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站在门前不说话。
接她来的婆子也不吭声,等屋里的说话声稍微停了,这一路上吊着张老脸活像是去报丧的老婆子变戏法似的换了一张脸,满脸堆笑地躬身走进去,跪在地上说:“老祖宗,夫人,奴婢把小夫人接来了。”
“小夫人……”
苏锦不带任何情绪的在嘴里呢喃了一遍这几个字。
跟在她身后的冬蝉和秋梨对视一眼,两人眼中升腾而起的都是怒气。
小夫人这三个字听起来没有任何歧义。
可知道规矩的人都清楚,这说得好听带了夫人两个字,可实际上就是在称呼一个微不足道的妾。
只有妾,才会被叫做小夫人。
可苏锦是顾瑀的妻子,怎么能用小夫人来指代?
注意到她俩的脸色不对,苏锦不以为意地笑笑说:“挂着脸做什么?”
“咱们是来做客的,都高兴些。”
谁都觉得她巴巴求着想进顾家的大门。
可谁稀罕谁,那可不好说。
苏锦眸子冷色一闪而过,面上泛起淡淡的笑。
等出来个丫鬟接她进去的时候,稍一低头就跟着走了进去。
花厅里,暖意正浓。
坐在上首的老祖宗穿着一身褐色万字福的连襟衣裳,头上还戴着一条镶了碧玉的抹额。
除此外身上并无多余的配饰,只是手里捏了一串碧玺的串珠,正板着脸满脸威严地看着苏锦。
忙着给她上眼药的顾夫人走的则是温柔典雅的路子。
一身青烟紫绣游鳞锦衣,外罩了见烟罗沙银纹罩衣,挽着的发髻只戴了白玉点缀,精致大气,眉目温婉。
花厅里还有不少女眷,穿着打扮无一不精致,眉眼间多多少少也带着些说不出的傲气。
而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了苏锦的身上。
苏锦今日出门说得好听些是来做客的,说得难听些,那就是来接受审判的。
所以出门前冬蝉和秋梨颇为费了些心思,她的打扮也比平时的隆重了许多。
她穿的是紫色云霏妆花缎绣栖枝飞莺的海棠锦衣,腰间系着打着海棠结的宫绦,外罩了一件似烟似雾的纱衣,看似寻常,可识货的人一眼便能看出,那是千金难得的软金纱,光线落下时处处都闪烁出了细细的碎光。
她年纪小,压不住太贵重繁复的首饰,所以冬蝉只给她梳了个简单大气的朝云近香髻,左右总共插了三支琉璃簪。
这一身打扮说不出的简单,换在常人身上或许会被忽略,可苏锦的脸过分出众。
十几岁的小姑娘,本该是娇嫩的好时候,可苏锦偏偏靠着眉眼间的浓稠艳色压住了身上的这一身贵气的紫。
稠艳丽之色却不显半点轻浮,只让人觉得无端的贵气稳重。
有那么一瞬间,看着苏锦缓步行来,在场的人几乎以为眼前的人是出自名门的贵女,而不仅仅只是个不起眼的乡下丫头。
察觉到众人落在自己身上探究的视线,苏锦微不可察地弯唇一笑,大大方方地朝着上方的老祖宗俯身行礼。
“苏锦给老夫人请安。”
“见过夫人。”
看到她落落大方的样子,顾夫人眼中飞快闪过一抹错愕。
本以为这人头一次进顾家,会因不知礼数在众人面前出丑,可谁知这礼竟是一丝错都挑不出的?
上首的老祖宗心中不悦,看到苏锦也只是冷着脸淡淡点头。
顾夫人带着激动的神色站了起来,拉住苏锦的手感慨地说:“好孩子,好孩子过来给我瞧瞧。”
她亲热地摸了摸苏锦的手,笑道:“要不怎么说左家的规矩最严呢,这孩子到了左家才住了几日,竟是被教得如此大气,说来这都是左二爷的功劳,倒是还帮着咱们省了不少工夫。”
老祖宗本来怒火稍减,一听这话压下去的火马上又蹿了出来。
她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冷声说:“礼数是自小学了就刻在骨子里,融到了饮食起居中的规矩,怎会是三两日便能学出样子的?”
“学了点儿皮不知内里,扯了样子能唬得住谁?”
“但凡真是知礼数晓得规矩的,又怎会到了家门前不入,反倒是住在外家去了?!”
顾明传了消息带着顾家母子到京城之前,顾家的其他人都不知道顾麟竟然不是顾家子。
一言出激起万层浪,顾家为了这事儿狠狠地乱了一阵儿。
顾麟是自小就养在老祖宗跟前的宝贝疙瘩,别说是吃苦受罪,这人就连半点都委屈都受不得,是老祖宗心尖上的命根子,谁都碰不得不可碰的那种。
冷不丁一下身世出了岔子,本该是被逐出顾家的。
可老祖宗实在是心疼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舍不得把人赶出去,索性闹着说服了顾相爷,让顾相爷换了个名头,将顾麟认作自己的义子,就这么光明正大的养在了府中。
这事儿刚闹出个分明,所有人的视线又都转移到了顾瑀的身上。
养在老祖宗膝下的顾麟过去这些年都很是不像样,除了个名头什么拿得出手的本事也没有,是京中出了名儿的纨绔废物。
堆在金玉之上精心教养长大的顾麟尚且如此,那长在乡野之地的顾瑀又会是怎样一副不堪的模样?
所有人都等着顾瑀回来看顾瑀的笑话。
看被取代了身份的顾瑀,和鸠占鹊巢至今不肯让的顾麟会怎么斗。
可谁知道顾瑀竟出人意料的没回来。
过了数月终于来了京城,这人却没入顾家的门,反而是径直去了左家!
老祖宗想起这事儿就冒火,重重地哼了一声说:“到底是乡下养的,连这点儿规矩都不懂!”
“老祖宗何必动怒。”
顾夫人为难地看着老祖宗,温柔劝:“孩子年岁小不懂事儿,往后慢慢教导总会好的,您要是为这个气坏了身子,那可就不值当了。”
她安抚似的看了苏锦一眼,笑着说:“说来今日是这丫头头一次回家见长辈,到底还拘谨着呢,要不先坐下再说吧。”
“有什么话咱们慢慢说。”
“孩子,你过来坐我身边,我……”
“她有自己的位置,坐在你身边做什么?”
老祖宗掀起眼皮看着苏锦,冷冷地说:“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妾,她也配坐在你边上?”
“来人啊,搬个小凳子来。”
她随手一指花厅正中的位置,说:“就摆在那儿。”
花厅里的人虽多,可也有空着的椅子。
不让坐椅子,非让坐个小凳子,这对坐在正中的人而言,跟全程站着没什么区别。
苏锦瞥眼一看摆在了正中的小凳子,无声一嗤后不动声色地挣开顾夫人的手,站直了淡淡地说:“多谢老祖宗好意,我还是就站着吧。”
“我这人骨头硬,这么矮的凳子,只怕是坐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