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空的瞬间,诸葛明忍不住地轻呼出声,在他眼底,白雪像飞瀑一般泻下,尽数落进脚底暗沉沉的深渊。
他头皮发麻,双手紧紧扒住崖边,随着气力被耗尽,他手骨泛白,青筋爆出,而身体依旧止不住的下沉、再下沉。
完了,要摔死了。
诸葛明强憋住一口气,在双手撑不住的刹那,两脚突然用力攀住山体。
不行,还是爬不上去,他望向上空,绝望地想。
正在这时,那道狭而窄的晴空下,蓦然出现一只手,纤细且白净,他愣了愣,听到头顶有人冲他喊:“快抓住手,我拉你上来。”
柳如颜伸出手,朝他探了过去。
“柳老弟!”诸葛明又惊又喜,宽厚的手掌牢牢抓住她。
柳如颜贝齿紧咬,双脚深深陷入雪地,她身形后仰,吃力地将对方一点一点往上拽起。
诸葛明刚刚冒出颗脑袋,就瞅见她脸色发白的模样,还来不及道谢,就听到耳边传来一声轻响。
“咔——”
柳如颜匆忙之下绑在树上的绳索终于不堪重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断裂!
千钧一发之际,诸葛明面前再次伸来一只手,苍老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快抓住老夫。”
亦在这时,不远处传来脚步声:“那边有动静,赶紧过去看看!”
眼见村民们赶来,诸葛明声音哽咽地哀求:“你们甭管我,快走。”
张怀仁喘着气,一面用力拽住他:“说什么傻话。”
“真的,别管我,就当我死前做点善事,只求别连累你们。”
“胡说!”张怀仁叱喝,“年纪轻轻的寻什么死,你们都给老夫好好活着!”
诸葛明愣了愣,盯着眼前的两只手,咬了咬牙,双脚再次攀住山体,卯足了劲。
“坚持住。”张怀仁攒着口气,拼力将他救起,苍老的面庞顿时变得铁青。
随着诸葛明爬出深渊,三人脱力般瘫坐在地上。
“咳咳——”张怀仁以手握拳,轻声咳嗽起来。
“张老?”诸葛明跪爬过去,见他脸色十分难看,于是想给他把脉。
“老毛病了。”张怀仁摇头,“不碍事的,还是赶紧走吧。”
诸葛明不疑有他,起身拍了拍雪沫,扶起张大夫朝林子深处走去。
三人加快脚步,终于在不久之后赶到山脚,暂时摆脱了追捕。
张怀仁一边走,一边喘着粗气,他紧紧捂住胸口,步伐踉跄地踩着雪地,倏然,胸膛之内传来一阵钻心的痛。
他低头呛出口血,老人单薄的身子蓦地摔向地面。
“张大夫!”诸葛明手心一紧。
柳如颜转过头,急忙蹲下来查看:“他这是?”
诸葛明伸手搭上老人腕间,方久,才迟迟道:“他有心疾。”
而事到如今,张大夫早已回天乏术……
感受到老人逐渐衰弱的脉息,诸葛明闭了闭眼,掩住眼底的泪痕。
再次睁眼时,他将老人轻轻托起,背在背上:“您老也是的,有心疾怎么不早点说。”
张大夫叹了口气:“老毛病了,没得治。”
诸葛明出声感慨:“也是啊……这世间的病,并非都能治的……”
诸葛明臃肿的身子背着老人,每行一步都走得异常艰辛。
“可惜了太平村的村民,老夫实在是无能为力。”
“您老怎么还惦记着这事,若不是他们,咱哪会落到此番田地。”
张怀仁却摇了摇头,嘴唇翕张:“天道重医道,医道须仁道,他们也都是些可怜人罢了。”
“是是,精医重道,仁心惠世。”诸葛明跟着念叨。
眼看老者的气息渐弱,诸葛明紧了紧手心,故作轻松地问:“您都有六十高龄,像这般岁数,重孙也会走路了。”
张怀仁想起家中乖巧的幼童,唇边挂起笑意。
张大夫快看,前面是猎户的茅舍,咱们有救了!”诸葛明抬头望向前方。
他笑出声来,背上的老人却永远阖住眼,双手滑落肩头。
耷拉着……慢慢垂下……
“张大夫?”
“张大夫?”
“张大夫!”
最后一声是他哭着喊的,柳如颜回头看时,雪地中,一名身形胖硕的男子,细小的眼眸挂满了泪珠。
诸葛明就这样看着她,声音艰难地说:“张大夫……去了……”
他泣不成声,慢慢蹲下身子,将张大夫平放到地上。
湛蓝晴空下,老人双眸紧闭,唇边还挂着抹笑意。
柳如颜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不言不语,直到一阵清风平地而起。
树林上空,松叶婆娑,翻腾出海浪般的波涛,她闭上眼,耳边风声呜咽,在空旷的雪原中久久回荡不息。
起风了……
风声渐止,柳如颜再次睁开眸子时,就看见诸葛明拿外衫将张怀仁的遗体裹住,然后用绳索把老人绑在背上。
“我得将张大夫背回镇上。”他咬了咬牙,背起尸身,坚定不移地往林子外走。
柳如颜并不答话,与他并排走着,没过多久就出了树林。
等在树林外的是一群猎户,人人骑着马驹,手中皆提着一把马刀。
诸葛明没有了外衫保暖,嘴里呵出口寒气:“这些猎户怎么看着来者不善?”
柳如颜冷下眼,握紧手中的匕首:“这些人是冲我们来的。”
“还真是太平村的人。”诸葛明心如擂鼓,“看来,这回是逃不掉了。”
柳如颜将匕首横在身前,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警惕,“我去引开他们注意,一有机会,你就赶紧逃,出了这片雪原就是坑口村。”
“那你呢?”
柳如颜瞥他一眼:“稍后再与你会合。”
诸葛明再次望向猎户,眼里迟疑不定。都说寡不敌众,以柳老弟这副身板未必是他们的对手。
“还不快走!”她大声喝。
“好,好,我这便走。”诸葛明胡乱应着,躲在一旁见机行事。
柳如颜转身面向马队,她双膝微弯,眯起眼,一手执刀在前,一手虚拢握拳。
广褒无垠的雪原中,七名壮汉策马飞奔,扬起无数雪花。
马刀在冬日下泛着幽幽冷芒,犹如深夜寒潭,冰而刺骨。
青天、雪域、乱马。
柳如颜手腕微动,骤然间,一柄双刃匕首激射而出,拂过尘埃,刺破虚空,贴着马鬃应声而入,刺中一匹骏马的咽喉。
几乎是刹那间,血溅三尺,殷红肆虐。
马驹高大的身躯重重砸向地面,连带着几匹马儿受惊嘶鸣,前蹄高高昂起,将马上的壮汉掀翻在地。
他们无不咒骂着,姿态狼狈地从雪地里爬起,恶狠狠,盯向来者。
只见不远处,一名灰衫少年立于碧空之下,眉目冷艳,而少年的手中已无任何兵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