扯住他一双手臂,将他从雪地拖到旁边屋子里。
之后,脱下身上大氅,将他裹个严实,将手炉塞到他寒如冰块的手心内。
隔了好一会,男孩醒来,周身暖意融融。
见到蹲在身旁的小女孩双手托腮,正迷迷糊糊打着瞌睡。
瞧着她娇嫩可爱的迷蒙睡颜,他那颗千疮百孔快要烂掉的心,似乎在一点一点愈合,缓缓跳动起来……
“清清!清清!!!你在哪啊!?”
突如其来的焦急叫喊声,将风水清从睡梦中吓醒。
她忙直起身子,瞧到那小男孩已不见踪影,自己的大氅则被叠得板板正正放在地上。
真是个奇怪的人!
她撇了撇嘴,夺门而出,寻着爹爹声音快速跑去。
接下来的几日,由于南方闹了雪灾。
身为朝中布政使司的爹爹,需要日日在宫里与皇上商议赈灾事宜。
风水清不知怎么格外惦记那个光脚背书的奇怪男孩,于是软磨硬泡求爹爹带她入宫。
这一日,雪止风停,朗空湛湛。
经阳光耀去,整片大地玉琢银装,白雪皑皑。
有晶晶亮亮的细小光点如繁星般藏在雪中,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她碰运气般地再次溜到上次遇到小男孩的地方,当真见到了他。
许是由于感激,他并未如之前那样暴躁凶狠,而是淡漠地开了口:“那日,多谢。”
“小事小事!”
风水清提裙跑到他身边,细细打量着他。
原来这男孩长得如此粉雕玉砌,竟像个瓷娃娃一样!
睫毛甚至比她还要长些!
“你叫什么名字呀!本小姐叫风水清!”
“泫……”
男孩本想脱口而出自己真实姓名,可瞧着眼前玉雪灿然的笑脸,怕透露自己身份将她吓跑。
索性,编了个谎:“阿九,我叫阿九。”
“阿九……”风水清念道一句,歪歪头,笑得更加可爱:“你是个奇怪的人,名字也这般奇怪!你是宫里的小太监吗?为何你未穿太监服?为何又在雪中光脚背书?难道主子罚你了?”
“嗯……是我母……我娘罚我。”
“你娘好狠的心呀!我的娘亲可不舍得如此对待我。”
风水清瞧着他单薄瘦弱的身子骨,心生怜意,颇有些忿忿不平。
转念,双手捧雪,送到他眼前。
露出贝齿,莞然一笑:“见你一人孤孤单单的,不如我们一起堆个雪人儿吧!”
这笑,似徐徐和暖春风。
从他的眼,拂入心头。
结了冰的死寂心湖,绽开数道蜿蜒裂缝。
有潺潺水音,澜澜泛波。
之后的几日,风水清每日都来找阿九。
二人或是打雪仗,或是将雪用脚踩成各种图案。
你追我闹,好不欢喜。
十二岁的阿九,生平里还是初次这般安心乐意。
他不敢奢求太多,只期望每日都能见到她。
好景不长,在一个冰雪消融的午后,皇后知晓此事。
他的身份,便再也藏不住暴露出来。
挨了一顿鞭子后,阿九去“秘密基地”寻她。
却瞧见风水清满脸愁容,连看向自己的眼神,都如变了个人。
“小清,你怎么了?”
风水清折了枝梅花,心不在焉地正放于手中捻着。
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忙抬起头对上他关切眼眸。
“哼!”她的小嘴高高撅起:“你个骗子!明明是九皇子殿下,还骗我说你是阿九!我们不是好朋友吗?为何欺骗我?”
泫宸肖的眸子顿时黯然下来。
原来她……也介意我的身份,开始疏远我吗?
风水清见他低垂着头,用梅花扫了扫他的脸:“为罚你骗我!你快去为我多折些梅花!我个子太矮,够不着……”
“你……”
泫宸肖身子猛地一怔,难以置信地以为是做梦。
只得小心翼翼开口:“你……你不怕我吗?”
“怕你?”风水清眨巴眨巴水灵灵的双眼,“为何要怕你?我们不是好朋友吗?只是气你说谎!快去帮我折梅花呀!”
“好朋友……”
泫宸肖恍神呢喃。
倏地,心中那团如墨染般的阴霾,似乎射进一缕极其明亮的阳光。
黑暗遇明,挣扎着快速褪散。
与风水清相识玩耍的这些回忆,也如暖流。
将那颗被冻得坚硬无比的心,消释融化。
是她,在他最阴晦,最痛苦的日子。
捧起金灿灿暖融融的阳光,放于自己手上,流入心里。
想着想着,眼眶竟不争气地湿润下来。
风水清瞧他这副模样,更加费解,只好诚心劝慰:“好啦好啦!不要哭呀!我是你的好朋友!那就原谅你吧!人啊……总是笑起来才好看!”
……
风水清只知自己做了个长长的梦,鼻中满是熟悉的松梅香气。
她缓缓睁开眼,便瞧到泫宸魈忧心忡忡,局促不安的那张脸。
随后,她感到自己被抱得更紧。
男人声音低哑恐惧,颤抖无力。
温热气息,包裹耳畔:
“风水清,我好怕失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