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成回到家中,玉梅也刚好回家,正站在门口逗笑笑玩。现在孩子的事简直成了玉梅的心病,她一直没能怀上孩子,看见小孩子就不由自主地想去亲近。
看见德成回来了,玉梅不再逗笑笑,拉着德成一起回了家。德成把手提包挂在衣架上对玉梅说:“明天晚上记得不要做我的饭,我不回家吃。”
玉梅好奇地看了他一眼:“谁家办喜事请客?怎么之前没听你提起过?”
“瞎猜什么,不是谁家办喜事。明天是我请客,请我们设备科的同事吃个饭。”德成一边洗手一边说。
玉梅正在穿围裙,准备去做饭,听到这话睁大了眼瞪着德成:“你请客?平白无故的请什么客?你是升官了还是发财了?”
德成甩了甩手,在毛巾上把手上擦干,从上衣兜里掏出一个信封,笑着递给玉梅:“这是厂里奖励我的两百元钱,科里同事闹着要我请客,我推不过就答应了。”
玉梅接过信封,把里面的钱抖了出来,果然有一摞拾元面额的钞票,她小心地数了一遍,不多不少,刚好两百元。
“厂里为什么要给你发钱?同事为什么闹着要你请客?你快给我说说。”玉梅手里拿着钱,疑惑地看着德成。
一直怕玉梅担心,德成不打算把自己在锅炉车间救险的事告诉她。他编造了一个借口,说是因为自己技术精湛,修好了厂里的一台坏设备,给厂里节约了上万元的新设备采购费,因此厂里特地奖励他两百元钱。
听了德成的解释,玉梅这才放下心来,转身准备把钱锁在小铁盒里。德成急忙叫住她,“你得给我留三十元钱,再给我拿几斤粮票,我答应明天请科里的同事吃饭的。”
玉梅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从那叠钱里面数出三张十元的钞票,又从小盒子里拿了十斤粮票递给德成,说:“省着点用,不要浪费了。”
德成笑了笑,他知道玉梅是个节俭的人,也就没说什么,小心地把钱装在自己的上衣兜里。
第二天下班后,设备科的同事们兴高采烈地一路说笑着往陈麻婆豆腐店去。胡科长没有一起去,虽然德成也请了他,胡科长却婉拒了,说自己要是去了,大家都会拘谨,德成听他这么一说,也就不再坚持。
过了文化公园,街对面就是陈麻婆豆腐店。这家店在五六年就改造为国有企业,隶属于锦江市饮食公司。陈麻婆豆腐店起初是没有招牌的,食客都以老板娘陈氏的麻脸为标识,后来生意兴隆,财源广进,这才有了给店取名的意识。六十年代专门请了省内著名书法家余中英先生写了“陈麻婆豆腐”的招牌,用生漆做底,上缀金字做成横匾,上挽红绸悬挂店堂生辉。
大伙儿到店的时候正赶上饭点儿,店里客满为患,有外地来尝鲜的游客,也有在此小聚的本地人。大厅的大桌子都坐着顾客,看样子得等一会儿了。众人一商议,大多数人觉得为了吃上麻婆豆腐等等也是值得的,于是众人站在门口聊着天等座位。
陈麻婆豆腐店原是开在北门万福桥旁的一家小饭铺,主厨的是店主之妻陈氏。该店起初只是经营一些小菜便饭的小饭馆,食客多是挑油担子的脚夫等下苦力的人。这些人经常买些豆腐,从挑篓中舀一瓢清油请老板娘代为加工豆腐,没想到老板娘烹出的豆腐又麻、又辣、又烫,风味别具。日子一长,这家店的烧豆腐远近出了名,烧豆腐成了这家小饭馆的当家菜品,有好事者看陈氏脸上有麻痕戏之为“麻婆豆腐”,这道菜名竟不胫而走,传为美谈。
不多会儿,有服务员到店门口招呼他们入座,众人乱哄哄地涌进店堂里,各自在圆桌边找座位坐下。德成让大家点菜,众人却说任凭德成安排。于是德成去柜台上点菜,麻婆豆腐是肯定要的,另外又要了夫妻肺片、宫保鸡丁、回锅肉这些川菜中的经典菜式,最后炒了几样素菜。王强在桌边嚷嚷着让德成再拿一瓶酒,德成便又要了一瓶崃山二曲酒。最后一算账,加上饭钱,总共是十八块六毛。德成爽快地结了账,把剩下的钱揣好,回到圆桌边。
趁着菜还没有上来,设备科的众人聊起了厂里的人和事,有人说起包有志和赵新民两人不和的事,别的人便问他怎么知道的。这人神秘一笑,说道:“说来也巧,前一阵我去人民商场买东西,刚好遇到包有志和人也在逛商场。我没有过去打招呼,估计打招呼他也不认识我是谁。当然,我也不是有意要偷听,是他自己嗓门大,我在后面全都听到了。他说赵厂长是小人得志,只手遮天,又说他政治上有问题,迟早有一天要翻船的。”
众人听了都瞪大了眼,露出吃惊的表情。德成摆摆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不要背后说人闲话,尤其是领导的闲话。来,来,来,吃菜。”正好菜端了上来,众人此时也顾不上什么厂长副厂长了,纷纷举起手中筷子吃了起来。
酒饱饭足后,众人在饭店门口挥手告别,各自回家去了。德成一个人顺着河边往回走,初夏的夜晚还不太闷热,皎洁的月亮高高地挂在夜空中,微风轻轻吹拂,新发的柳枝在夜风中随风摆动。
可能是刚才喝了一点酒的缘故,德成觉得有点燥热,他把衬衣的扣子解开了两粒。“要是厂长再问起自己为什么不交入党申请书,自己该怎么回答呢?”一路走来,他左思右想,没个头绪,索性也就不再想了。
七月初的一天,德成接到厂办的通知,让他下午两点到市医药局参加年中先进表彰大会。德成赶紧回家换上自己最好的一件的确良白衬衣,把头发稍稍梳理了一下,又从床下鞋盒里拿出买了之后还没穿过几回的二接头皮鞋换上。低头打量了一下,觉得不够亮,便拿鞋刷子蘸了鞋油用力擦了起来,直到把鞋子擦得闪闪发亮才停手。
上下焕然一新的德成来到市医药局,其实市医药局和德成家相隔不远,就隔了一条街,有时候德成在家都能听到医药局的大喇叭在广播。
医药局的会议有点长,结束的时候差不多快五点了。会议上,医药局表彰了医药系统上半年的先进工作单位和个人。德成只知道自己得了一个“工人标兵”的称号,然后随着一大群人上台领奖状。除了中间医药局的领导把他单独叫上台,向全系统宣传了一下他不怕牺牲,勇救国家财产的先进事迹外,他一直都默默地坐在台下,没有太过激动。
散会后,德成收起自己的奖状和纪念品,一本精美的笔记本和一支钢笔。他随着人群走出医药局大门,看看天色,似乎要下雨的样子。“余大哥!等一等!”身后传来叫他的声音。德成回头望去,只见医药局大院内一个短发女孩儿向自己招手。这个女孩看着眼熟,德成一时记不起自己在哪里见过。
“怎么?余大哥认不出我了?”短发女孩儿看着德成发愣的样子笑了。
“沈美娟!是你啊。”德成终于想起这个女孩儿是林冲爱人的表妹沈美娟。“你怎么在这里?”他问道。
“今天医药局开表彰大会,我们省城日报社派我来采访。对了,你什么时候去的制药一厂,你以前不是在运输公司下面干吗?”
“我都走了好几年了,我如今在制药厂一厂的设备科工作。”
“刚才医药局领导在台上介绍了你的先进事迹,可惜细节太少,我想对这件事做个专访,我能不能找时间采访你一下。”沈美娟客气地问道。
“没什么好采访的,都是做自己的本职工作,算了吧。”德成知道,如果自己上了省报的专栏,自己一定会出尽风头。可他不愿意太凸显自己,断然拒绝了沈美娟的好意。
沈美娟觉得德成的拒绝有些不可思议,多少人想上报纸啊,不知道为什么他却不愿意。正当她还想继续劝说德成接受采访时,听到旁边有人在叫她“小娟!”
沈美娟扭头一看,是自己的男朋友马明。马明走了过来。看见和沈美娟说话的德成,愣了一下,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余大哥,这是我男朋友马明。马明,这是余大哥,我表姐夫以前的同事。”
沈美娟的父亲和马明的父亲曾经是市政府的同事,两家关系还不错,加上马明现在也在报社印刷厂跑业务,算是和沈美娟一个单位的。一来二去,加上两家大人撮合,他们俩就谈上了恋爱。
德成看着眼前脸色难看的马明,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马明,我认识,我以前的好同事。”
“余大哥,你和马明还是同事?马明,你怎么没跟我提起过你在制药厂上过班呢?”沈美娟感到有些意外,余大哥居然和自己的男朋友在一起工作过,这世界真是太小了。
“小娟,我还有事,先走了。”德成不想和马明打交道,跟沈美娟告别后匆匆走了。沈美娟望着他的背影喊道:“余大哥!做专访的事你再考虑考虑吧。”
德成没有回头,向后摆摆手走远了。
“小娟,以后你离这个余德成远一点。”马明在她耳边说道。
“为什么?”沈美娟转过头,一脸愕然地看着马明。
“他就是个阴险小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当初我就是被他陷害,才不得不从制药一厂离开的。”马明盯着德成的背影,恨恨地说道。
“我不信,余大哥不是这样的人,也许是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吧。”沈美娟摇摇头,不相信德成是那样的人。
“好了,小娟,不说这个人了。我妈让你今天过去吃晚饭,她专门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糖醋鱼。听你同事说你今天在医药局做采访,所以专门过来接你。”马明不想和沈美娟在德成的问题上过多纠缠,转移话题,跟沈美娟说起去他家吃晚饭的事。
沈美娟看了眼德成远去的方向,回头对马明说:“那好,咱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