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可燃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苏锦,刚说了一句话就闹了个大红脸,磕磕绊绊地死活挤不出下一句。
苏锦默认他是个结巴,很善解人意地在他耳朵都跟着一起红了之前解释说:“我有事儿出去一趟。”
“你这是要去铺子里了?”
叶家在城里有个打铁的铺子,叶可燃是店里的主要劳动力,这人大多数时候都是住在铺子里的。
所以尽管之前有过互帮的情分,但苏锦懒得出门,这人又时常不在家,仔细说起来这还是他们的第二次碰面。
叶可燃在苏锦客套的目光中反复深深吸气,勉强压下了那股子自心底翻涌至喉头的雀跃和不知名的紧张,攥紧手里的缰绳干巴巴地说:“是要出去。”
“你也是去县城吗?要不咱们……”
“不不不,我不去县城。”
苏锦心里奇怪这人结巴怎么一阵一阵儿的,朝着往日骡车来的方向探了探头,心不在焉地说:“我是去别的地方。”
“既然你有事儿,我就不耽搁你时间了,你快去忙吧。”
叶可燃想插话没找到合适的地方,等苏锦说完就更是语塞。
他满脸不自在地嗯了一声,难掩失望地赶着车走了。
打发走了叶可燃,苏锦忍住心急在原地等。
可等了许久也迟迟不见有车来的迹象。
有个大娘从外头回来,见苏锦站着不动,好奇地说:“顾瑀家的,你这是在等车要出去?”
苏锦点头。
“对啊,只是不知道咋回事儿,都这个时辰了往日赶车的人还没来。”
“哎呦,你可别等了。”
大娘哈哈笑着说:“赶车的那个叫吴老三,他家媳妇儿昨儿个刚生了个大胖小子,他昨日就跟不少人说了,这几日都不出来赶车了,要在家里伺候他媳妇儿坐月子!”
送走了热心的大娘,苏锦抓着小包袱的手指无声微紧,心头泛起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怎么就这么巧?
在这里等不到可以送她去青城书院的骡车,她就只能转道先去县城,而后从县城里坐车或者是去行脚帮租一匹马代步。
从村里去县城的路她倒是认识,也不会走错。
可问题是,单靠着两条腿走到现在,一个半时辰起步,还一刻都不能歇……
看着眼前不平整的山路,苏锦突然就后悔刚才没答应叶可燃的邀约了。
也不知道是上天感念她所想,还是在这一刻有了平时没有的好运气,往前刚走了没多大一截,苏锦就看到叶可燃赶着车去而复返。
这人竟然又回来了!
叶可燃看到苏锦明显松了一口气。
他抹着脑门上的汗说:“我半道上遇见个大叔,这才知道吴三叔最近几日都不出车了。”
“顾二嫂,要不你先上车,我把你送到县城,你再去县城里找车去别处?”
这话一下就扎到了苏锦的心坎里。
她现在愁的就是这个!
苏锦不是个扭捏的性子,抓住小包袱干脆地蹦上了车。
对上叶可燃又黑又红的脸,她笑得真心实意:“麻烦你了,你把我稍到城里找个地方放下就行,我照常给你车钱。”
叶可燃动作僵硬地抽了抽缰绳,微不可闻地说:“我哪儿会要你车钱……”
“嗯?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
“对了,顾二嫂,你这是要去什么地方?”
苏锦:“青城书院。”
“书院?”
叶可燃意外转头:“那可不近,单是去就要花上一天的工夫呢。”
苏锦抱着小包袱苦笑叹气。
“谁说不是呢?”
她出门的时候才知道顾老太这几日都不在家,也不知道是去什么地方作妖了。
这要是让她赶在了前头,那才真是坏了大菜。
叶可燃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没说话,苏锦心里藏了事儿也没心思多话。
两人一路无话进了城,还没等苏锦回神,叶可燃就把马车赶到了自家铁铺的门口。
他把车上拉着的东西一股脑抱下来,说:“你在车上等我,我进去一下马上就出来。”
苏锦???
这是什么走向?
她脑门上的迷雾还没散,叶可燃就急匆匆地跑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两张饼。
他把一张塞进苏锦手里,自己嘴里咬了一张含糊不清地说:“我娘说去青城书院路远,你一个姑娘家只怕是不安全,再加上这几日铺子里没什么活儿,叫我送你去得了。”
他说完就抽了抽缰绳,车轮滚滚向前而动,冷不丁被晃了一个踉跄的苏锦茫然到不行。
这话真的是叶婶说的吗?
她怎么觉得不像呢?
“不是,其实我……”
“顾二嫂放心,我赶车技术很好的,一定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把你送到。”
“左右你都是要找车的,与其去关照了别人的生意,不如关照关照我也是一样的,你说是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苏锦再推辞那就是给脸不要脸了。
她摸着手里热乎乎的饼子哭笑不得地嗐了一声,靠着车架坐下说:“那就麻烦你了。”
“今日多谢你,不然我还得折腾一道。”
“等顾瑀回来了,我和他一起去请你和叶婶叶叔来家里吃饭。”
听到苏锦如此自然地提起顾瑀,叶可燃眼里的光暗了一瞬,可还是打起精神笑着点头。
“那感情好。”
“对了,顾二哥的事儿我听人说了,你这次出去,是去找他的吗?”
苏锦想到这个便更觉心塞。
她头疼地抿了抿唇,无奈地说:“是去找他的,我有事儿想跟他说。”
只是她也不知道,自己赶着去能不能帮上忙。
可去了总比在家空等着的好。
察觉到苏锦的情绪不高,叶可燃识趣地闭上了嘴,耳边只能听到车轮碾过碎石的声响。
马车晃晃悠悠地往前,与此同时,青城书院的会客厢房内,气氛却是死一样的凝滞。
陈先生面无表情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中年男子,咬牙说:“谢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被叫做谢然的,正是青城书院的现任山长,也就是说,偌大的青城书院都是由他做主。
只是有一件事少有人知,那就是大名鼎鼎的谢山长,年幼时其实是陈先生的挂名弟子。
若论师门顺序算,顾瑀还应当尊称一声师兄。
按理说恩师带着师弟来了,谢然当以礼相迎。
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眼前这副师生相见的场景,却着实谈不上温馨。
见陈先生面露怒色,被人吹捧了多年的谢然露出个无奈的神情,苦笑着说:“先生,不是我不给你面子,只是今日之事,的确是有让我为难的地方,我着实是帮不上忙啊。”
陈先生闻言大怒。
“为难?这有什么好为难的?!”
“白纸黑字都摆在了你面前,那个顾云也自己亲口承认了盗用之事,如今证据和苦主都在眼前,你还有什么可为难的?!”
照顾瑀和陈先生所想,他们今日来虽说可能会遇上一些阻拦,可该有的公道是定然不会少的。
可谁知道谢然出口一言就触怒了陈先生,顾瑀直到现在都还没找到插嘴的余地。
谢然忍住不虞看了顾瑀一眼,换了副腔调生硬地说:“先生,此事当真不是我刻意推辞,只是事实如何,也不能凭他人的言论就定下。”
“书院自有书院行事的规矩,我虽是山长,可也受了诸多限制,断然不能……”
“那你欲如何?”
眼看着陈先生要动怒,顾瑀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低声说:“老师,别着急。”
谢然闻声眸光微闪,要笑不笑地看向顾瑀,唏嘘道:“原来这位就是先生收的弟子?”
“我现在还记得先生当年说过,门下不收庸才,能被纳入门下的定是天纵奇才少有的人物,今日得见果真是名不虚传。”
“多谢山长谬赞。”
顾瑀不动声色地安抚下了陈先生,不紧不慢地说:“山长有顾虑我能理解,只是我们今日前来,为的就是这事儿。”
“如今前因后果都说了个分明,想来是非如何山长心中也有数,以您所见,若是想不让您为难的话,又该如何处理?”
“什么怎么处理?!”
陈先生黑着脸说:“读书人最讲的就是信誉,没了信誉谈何人品德行?!”
“那个叫顾云的既然是盗用了你的文章,就该将真相大白于天下,把那个品行不端的人逐出书院还你个公道!”
“这……”
谢然为难一叹,苦笑着说:“这只怕是不能的。”
顾瑀眸光微冷。
“为何?”
“因为……”
“按书院的规矩,被书院录用的若非犯下大错,否则绝无逐出的可能,顾云被录入书院已成定局,此事绝无更改的可能。”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语气过于生硬,谢然满脸怅然地叹了口气,说:“而且单凭你们拿出的证据和一面之词,实在是很难断定对错,如此情况下,书院是绝对不可能对顾云做出任何处理的。”
“你们的要求,恕我无能为力。”
话说到这个份上,谢然的意思不言自明。
顾瑀也没想到他会是这种反应,愣了下微妙挑眉:“山长是觉得,我们拿出的证据不足?”
谢然无奈一笑。
“证据是否充足其实也不重要,你说的盗用之事是真是假,倒也没深究的必要,此事的关键在于,书院想要的人到底是谁。”
“我这么说,你能理解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