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暗处的黑衣男子确定前方的人走远后才慢慢走到门外。
他眯眼盯着顾瑀和苏锦远去的方向,若有所思地问身边的人:“听说顾瑀在乡下的老娘给他花钱买了个挡煞的媳妇儿?”
被问到的人陪着笑小心翼翼地点头,点头哈腰地说:“听说是有这么回事儿,只是顾瑀那人您也是知道的,一贯的心高气傲,也不屑于跟旁人说起他家里的事儿,所以知道这事儿的人不多,除了跟他亲近的霍三外,也没人见过他的媳妇儿。”
黑衣男子要笑不笑地说:“那你觉得,除了那个新娶进门的媳妇儿,以顾瑀的性子,他还会带着其他女子出门吗?”
“不会。”
“顾瑀这人性子古怪得很,行事又暴躁,除了霍三跟谁也不亲近,也从不对哪个女子假以辞色,能靠他这么近,还让他特意出来寻的,除了他新娶的媳妇儿也不会再有别人了。”
“有意思。”
黑衣男子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低低地笑出了声儿,意味深长地说:“听说这事儿的时候,我还以为他那个乡下的老娘给他随便捡了个山野村姑,可谁能想到竟然是这么个标志的人物?”
“这么标志的美人儿,怎么就跟了顾瑀这种朝不保夕的混子呢?想想还真是让人心疼。”
这话男子说得,旁人碍于顾瑀的狠厉却不敢答上一字半句。
站在男子身旁的人低下头悄悄吸了口气不敢说话。
黑衣男子也不在意他的沉默,自顾自地嘀咕了几句,转身的时候突然说:“瞧瞧着年纪也不大,只可惜是被破了瓜的,也要不起个好价钱,与其让顾瑀天长日久地糟践了,倒是不如找机会拿给兄弟们享受享受。”
“你找机会去顾瑀的老家打听打听新嫂子的来历,办好了,少不了你的好处。”
黑衣男子背着手慢悠悠地走进了赌坊,谁也没看到听到这话的人顺着鬓角滴落的冷汗。
而顾瑀和苏锦更是对此毫无所察。
顾瑀在外的时候看着像个没事儿人一样,除了脸色苍白些,也看不出有哪儿不对。
可进了医馆的大门,脱下被血色染上了浓厚血腥味的黑衣,露出内里血红一片的里衣,直接就被相熟的大夫揪着狠狠地责骂了一通。
头发胡子都花白一片的老大夫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一脸麻木的顾瑀,没好气地说:“你就作吧!早晚什么时候把这条命作践没了,到了阴曹地府你才知道利害!”
老大夫骂完了顾瑀还不解气,转头就横了苏锦一眼,怒道:“我之前都是怎么交代你的?都说了要好生养着,这才几日的光景,怎么又折腾成这样儿了?”
“他要是把自己作死了,你就得守寡了!”
本以为自己跟来全程负责吃瓜看戏的苏锦被震得狠狠一颤,末了抱着小布包憋屈得不行地说:“我劝了……”
“只是这人跟地里的老黄牛似的也不听劝,我也没办法啊……”
顾瑀反骨硬实得很,说什么做什么,那都是他自己一个人说了算。
苏锦跟他也不是太熟,这也没法拦啊!
老大夫本来就是一时气不过这才找了苏锦的茬。
听完苏锦这话自觉气短,呼哧呼哧地喘几口气又剜肉似的剜了顾瑀一眼。
“老辈人都说,长了年岁娶了亲就能稳重些,可我瞧着你倒是个异类!”
“再这么不知好赖的折腾,你往后也别来找我了,直接找地方买一卷中意的草席,等着咽气得了!”
老大夫嘴里字字句句责骂极狠,像是恨不得直接用唾沫星子把顾瑀淹死。
但是真的动手给他清理包扎伤口的时候,动作却轻得不能再轻,锁死的眉心也始终都没有舒展开的痕迹。
直到所有皮开肉绽的地方都一一妥善处理好,他才抬起手擦去额角的冷汗,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他转身在水盆里洗去手上的血污,苦口婆心地说:“顾瑀,你要是还想好生活着,就早些离了那些人,否则的话你迟早把这条命丢在那见不得光的糟污地方里!”
“还有,你……”
“爹。”
老大夫的念叨被一个清脆的女声打断,自然垂在门框上的草帘被人掀起,走出来的是一个穿着青色襦裙的年轻姑娘。
她看似神色从容,可明显脚步中带着说不出的匆匆。
走近了把端着的水盆放下,第一时间就是去查看顾瑀的伤势。
在她凑近的瞬间,顾瑀触电似的飞快抓起垂落在腰间的衣裳,仓促穿好站起来,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小步,恰恰避开了青衣姑娘伸过来的手。
青衣姑娘的动作在半空中戛然一顿,愣了愣神色自若地转头看着老大夫,无奈道:“爹,你也不是不知道顾大哥的性子,你何必在他受伤的时候说老生常谈的话?”
“就算是你有心想劝劝,那也该选个合适的时候。”
老大夫察觉到空气中的微妙,眼中泛起一抹苦涩的同时,胡子都被气得翘了起来。
“合适的时候?什么时候合适?非要把命丢了才算合适吗?”
“我不是说了这里有我就行了,让你早些回去吗?你还回来做什么?”
“我这不是听说顾大哥来了,怕你一个人忙活不过来想着来帮帮你吗?”
老大夫听到顾大哥三个字就气得吹胡子瞪眼,搓了半天后槽牙才突然想起一旁的苏锦似的,指着苏锦就说:“来了也好,别光顾着关心顾瑀那混小子,赶紧过来见见你顾大嫂。”
突然被叫做顾大嫂的苏锦满脸茫然有些无措。
一直对她保持了绝对距离的顾瑀,却在这时候出其不意地牵起了她的手。
在苏锦下意识挣扎想抽手的时候,顾瑀抓她的力气无声大了许多,赶在她出声之前说:“阿锦,这是吴叔的独女吴青青。”
“吴姑娘,这是我的妻子苏锦。”
阿锦这两个带着难以言喻的亲密的字眼脱口而出的瞬间,不光是苏锦原地僵化成了雕像。
就连顾瑀本人都恍得回不过神。
不过比他们两人更懵的,却另有其人。
吴青青施了脂粉而显得红润通透的脸上血色刹那间消失殆尽,死死地盯着苏锦那张妍丽精致的脸,嘴唇反复颤抖怎么都说不出话。
苏锦见此情形,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
她本能地想解释,可不等开口就被顾瑀残忍地截断了话头。
“时辰已经不早了,我们夫妻今日外出还有别的事儿,不好在此多耽搁,吴叔,吴姑娘,我们先告辞了。”
“今日多谢。”
顾瑀行事风格干脆利落,说话办事也绝不拖拉。
扔下这么一句也不管吴青青是什么脸色,拉上苏锦就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跌跌撞撞地出了医馆大门,走出去好大一截全程不在状态的苏锦终于找到机会挣脱了顾瑀的手。
她甩了甩自己被攥得发酸的手腕,抬头注意到顾瑀略显疲惫的神色,眼珠一转突然咳了一声。
见顾瑀转头,她抱着胳膊凉丝丝地说:“顾瑀,我发现你这人不厚道啊。”
被批判得很是莫名的顾瑀茫然抿唇,狐疑道:“什么意思?”
苏锦抬手指了指医馆的方向,煞有其事地说:“我听说你娘买我回去给你娶亲,是因为你迟迟不娶亲,想娶一个回去挡你带回去的煞。”
“这煞气的真实与否咱们回头再说,但是你小子明摆着是有心上人的,人家也对你有意思,你是不是舍不得让你的意中人去挡那所谓的煞气,这才纵容着你娘买了我?”
“怎么着,煞气我挡,福气你们享,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好事儿?”
顾瑀没想到苏锦竟然会是这样想的,狠狠一怔之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一言难尽地看着苏锦,哭笑不得地说:“我没有意中人。”
吴青青会如此,也有别的缘故。
只是他现在不想说。
顾瑀这样的人,要么死都不开口,但凡是开口解释了的,那就不能是说谎。
确定自己没在无意间坏了人家两厢情愿的好姻缘,苏锦暗暗在心里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可面上还是一副不怎么相信的样子。
她奇怪地说:“那你怎么见了那个吴姑娘就这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怎么,舍不得?”
“你在胡说什么?”
顾瑀目光古怪地瞥了苏锦一眼,淡淡地说:“我只是觉得她把心思蹉跎在我的身上是糟践了,并无他意。”
“真的?”
“你废话很多。”
苏锦……
“还有。”
顾瑀脚步稍停一本正经地隔空用食指指了指苏锦的鼻尖,认真地说:“老太太起初或许是想帮我娶亲挡煞,但是依目前的情况来看,你或许才是她眼中最大的煞神。”
“你都进门了,还有什么煞是需要人去额外挡的?”
顾瑀这话说得很正经,以至于苏锦一时间分不清他到底是在夸自己还是在损自己。
她默了片刻,想着家里难缠的顾老太,撑不住抱紧怀里的小包袱幽幽叹气。、
讲真,顾老太真的很棘手。
一个老太太,胡搅蛮缠不讲理就罢了,她还是顾瑀的老母亲。
打不得,骂不过,一言不合就地上坐。
这么个老太太,谁碰上能忍住不叹气?
许是猜到苏锦在愁什么,顾瑀带着说不出的自嘲轻轻一啧,轻描淡写地说:“老太太难缠,可家里还有更让人头疼的人没回来,说不定过几日你就能见到了。”
苏锦无言以对地看着顾瑀高大的背影,忍无可忍地磨牙说:“你家还有更不讲理的?!”
顾瑀很难不赞同地颔首一笑,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见到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