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书贤收拾好东西,正准备出门去镇上,走到门口,他突然想起自己昨天已经辞了工。他颓然地坐在门槛上,望着院门口发呆。李书良啃着半截煮红薯走了过来,看见书贤问道:”哥,你今天怎么不去镇上上工呢?”
李书贤对书良说:“前几天老五爷和我说,咱家坡上那块地要种小麦,让我今天去把土翻一翻。我昨天已经给正阳哥说了,这段时间就不去镇上的瓷器店帮工了。”
“哦。”书良应了一声,咬着红薯,也在门槛上坐了下来。
“哥,你知道吗?淑华姐订亲了,新姑爷是邻县望水镇的一个叫苏什么青的家伙。听说他家可有钱了,是望水镇的大财主,那个苏什么青的还在省城上过学呢。”
李书贤心里突然烦躁起来,站起身,回屋拿了锄头就准备去坡上翻土。李书良还在那里喋喋不休地说着:“定亲那天你不在家,我去看了,那个苏什么青家里来了好多人,还带了聘礼来,有八斤猪肉,八斤羊肉,八斤牛肉,还有四坛酒,四匹绸缎,四色糕点,村里好多人都去瞧,可热闹了。”
“闭上嘴,就你话多,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李书贤气冲冲地扛着锄头摔门而去。
书良张着嘴巴,愣在那里,不知道哥哥为什么发脾气。
一上午,书贤都在卖力地翻着地,坡上的地很干,一锄头下去,震得手有点发麻,书贤不管不顾地使劲干着。不多一会儿,粗燥的木质锄把就把他的手掌磨破了皮,鲜血顺着锄把流了下来,把锄把都染红了一片。
老五爷手里拿着一把才从地里摘的葱路过,看见李书贤手上的血,忙停下脚步对他说:“书贤,快停下,不是你这样干的。手不要把锄把握那么紧,要虚握一点,不然,像你这样干,一天下来手就得废了。”
说着,老五爷把手里的葱放在田埂上,下到地里,伸手拿过锄头来,握着锄头给李书贤做示范。
“我知道了,谢谢老五爷。”李书贤站在一旁心不在焉地看着。老五爷拿了葱顺着田埂走了,边走边说:“不要着急,多做几次就熟悉了,庄稼活,不难的。”
李书贤杵着锄头站在地里,远远地望向坡下那处掩映在竹林深处的青砖大院,那是许家大院,是淑华的家。他的手心还在流血,针扎一样痛,不过他觉得这样挺好的,起码这样心痛会轻一些。
中午的时候,李书良很乖巧地给哥哥送饭上来,虽然只是两个煮熟的土豆,另外还给书贤带了一罐清水。书贤坐在田埂上,吃着土豆。李书良看了眼哥哥,小声地说:“我知道你刚才为什么生气。”
李书贤低头看着他,嘴里嚼着土豆,漫不经心地说:“你知道什么。”
李书良认真地说:“我就是知道,你喜欢淑华姐,听到淑华姐定亲了,你就生气了,是不是?”
李书贤顿时就像被雷击一样,头皮发麻,指着书良大声地吼道:“你知道个屁!你这么个小娃儿,知道什么,就知道胡说。”
李书良气愤地跳了起来,也指着哥哥说道:“还说不是,你看你这个样子,像要把我吃了一样。你要是喜欢淑华姐,干嘛不自己去提亲呢?现在淑华姐和别人定亲了,你又冲我发脾气。”
李书贤沉默了,坐在田埂上,不敢抬头看李书良,眼眶里的泪水在打转,他强忍着不让它流下来。
李书良心软了,蹲在哥哥身前,轻轻地拉着哥哥的手说:“哥,是我不好,我不该这么说你的。我知道你喜欢淑华姐,淑华姐也喜欢你,为什么淑华姐要嫁给别人,你为什么不去提亲,把淑华姐给娶回来呢?”
李书贤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李书良硬硬的头发茬;“你也看到了,要娶淑华姐的那家,家境是什么样的,你再看我们家,又是一个什么样。哥什么都没有,拿什么娶淑华姐。”抬头看了眼天,说了句:“这都是命啊,命里不该有的,想也没有用。”
炊烟袅袅,飘散在村子的上空,晚归的群鸟栖息在村头的老槐树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收工的人们扛着锄头,提着水罐,三三两两地聊着天往家里走去。李书贤哥俩走在回家的路上,路过村里那片竹林,书贤忍不住瞟了一眼那座青砖大院,随即心虚地回头看了眼书良,书良正兴致勃勃地摆弄着手里的弹弓,并没有多关注他。书贤又望了眼那座青砖大院,只觉得心里憋屈得慌,索性扭过头去,快步离开。
“小姐吃饭没有?”青砖大院里,许老爷坐在堂屋里,手里端着茶碗问道。
站在堂屋门口的丫环,摇摇头回答:“小姐说没胃口,不想吃。”
许老爷生气地说:“哪里是什么没有胃口,这是搪塞你,她这是做给我这当爹看的,这个不孝女啊。”说着,不由一阵气紧,大声地喘息起来,犹如一只破旧的风箱。
许正阳刚好从天井里跨进门,见父亲这样,心里一慌,忙快步上前,伸手给父亲好一阵捶背揉胸的,过了好一会儿,许老爷才平息下啦。
“老二啊,你也晓得,幺妹算是我老来得子,加上你妈走得早,所以对她宠溺有加,养成了她这个犟脾气。”说着许老爷又喘息了一阵,缓一缓,他接着说:“这回给她找的婆家,我还是比较满意的,我这个身体啊,怕是不行了。就想在走之前,看到幺妹成家,有个能托付的人,下半辈子不用吃苦。你说,她咋就这么不听话呢?”
许正阳给父亲茶杯里添了一些热水:“爸,你的病没有啥事,就是哮喘咳嗽,大夫开了药,说缓解下来就没事了。”
许老爷摇摇头:“我自己的身体,我各人晓得,这半年多,老是提不起气来,怕是熬不过今年冬天了。死,我是不怕的,早点走还可以早点和你妈团聚。”许老爷长叹一口气:“我唯独放心不下幺妹啊,要是看不到她嫁人,我就是走了,也不安心啊!我下去见到你妈,你妈要是问起,我咋回答呢?”许老爷的眼角流下几滴浑浊的泪水。
许正阳接口道:“爸,你莫想那么多,好生将息自己的身体要紧,幺妹的事,我去和她说,你不要操心。”
许老爷挥挥手说:“一会儿有空你就去和她好好讲一讲,她要同意了,我们尽快把日子定下来,也好给人家一个交代。”
许正阳答应了,在父亲的咳嗽声中离开。
“幺妹儿,你究竟是咋个想的嘛,你给哥说句实话,你是对苏长青有意见呢,还是对他家有意见,你都说出来,不要闷在心里。”许正阳坐在妹妹房间的椅子上,对闷头不语的许淑华说。
“我就是不想嫁给他,那个苏长青,我都不认识他,我为什么非要嫁给他。”许淑华撅着嘴气呼呼地说道。
“嘿,嘿,小妹,你在想啥呢。”许正阳忍不住笑了;“哪家的闺女不是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人的。想当年,你二嫂不是就这么嫁进咱家的吗,你看你二嫂现在过得不是蛮好的嘛。你放心,苏家的情况,苏小子的脾气性格,二哥都细细打听清楚了,这才敢报到父亲大人那里去,我怎敢拿妹妹的亲事当儿戏。”
“我管他家是个什么情况,反正我就是不想嫁个他。”许淑华坚持道。
许正阳一怔,问:“为什么呀?你都不知道人家情况,就一口回绝了。”随即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道:“莫不是你自己心里有人了,才看不上苏大少爷?”
许淑华脸一下就红了,跟块红绸布似的,慌张地说:“二哥你胡说,人家心里哪有什么人。”
许正阳看到妹妹这个样子,心里不由警觉起来,追问道:“那就是有了,跟哥讲,是谁?哥认不认识。”
许淑华瞪了二哥一眼:“你胡说,我没有,就是没有。”
许正阳笑了:“你看你这样子,你从小到大,一说谎就是这副样子,装都装不出来的。给哥说说,是哪家的少爷?万一哥也觉得好,说不定还可以帮你牵线搭桥。”说罢,认真地看着妹妹。
许淑华扭捏了一会儿,声如蚊蝇般地说:“真的?”
许正阳郑重地点点头:“只要哥觉得好,一定帮你去给咱爸说。”
许淑华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地说道:“不是哪家的少爷,是书贤哥。”
许正阳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难以置信地问道:“谁?李书贤?你不是在说笑吧。”
许淑华急忙点点头:“是,我就是喜欢书贤哥,哥,你答应了帮我的。”
许正阳把头摇得跟个拨浪鼓是的:“不行,别说爸不会答应,二哥我也不会答应的。”
李淑华眼圈红了:“为什么,书贤哥人不好吗?不勤快吗?不能干吗?”
许正阳坐了下来,叹了口气,严肃地对妹妹说:“书贤是个好人,心地好,人也能干,这些二哥都承认。可是,他跟咱们不一样,小妹,嫁人讲的是门当户对,你看看他们家是个什么光景?你觉得爸和哥能放心把你交给他吗?”
许淑华着急地辩解道:“他家是穷,可我不嫌弃。我就是喜欢他这个人,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吃差点,穿孬点我都能过。况且他那么能干,我就不信他会穷一辈子,只要肯干,以后日子肯定会好起来的。二哥,我只有和他在一起,才会开心,求你了,你就帮帮我吧。”淑华说着说着声泪俱下。
许正阳站起身来,怜惜地看着哭泣的妹妹,无可奈何地说:“其它的我都可以帮你,唯独这件事,我不能帮你。你自己好好想想,你想和李书贤在一起是不现实的,一点可能都没有。”
许正阳低头在屋里踱着步,想了想说道:“有件事,我本不想告诉你的,但是看今天这个情形,我觉得还是告诉你为好。”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有些哽咽;“咱爸的身体已经不行了,他的病,药石难救了,大夫说长则半年,短则两三月,让我有个准备。”说着许正阳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他带着哭腔继续说道:“爸给我说,他就是放心不下你,如果不能看到你嫁个好人家,他走了都不会安心的。幺妹,二哥求你了,你就答应这桩婚事吧!了了爸的心事,让咱爸顺心过完最后这段日子,行吗?”
许淑华听了大吃一惊:“二哥,你说的是真的?咱爸的病没治了?”
许正阳含着眼泪点点头:“二哥怎么会拿爸的命来要挟你,是真的,我找过好几个大夫了,都说没法,咱爸的时日不多了,你权当是给爸尽孝吧。”
许淑华哭着扑到二哥的怀里,许正阳紧紧地抱着妹妹,说着:“不哭,不哭。”自己却泪如雨下,两兄妹就这么泪眼朦胧地拥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