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苑内,卜君荔眼看着苏萱跪下,原本就红肿的眼,立刻溢满了泪,她偏过头去,用手帕捂住嘴,这才没哭出声来。
“娘莫要伤心。”
苏萱抬起头来,笑着道:“你且当幺幺是提前嫁了出去,娘还是娘,爹还是爹,姨母,也还是姨母,幺幺只要有时间,都会回来同你们团聚。”
苏威别过脸去偷偷的抹眼泪。
月夫人红着眼,努力扯动嘴角露出一个笑意。
“我就知道,我们幺幺啊,是个好孩子。”
她上前,将苏萱搀扶起来,转头看了看伤心到说不出话的苏威和卜君荔,拼命忍住眼泪道:“将军,姐姐,我还有话要交代幺幺,就先同她出去。”
卜君荔哽咽着点了点头。
苏威伸手捂住了脸。
可苏萱,还是瞧见了他满脸的泪。
她忍了又忍,这才没哭出来。
“那爹娘,幺幺就先出去了,爹娘要好好的,改日幺幺再来跟你们打麻将。”
卜君荔本就忍得艰难,闻言,更是泪如雨下。
苏萱见她捂着脸,哭的肩膀都在颤抖,便不忍再看,转身同月夫人一起出了门。
可刚下台阶,便听到屋内传来的哭声。
她顿住脚,红着眼回头望。
可是,隔着厚厚的帘子,她瞧不见她最爱的爹娘。
月夫人眼角的泪无声落下,她拿着帕子擦了又擦,始终没吭声。
直到苏萱回过头,望着她,红着眼,笑得比哭还难看的跟她说,“姨母,送我出去吧。”
月夫人好不容易忍住的泪,再一次决堤-
两人一路从芙蓉苑往外走,见苏萱没有回芳华苑,反而是往府门时,月夫人怔了一怔,顿下脚步问:“幺幺,你不去跟老大他们……打个招呼吗?”
“不用了。”苏萱浅笑,脸色却有些苍白。
“昨夜我们一直在一起,已经打过招呼了,再说了,我也在京城,只要想见面,随时都能见到。”
月夫人欲言又止。
“走吧,姨母,你再送我一程。”
月夫人犹豫的回头看,“幺幺,真的不让将军和夫人来送你吗?”
“不用。”苏萱摇头,笑容乖巧道:“有姨母相送,就已经足够了。”
月夫人心下猛地一痛,眼泪止不住的涌出来。
她偏过头,拿帕子擦了又擦。
苏萱心下同样难受,这世上,生离死别,都是让人痛苦的事情。
而此番,又不仅仅是离别。
“姨母,我还会回来的。”
苏萱抬手去帮月夫人擦眼泪,“姨母,要不,您回去吧,剩下的路,我一个人,也能走的。”
月夫人哽咽着摇头,“姨母怎能让你一个人走剩下的路?”
她强忍着难过擦掉眼泪,深吸一口气道:“幺幺,姨母没事,姨母能行的。”
苏萱看着她红肿的眼,说不出拒绝的话,只笑着点了点头。
往外走的路,变得艰难又短暂,苏萱每一步都好似走在刀刃上。
每多走一步,她同苏家的关联,便被斩断一分。
每斩断一分,她的心,便多疼一分。
好似匕首搅心,又好似利刃相击。
一步一步,一刀一刀。
等走到府门前时,苏萱的脸,已经苍白如纸,唯有一双眼,红得像是要滴血。
她知道,她的心在流血,她在疼。
可是,她一个要走的人,都如此疼。
那些留下来的人,该如何的疼呢?
昨夜里,头一回凑在一起喝酒的兄弟三人。
今日里,哭到面部浮肿,眼睛充血,哽咽道一句话都说不出的苏武和卜君荔。
还有,一路将眼泪擦了又擦的月夫人。
他们又该有多疼?
这是他们照看了十几年的孩子,是他们放在心底疼爱了十几年的孩子。
却在他们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被迫离开他们。
他们心里,得多疼?
苏萱知道,他们的疼,比自己,只多不少。
可是,她有什么办法呢?
她毫无办法。
沈云晴,总归是要回来的。
毕竟,这是围绕男女主展开的世界。
她不能阻碍沈云晴的回归。
府门前,金玲和明心,早就等在了那里,瞧见苏萱和月夫人时,上前盈盈行礼。
苏萱停下脚步,对着月夫人露出一个笑。
“今日姨母,就送到这里吧。”
月夫人未语泪先流。
苏萱眼眶温热,鼻尖酸涩,却是努力笑着道:“姨母,不要难过,我只是不住在苏家了,我还活着,我还在京城,想见,随时都能见。”
她这话一出,月夫人的泪更汹涌了。
苏萱心疼的抱住她。
却说不出安慰的话。
月夫人更是哭的说不出话。
半晌,直到月夫人情绪稳定了些,苏萱方才松开她,拉着她的手道:“时候不早了,我要出门了,姨母回去吧。”
月夫人满眼是泪。
“你这孩子,你这孩子……”她哽咽的说不下去。
“我走了,姨母。”
苏萱清楚,再僵持下去,也改变不了她要走的事实,这样下去,只会让月夫人更难过。
眼看着苏萱松开自己的手,转身下了台阶,月夫人下意识的伸出手,想要拉住她。
却是连苏萱的衣裳都没抓到。
府门外,沈家的马车静静停在那里,月夫人抬脚想要追,却是被身旁的侍女拉住。
踩着凳子上了马车时,苏萱回头,冲着月夫人笑着挥手:“姨母,我走了,你回去吧。”
“幺幺——”
月夫人悲戚地喊了一声。
苏萱好不容易忍住的泪,瞬间涌了出来。
她挥了挥手,冲着月夫人露出一个笑,下一瞬,便转身进了马车。
很快,车夫便调转车头,马蹄的哒哒声,和车轮的吱呀声一并传来。
金玲无声的递过来一张帕子。
明心无声的抹泪。
苏萱低着头,一句话也没有说。
可,就在马车掉转车头后,走出一丈远时,月夫人忽然推开了搀扶着她的侍女,踉跄着跑下台阶,冲着马车大喊:“幺幺啊,幺幺……”
听到这一声喊,苏萱忍了许久的情绪,瞬间崩溃。
“幺幺……”
“幺幺……”
一声一声,哽咽悲戚。
而苏萱的马车,就是在这一声一声,带着哭腔的喊声里,渐行渐远。
马车拐出巷子后,苏萱听见了月夫人那最后一声喊。
平日里,那么温柔的一个人,说话都不会大声。
今日里,却是为她喊破了嗓子。
一声一声的“幺幺”伴她离家。
最后那一声“我们幺幺啊”则是成全了她的所有。
苏萱咬着帕子,哭到崩溃。
而跌坐在将军府门外,哭到失声的月夫人,同样崩溃。
那一天,腊月十一。
在苏萱来到这个世界的半年后。
在她活了近三十年的时光里,第一次心痛到喘不过气。
也是第一次,哭到窒息,哭到晕厥。
死别让人痛苦,生离,同样是往人的心窝子上扎刀。
从前她看鸡汤,相信那句离别是为了更好的重逢。
可如今,她只觉得,不离别,才是人间理想。
可,与她而言,这是人间奢望。
离别,只会让人痛苦。
要走的人痛苦,留下的人痛苦,送她走的人,更是痛苦。
偏偏,她渺小如尘埃,无法改变注定的事情,也无法让他们不痛苦。
她真的,太没用了。
太没用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