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槐,槐诗?”
“性别呢?”
“男……”
“年龄?”
“听说……是十七岁……”
“职业?”
“天、天文会……驻新海监查官。”
一片狼藉的办公室里的,未曾消散的火药味里只有混合着紧张和恐惧的喘息声。
在办公桌之后,那个在剑斧压制之下喘不过气来的老男人低下头,回答着不速之客的问题,便在扑面而来的寒意中瑟瑟发抖。
就在桌子的对面,那个少年低头随意地翻着自己的手机,端详着今天沙雕网友们的发言,心不在焉地问:“还有么?”
“还、还有……”
老男人的嘴唇颤动了一下,感受到脖颈之上渐渐压下的锋锐冰凉,忍不住吞了口吐沫,不知道从合作答,也不知道他究竟想要听什么。
究竟应该怎么回答。
在这之前,面前的这个神经病没有问过话,只是一路闯进来,自己在边境经营了这么久的势力,自己所有的手下都好像砍瓜切菜一样的上了路,只留下了自己的人头。
那时候他们用尽所有的办法,想要和他沟通,可他没有说过话。
现在,他终于开口说话了,可是却不知道让人如何回答。
老男人心思电转,琢磨着槐诗的意思,只期望自己不会像是前些天那些难兄难弟一样,一言不合惨遭断头。
槐诗,十七岁,新海监查官,金陵断头王,天文会亚洲地区如今名声最显赫的刽子手,杀人王。
他想要听什么?
不,应该是自己能给什么吧?
“我……我知道了。”他愣了一下,看向身旁挂画后面的保险柜,终于恍然大悟:“在、在下初来乍到,还不清楚本地的规矩,请您大人有大量……请、请容我拿一点心意出来。”
破财免灾。
他们这些边境走私贩子,哪怕看上去财雄势大,不可一世,实际上和真正强横的人比起来,不过是如狗一样。
哪怕是今天槐诗冲进来把他像是前些日子那几个不长眼的东西一样,杀鸡一样的杀了,回头打一份报告,补一张黑函,也没有人敢为自己鸣冤叫屈。
想要活得久,就必须上下打点到位。
原本是不应该出现这种疏漏的,可问题就在于这位监查官崛起的太快,高冷难近,根本从来没有理会过无关的邀约。
大家搭不上线,也来不及试探这位大哥是不是像传闻中那么作风狠辣,不近人情,结果祸事就到了。
如今槐诗发问,他不惊反喜。
只不过是花点钱的事儿,能买命下来,再好不过。
可紧接着,他就感觉到脖子上的刀斧骤然向下压了一分,刺骨冰凉。
坐在对面的少年翻了个白眼,抬起眼瞳之后,神情就变得冷漠起来。
“我是我问你这个吗?”
槐诗冷声反问,“你是觉得一个新海监查官办不了你,还是一个只有十七岁的小毛孩子好糊弄?或者,你只是觉得,我把你所有的手下砍翻,冲进你的老巢里,把你按在斧子前面,问你问题是为了好玩?”
在这被隐隐黑暗所笼罩的室内,瞬间好像迎来寒冬一样。
明明已经入夏了,可是那种阴沉的杀意却好像肃冷的寒风一样,令人冻僵在了原地,瑟瑟发抖。
那个少年低头看着他,一字一顿的问:
“——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吗?”
“……”
老男人愣在原地,嘴唇嗡动辄,想要求饶,可是却说不出话来。绞尽脑汁的去回忆,最近究竟是什么时候,可不论如何都难以想到什么不对。
这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五月而已,和往常一样,根本没有任何地方出了问题,连天文会严打走私都是在年底和年初……
可瞬间,他恍然大悟:“难、难道……是您老的寿辰?”
“寿辰个屁!”
槐诗大怒:“我生日是四月,早就过完了,你真以为老子稀罕你这点钱啊?你他妈知不知道今天已经五月二十九号了?”
“啊?”老男人目瞪口呆。
槐诗一怒之下,手拍在了桌子上,震声怒斥:“你知不知道我还有一周就要高考了?!”
啥玩意儿?
老男人反应不过来。
“你知道我是槐诗,知道我今年十七岁,就不知道我还是个高中生,最近为了考试忙得要命吗?”
槐诗拔出祭祀刀来插在他的脸前面,凝视着他的眼睛:“你知道考前突刺复习的时候,忽然有人给你发个短信说,你他妈的该干活儿了,然后就得出门顶着大太阳过来剁了你们这帮走私的王八羔子是个什么心情吗?”
“呃……”
在漫长的呆滞里,老男人不可置信:“就……就因为这个?”
十几个边境走私贩子,所有人半辈子的心血,所有的积蓄,总计超过四百人多人的脑袋,还有几十条加起来每个月十几亿流水的线路……
就因为你要高考了,打算冲刺复习,就全没了?
他脸都涨红了。
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十分想要问一句面前的金陵断头王:您老是不是有毛病?
“不然呢!”槐诗肃然反问:“你们那档子破事儿难道有我学习重要么?!”
“……”
“平日里,你们作奸犯科,怎么打点,我不管,我今天告诉你,我要你去告诉你认识的所有人——”
槐诗拔出美德之剑,架在他的脖子上,一字一顿的说:“考试前面七天,考试过程里的三天,这十天之内,不论是什么走私还什么的乱七八糟的生意,都他妈给我停了。
如果让我进了考场之后,收到短信,有人跟我说:不好意思,你附近有几个偷渡过来的傻逼在贩卖边境禁药,你现在过去查一查……会有什么后果,不用我多说了吧?”
“我不管你是什么后台,你背后有什么人,给什么档次的王八蛋当马前卒,谁敢在我考试的时候搅事情,我就要谁好看,明白吗?”
老男人不由自主的惨叫了起来。
因为美德之剑已经钉进了他按在桌子上的手背里,烧灼着伤口,嗤嗤作响。
“明、明白!”他惊声尖叫,“我全都明白了。”
“很好。”
槐诗颔首,拔出了美德之剑,最后看了他一眼:“那就祝你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吧。”
挥手,召回了阴魂。
他随着渐渐稀薄的黑暗转身离去,只留下如梦初醒的老男人坐在血腥味还未曾散去的办公室里。
随着他礼貌的轻声关门,饱受蹂躏的实木办公桌瞬间坍塌,粉碎,落在地上。
寂静里,只有呆滞的老男人在瑟瑟发抖。
还沉浸在这一场不可理喻的噩梦里。
而门外,烈烈阳光洒落,照亮少年略显苍白的面孔。
“夏天要到了啊……”
他叹息了一声,仰头看了一眼晴朗的天空,走进街道上往来的人群之中,消失不见。
下午三点钟的时候,槐诗回到了学校,果不其然的在自己琴房里看到了正在喂狗的傅依。
“啊,你又迟到了?”傅依见怪不怪的回头看他。
然后那只破狗趁她不注意,娴熟地走到墙角,翘起腿来……
槐诗顿时飞起一脚,结果竟然踢空了,那破狗已经躲在了傅依的身后,冲着他咧嘴得意地笑了起来。
“你怎么又随地大小便了!”
傅依恼怒的低头看着它。
“狗子不听话,多半是装的。”槐诗站在她旁边,阴恻恻的建议:“阉了就好,要我帮忙么?”
“一条狗而已,你没必要和它计较吧?“
傅依翻了个白眼,踹了它一脚,破狗不怒,反而得意地瞥着槐诗,好像槐诗会很羡慕一样。喘了两口气之后,就缩到空调下面的窝里继续睡大觉去了。
“这狗他妈的绝了。”
槐诗挠着头,深刻地感受到老傅的悲愤和无奈。
据说这两天这狗和傅处长的矛盾一度激化,已经闹到傅处长快要调派狙击手了——原因就是因为这狗第三次吃了老傅的配枪,这一次连子弹都没有给他留。
老傅实在遭不住了,傅依就只能将他塞到槐诗的琴房里来——结果就轮到槐诗头疼了。
自己这是造了什么孽,摊上这畜生来折磨自己。
“要不送给我吧,我看这狗和我有缘。”槐诗第不知道多少次建议:“我家有个亲戚在边境,那里地方大,它去了随便闹腾,想咬什么咬什么,到时候可高兴了。”
嗯,深渊狗肉煲的菜谱他已经买到了,佐料齐备,就差一条狗了。
那狗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从鼻孔里哧了一声,似是不屑冷笑那样,根本不想搭理他。
“啧……”
槐诗从背后拔出祭祀刀,考虑晚上来一趟了。
“行了,别闹了。”傅依摇头:“刚刚吴老师还来找你。”
“你就说我去复习了呗。”槐诗毫无羞愧的回答,说了实话:“我刚刚表演大提琴曲了,听过的人都说好。”
“灾害演习课必须全员到的。”傅依说:“你都缺了三堂了,教务处那里说不过去。”
槐诗走到窗前,向下看,看到操场上那些队列整齐的学生们,正在倾听外来教员们的教导。讲的都是一些遇到灾害时的紧急疏散和应对策略,讲来讲去无非也就是老一套。
在那些自称来自消防局的教员里面,还能看到几个社保局的熟面孔。
最近怪事儿挺多的,由于现境源质的活跃程度攀升,不少地区都出现了一些麻烦。
比方说家里地板下面忽然一夜之间长出一颗几十米高的树,可自己家却住在十二楼、传染病流感、海平面升高和地震泛滥、半夜睁开眼睛看到隔壁死了很久的老爷爷站在自己床头什么的……
有些是穿凿附会以讹传讹,有些则是正常的地质运动,还有一些就是真的怪事情。大体都是因为框架内侧的部分指数来不及调整。
还有的人觉得是灵气复苏的时候来了,买两本修真秘籍回来练,练到住医院……
总之,最近整个现境的隐秘部门都在超负荷运转,理所应当,社保局这一段时间也忙到焦头烂额,顾不上其他——否则傅处长早就跟那条破狗拼个你死活我了。
槐诗还挺期待这样的场景出现的。
到时候不论谁输谁赢,都挺让人愉快……
至于灾害演戏课,这种事情不过是有备无患的准备罢了。槐诗这种升华者还要去学习,那才叫上面讲课的人压力山大。
讲个笑话:金陵断头王来听你教怎么正确应对灾害……
与其操心这个,还不如操心一下自己最稀烂的数学课。
最关键的是,槐诗不会……命运之书的碎片里也没几个人会啊。槐诗砍死人之后,能收录到什么碎片,纯粹都是看运气,跟抽卡似的。
可偏偏那群刀尖上舔血的家伙里就没就给数学好的,否则还能给他补补课——这其实很正常,真要学习好,有能耐,有脑子,谁还用得着作奸犯科去赚钱?
眼看着高考一天天的到来,槐诗就忍不住捏着下巴开始考虑:要不去明天去砍几个数学老师试试?
“说起来,你既然不去维也纳的话……高考准备报什么志愿?”
在窗户旁边,背对着槐诗撸狗的傅依忽然问。
“嗯……没想好。”槐诗挠了挠头:“你呢?”
“我也没想好。”傅依说:“我妈想让我去罗马,我爹打算送我去稷下……两边都有点门路。”
“稷下吗?”
槐诗挠了挠头。
稷下大学虽然对于常人而言名声不显,但实际上,暗地里却是整个东夏最大的学者组织在表层的附属机构。
所收录的除了东夏谱系的升华者、社保局的成员之外,也都是专门培养相关人才的地方。罗马那边恐怕也差不多。
两个地方不论是哪个,恐怕都不会期待有个天文会背景的家伙到这里来。
就算去了之后依旧会以礼相待,但真正的核心机构就不要想了,安安心心在周边混四年领毕业证吧。
志愿的填报,这确实是个问题。
要不还是考个金陵科技大学算了?
一直到了晚上,槐诗还在思考这个问题,始终没什么答案。
很快,他就听见窗户外面传来咕咕咕的声音。
抬起眼睛,看到了一只灰色的鸽子落在窗户边,端详这窗户里的槐诗。
忽然开口问:“槐诗先生在家吗?”
“啥?”
槐诗愣了半天,才分辨出,这是以前灰岸边境特有的边境深渊族群,因为自身的天赋和能力,经常担任边境之间的信使。
听说前些日子灰岸地震之后,整个就快要报废,这一支信使族群也不知道迁徙到了那里。没想到今天忽然来了一只在自己家门口。
“我就是。”槐诗拉开窗户:“请问有何贵干?”
“有您的一封信,麻烦您扫一下这个码……顺带给我一个五星好评,谢谢。”
灰色的鸽子张开翅膀,抖了一下,忽然一封比它体型还要大的信笺落在了桌子上,紧接着,娴熟地转过身,给槐诗扫自己背后的二维码。
五星好评之后,鸽子礼貌的道别离去,临走之前还问要不要给他顺手丢个垃圾……只能说服务周全。
而槐诗倚靠在椅子上,端详着这一封指名自己的信,挠着头,不知道究竟是谁寄的。
老柳?不对啊,有事儿这货微信上就说了。
那……娴姐?她倒是寄过,但寄过来的一般都是各地的明信片,还有纪念品,不会连名字都不署。
莉莉?
不对,自从上次之后,她好像生气了,就再没理过自己……发短信也不回,让人摸不着头脑。
难道是……炸弹?
槐诗的被迫害ptsd忽然发动,整个人瞬间缩到了房间的另一头,严阵以待。
而就在他的戒备之中,被槐诗触碰过一瞬的信封,骤然震动了起来。
好像识别了槐诗本人的特征,那一封加盖着炼金火漆的信封自行解开,展露出其中精致的信函,还有一叠厚厚的凭证和票据。
在最上面,是一张样式十分考究的信纸,烙印着金边,是真的纯金,槐诗能感觉到上面怕不是有好几克。
而当槐诗拿起信仔细看的时候,便陷入了漫长的呆滞之中。
亲爱的槐诗先生:
我们愉快地通知您,您已被象牙之塔的大学部聘请,并获得‘深渊植物学助教’与‘古典音乐赏析主讲’的职位。
随信附上所需书籍及装备一览表。学期定于九月一日开始。我们将于八月三十一日与白城码头静候您的到来。
校务处副主任奥菲莉亚·格里芬谨上。
需要·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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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啥玩意儿?”
槐诗摸着脑袋,再三端详上面的关键字。
愣在原地。
象牙之塔、大学部、聘请?助教?主讲?
这啥?
——自己连大学的边都还没摸到,怎么就忽然跑去就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