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军营,微风轻抚,太阳还没完全升起,此时的气温非常宜人。营区里出早操的战士们喊着口号围着操场,整齐地跑着步。
王成林跟在团部的警卫连后面吃力地跑着,当年渡江战役受过伤的腿让他跑起来有些吃力。但是他依然坚持跟在那些年轻战士的身后努力地跑着,额头上冒出大颗大颗的汗珠。警卫员杜双江在他身旁一边跑一边劝道:“团长,差不多了,医生专门叮嘱过你的腿不能长时间剧烈运动。”
王成林没有理会他,咬着牙坚持跑完全程。这才停下来,从杜双江手里接过毛巾,揩了一把满脸的汗水,喘息着说道:“身体不行了,这么点距离我都快跑不动了。想当年,我在我们纵队可是出了名的能跑,带着连队一夜跑了几十里的山路,硬是追上先跑了几天的敌人,把他们全给俘虏了。”
杜双江接过他手里的毛巾笑着说:“那当然,当年谁不知道你‘铁脚板’的名号。”
李成林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腿,叹息道:“唉,好汉不提当年勇,可惜我这双铁腿在当年渡江时,让敌人的炮弹给炸伤了。”
吃完早饭,王成林回到办公室处理日常事情。忙了好一阵,他才放下手里的文件,拿起电话要通了政治处。
“政治处吗?我找田守一副处长。嗯?他不在?那等他回来,让他到团长办公室来一趟。”
放下电话,王成林点了一支烟,想着李书贤的事。在他看来,部队很需要李书贤这种耐得住寂寞,默默坚守祖国边陲的基层军官。李书贤的这桩婚事如果情况如他所说的一样,部队还是应该支持的,多为基层官兵解决实际困难,这才留得住人。西藏解放这几年,招兵的确有些困难,很多人都认为西藏是不毛之地,都不愿意去西藏。
想当年,去解放西藏的消息在进藏部队中传开以后,那支刚从战场转入和平的部队像开了锅一样,逃兵数量猛增。最严重的一个班只剩下班长、副班长,急得连长指导员夜里都不敢睡,轮流把门,营团领导更是天天晚上追问当天的逃兵数。
王成林觉得在西藏带兵比内地困难很多,环境艰苦,生活困难,兵源差,这些都是自己眼前需要克服的困难。
正想着,门口传来敲门声。王成林说了声:“请进。”推门进来的正是团政治处的田守一副处长。
“团长,你找我有事?”田守一问道。
“老田,坐吧,我有个事想问问你。”王成林指了指办公桌前的椅子。
“团长,你说,啥事?”田守一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七连有个排长叫李书贤,听说他打了结婚申请政治处没给批?这是怎么回事?”王成林不紧不慢地问道。
“李书贤?哦,我想起来了,这个排长是给我们递交了结婚申请。团长,是怎么回事,我们按规定给他未婚妻的原籍去了调查函,根据回函的内容,我们判定他的未婚妻不符合我们部队军婚的要求。所以我们就没有批准他的申请,这件事我还专门跟那个李书贤谈过了。”这件事田守一是按照部队的规定处理的,所以他并不认为有什么问题,他很轻松的回复了团长,只是心里有些好奇,团长为什么会关心这个小小的少尉排长。
“哦?他未婚妻是什么情况?让政治处作出不批准李书贤结婚申请的决定。”王成林点了一支烟,吸了一口,透过淡蓝色的烟雾看着田守一。
“什么原因?团长,这不是明摆着的嘛,他未婚妻的家庭成分是地主,我们部队的军属不能是地主出身的。”田守一觉得这个问题没什么意义。
“守一同志,我听说李书贤未婚妻的父亲只是一个乡下的私塾先生,家里就二十亩地,而且她父亲在解放前就去世了,他家这个地主成分当地政府是怎么划的?”
“这个我不是很清楚,但当地政府回函的确说明他家的成分就是地主。”
“好,我们先不谈她家的这个成分划分是不是合理。李书贤未婚妻本人和家庭断绝了关系,自己独自在镇上卖豆腐为生,我觉得这个自食其力的姑娘应该是符合我们部队对军属的要求。”王成林说话时盯着田守一看。
“不是,团长,你这是要支持李书贤的结婚申请?这个李书贤来找过你?”田守一一时没弄明白王成林的意思,他试探着问王成林。
王成林摇摇头:“他没来找过我,你也不要误会我和他之间有什么特殊关系。我虽然认识他,但他并不知道我的身份。”思考了一下,王成林接着说:“你说的没错,我是支持李书贤的结婚申请的。至于我为什么这么做,其实你大致应该也明白。现在驻守西藏的部队招兵很困难,很多应征入伍的一听去西藏都不愿意来,这是为什么呢?说到底,还不是因为西藏的条件太艰苦了。李书贤是在西藏当兵超过五年的老战士,因为超期服役,去年提了干。你想想,部队为什么要给他提干,还不是想要留住他们这批骨干。守一同志,我们想要留着他们这批人,就得尽可能为他们创造良好生活和工作条件,你说是不是?”
田守一是半道出家搞政工的,以前也是战斗部队的主官。凭借过往自己在战斗部队的体验,对于王成林的说法,其实他是非常清楚的,他也是赞成为部队为基层官兵创造更好的条件。只是他始终觉得李书贤的未婚妻不符合军婚要求,这点让他没有立刻同意王成林的观点。
想了想,田守一把自己的担忧提了出来:“团长,我明白你的意思。我自己也是连队出身的,对基层官兵的需求很清楚。当然,对咱们驻西藏部队面临的困难也很清楚,我个人也是很欣赏李书贤这种能在西藏长期服役的军人。只是,部队条例在这里摆着的,咱们不能徇私舞弊吧。”
王成林见田守一并没有一味坚持自己的观点,只是有些担心,他笑了笑:“我们是出于对部队基层军官的关心来做这件事,这怎么能算徇私舞弊呢?他又不和我们俩沾亲带故的,那你说的上什么徇私情哦。据我了解,如果得不到部队的批准,李书贤就准备申请转业。守一同志,你愿意放走他吗?”
田守一下意识地摇摇头:“这些基层军官是我们部队的基石,不能就这么放弃了。”
王成林点点头:”这不就结了,咱们不能既不让人家解决自己的婚姻大事,又要求人家安心扎根西藏戍守祖国的边疆,这不是很可笑嘛。所以说,要留住这些部队的基石,就要帮助解决他们的基本需求。”
田守一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了一眼王成林,“团长,那你说这事儿怎么处理?”
王成林又点了一支烟,淡淡地说道:“依我看,这事儿简单,你们在申请档案上给李书贤的未婚妻单独做个情况说明,就说这姑娘现在已经和她的地主家庭断绝了关系,自食其力成为了劳动人民的一份子。”
田守一在心中思量着王成林的建议,面上露出一丝犹豫的神情。王成林觉得田守一有些考虑过多,便开口说道:“守一,你也不用为难,将来出什么状况,由我来担着。”
“瞧你说的,哪能让你来担着呢。团长放心,我这就回去给他办手续,除了什么事,我自然会承担责任的。”说完,田守一起身准备回去。
王成林站了起来,走到田守一身前,紧紧握住田守一的手:“守一啊,你这是为部队留下了一粒好种子啊,谢谢你。”
王成林站在窗前,望着田守一离开的身影。心里想着李书贤这个年轻的军官,值不值得自己为他这么做。随即他自嘲地一笑,难道是自己年纪大了,没了以往的自信?不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了?
李书贤一整天都有些患得患失的,虽然不像前几天那样无精打采,但也是坐立不安,一心盼着傍晚的到来。
他靠在养猪场的院墙边,看着天上的太阳一点一点地西移,逐渐就要隐没在天边绚丽的云彩中。他的心越发的忐忑不安起来,他既想相信老王能帮自己解决这件他心目中大事,他又担心老王夸下海口却没能力把这事办好。
他的内心在纠结挣扎着,期盼着今晚老王会带给他一个好消息,但又觉得就连连长出面都不能解决的事,老王他一个管后勤的老兵真能做到吗?不要到时候带给自己的又是再一次的失望。
胡思乱想中,终于到了傍晚,养猪队的集体整队回宿舍洗刷,准备去吃晚饭。李书贤决定不再想了,反正好坏都看今晚老王的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