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下班时间,德成今天还是没回家吃饭,他带着那个名字去了市公安局找曾明。
曾明听到德成没吃饭就过来找他,就把他带去公安局食堂,一边吃饭一边聊事情。
“开绸缎庄姓罗的,生意做得还挺大的。让我想想,我怎么记不得有这么个人呢?”曾明一手拿着个拳头大的馒头,一手端着稀饭,皱起眉头回忆着。德成端着碗默默地喝着自己的稀饭,唯恐声音大了打乱他思路。
“我想起来了!”曾明放下碗,一拍桌子,“以前我们车马行还帮他们往水东门运过绸缎呢,叫什么‘福泰和’。老板是福建人,是福州‘罗氏绸缎庄’在成都开设的分店。”
“三哥,你还记得地址吗?”德成有些激动,终于找到线索了。
“只记得店是开在东大街上,具体位置还要去找找。德成,快点,吃了饭我们就去一趟。”曾明几口把馒头咽了下去,催促德成快吃。
“今天就去啊?现在都几点了?他们会不会关门下班了?”德成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你傻啊,商店又不是你们车马行,准点下班。大多数人下班了才有时间去逛商店,他们夏天一般都要到晚上九点才关门。别废话了,快吃饭。”曾明已经吃完饭,去水龙头下洗刷自己的碗筷,德成赶紧三口两口喝完自己碗里的稀饭,跟着曾明快步出了食堂。
夜晚的东大街上,大多数的商店都开着门在营业,店里灯光透亮。街道两边人群熙熙攘攘,下班后吃过饭的人们三三两两地在商店里闲逛着,看完这家看那家,摇着蒲扇对店里陈列的各式货色指指点点的。情侣们手牵着手为了某件商品在柜台前亲热地讨论着,间或有做父母的大方地掏出钱给孩子买些糖果当零嘴儿,孩子的欢呼声响彻街道。
德成很少夜间出门,即使有事出门,也很少到这种繁华的商业地段来。在这充满烟火气息的夜色里,不禁有些惊讶,呆呆地站在原地发愣。
“发什么愣啊,快找‘福泰和’的店招。”曾明有些奇怪地看了眼站在原地发呆的德成,拉着他往前走。
两人在人群中穿梭着,抬头仔细地辨认街道两边高高挂着的店招。走了好长一段路,德成有些泄气了,“三哥,你说他们会不会歇业了。”
曾明摇摇头,“不知道,解放前那段时间市面上很混乱,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关门回福建老家去了。实在找不到,我明天去工商局找朋友查一查这家商行还有没有登记注册。”
德成笑了;“又是你的牌友?”
曾明也笑了:“去你的,就知道拿三哥开玩笑。”
德成的笑容突然僵在脸上,他手指着前方对曾明喊道:“三哥!你看是不是这个字号。”
曾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可不是吗,“福泰和”三个字在夜色中闪闪发光。
“请问掌柜的在不在?”德成和曾明走进商店问道。
“不好意思,掌柜的现在不在店里。二位有什么事?”店里的一个伙计回话道。
“那麻烦问一下你们东家是不是姓罗?”曾明又问了一句。
“你问这个干嘛?”店里靠墙坐着看书的一个年轻人站了起来。
“你是?”曾明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年轻人,只见此人文质彬彬,戴着一副圆框眼镜。
“他是我们店的少东家。”刚才那位伙计赶紧介绍道。
“你好,我叫曾明,是市公安局的,这位是余德成,我们想找你了解一点情况。”曾明伸出手礼貌地握了握少东家的手。
“你好,鄙人罗子江,不知公安局的二位找我所为何事?”罗子江客气地问道。
听到面前这人就是罗子江,两人互相看了看,眼里都露出欣喜的神色。
两人便将来意和罗子江说了。罗子江听了以后沉默了,过了半天才长叹一口气,“真想不到杨怀义的父亲会被送进学习班,杨怀义因为是共产党才被杀害的,他父亲可是烈士家属啊,你们共产党不是说要优待他们吗?难道你们说话不算数?”罗子江情绪有些激动,越说声音越大。
德成急忙解释到:“罗大哥,你先不要激动。其实这就是我们来找你的原因,因为找不到杨怀义的入党证明人,没法证实他的共产党员身份,所以杨大叔就没有烈士家属的待遇。”
“那我能为怀义做些什么?”了解呢情况的罗子江急切地问道。”我们现在完全不知道杨怀义的情况,急需找到杨怀义的入党介绍人和他的联系人,这样才能确定他的身份。因为当时他的身份是学生,所以我们想从他在学校的关系入手,多了解些他在学校的情况,你能给我们提供一些线索吗?”曾明介绍了一下眼前面临的困难。
“让我想想,杨怀义在学校挺活跃的,和很多人的关系都不错。对了,我想起来了,在他之前我们学校还被抓走了一批人,那批人中有个教我们数学的游老师,平时就和杨怀义走得很近。我当时就觉得他们关系不一般,你们去找找这个游老师,说不定会有新发现。”罗子江回忆起当年的情况。
谢过罗子江后,两人往回走,曾明边走边说;“我明天去趟军管会查一下当时的地下党档案,看能不能找到这个游老师的下落。明天晚上我去你家找你,对了,我还没去过你家,你给我说下地址,晚上记得多煮点饭,我过来吃饭。”
“看把你小气的,今天不就吃了你一顿伙食团的稀饭嘛,明天你就要找补回来。”
“瞧你这张嘴,整天胡说八道的,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在车马行的时候你吃我的还少吗?我跟你计较过吗?真是的。哎,说真的,我一直没去过你家,就想去看看你的生活状况。作为老大哥,关心一下你的生活不是很正常吗?”曾明一脸严肃地说道。
“三哥,瞧你把混饭吃都说得一本正经的,我真是服了你了。”德成呵呵笑着。
“噗嗤”一声,曾明也笑出声来。
因为找到了重要线索,两人都很开心,一路说笑着离开了灯火通明的东大街,走进了无边的夜色之中。
早晨,德成在一片噪杂的声中醒来,这充满了市井生活气息的声音听得久了,德成也不觉得烦了,渐渐就习惯了。
德成穿衣起床,打开房门,站在屋檐下洗漱的任重远含糊地和他打了个招呼。德成冲他点点头,伸了个长长的懒腰。他忽然想起任老师任教的“协进中学”就是以前的“省立第一高中”,那不就是杨怀义以前就读的学校吗?
“任老师,我向你打听一个人。”德成转身对任重远说道。
任重远吐掉口里的漱口水,用毛巾擦了一下嘴角的泡沫,抬起头问道:“余老师,你要打听谁?是我们学校的老师吗?”
“对,他是你们学校的数学老师,解放前就在学校任教了,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你们学校。他姓游,你能帮我打听打听吗?”
“没问题,我今天去学校就帮你问问。”
“那太感谢了。”
“小事一桩,不用客气。”任重远收拾好洗漱的东西准备回屋。
“哎,要是他不在学校任教了,麻烦顺便问问他调去哪里工作了。”德成在他身后又补充了一句。
任重远回身点了点头。
德成心不在焉地在车马行呆了一天,下班时专门绕道去买了半只樟茶鸭,毕竟三哥是第一次来家里做客,礼节上还是不能太随意。
刚回家,任重远就急着过来找他,详细说了一下今天学校打听到的情况。学校在职的教师里没有游老师这个人,后来查学校的档案,确实找到了以前有个教数学的游老师,只是在解放前被国民党当局抓走了,后来就一直没了消息,学校档案也没有记载。又找了几位当时在校的老教师问了问,竟然都不知道他的下落。
德成脸上不禁流露出失望的神色,“谢谢你,任老师。”他还是很客气地跟任老师道了一声谢。
“不好意思,没能帮到你。”任老师略带几分歉意地说道。
曾明来得有些晚,脸上写满了疲惫,情绪不怎么高。德成张罗好饭菜,招呼曾明坐下来先吃饭,两人平时都不怎么喝酒,于是面对面坐下来直接吃饭。
曾明夹了一筷子空心菜,对德成说:“杨怀义的事情有点不好办,今天我查档案找到了那个游老师,他叫游永亮。离开学校后被组织派往启明电气公司指导工人工作。解放前夕,国民党在失败之际制订了破坏省城的‘应变计划’,在一次护厂行动中,游永亮同志不幸遇害,被国民党特务暗杀了。游永亮这条线索彻底断了。”
德成愣住了,“啊,这下可怎么办?唯一知道内情的游老师也不在了,那还有谁能证明杨怀义是共产党?”
曾明放下碗,沉默了一会儿,“也不是没有办法,办法还是有的,只是希望不大。”
“不管希望大不大,我们还是要试试。”德成急切地说道。
“嗯,明天我再去军管会查查缴获的国民党保密局档案,看能不能找到有关杨怀义的审讯记录,最好当初那个负责审讯的保密局特务被我们抓获了,这样也能获取相关证据来证明杨怀义的烈士身份。”
“唉,只能这样了,希望能在档案里找到有关杨怀义的材料。”德成的情绪有些低落,声音低沉了下来。
“怎么啦?遇到一点挫折就垂头丧气了,这可不是年轻人的风格。越是有困难,我们越是要克服困难把这件事办好,才对得起死去的杨怀义。吃饭!吃饱了才有劲干事。你也不要多想,凡事尽力去做就是了,至于最后是个什么结果,先不要去管它。”曾明开导着德成。
德成扬起头,“三哥说得好,做就是了,想那么多干嘛。来,尝尝这个,樟茶鸭,可有名了。”看着他青春洋溢的面孔,意气风发的样子,曾明微笑着接过德成递过来的鸭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