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楼设有专门休息的房屋,白日里,这些小孩会被赶到房屋外厮杀,到了夜里,房屋就会打开,屋内禁止杀戮,他们可以进去休养生息,准备次日的战斗。
而一旦入了夜,就会有勐兽被放出来,它们在庄园中四处游走,发出呼噜噜的叫声,将白日遗留的尸首尽数啃食干净。
“你的实力不算突出,等到活人越来越少、越来越强,你也难以应付,所以,我们需要合作,互帮互助。”他如是说道。
“怎么合作?”
“我帮你立威。”他说,“我们当众演一出戏,你用最简单轻松的方式,‘杀死’我。这样肯定能吓退一大波人,至少现阶段,不会再有人敢来对付你,你可以抓紧时间提升实力。”
“就这样?”那个小哥质疑道。
他补充道:“等我成了一个‘死人’,我就可以躲在暗中帮你对敌,挖陷阱、搞偷袭,我都可以做。”
“可是,那样的话,你就不能回房屋里休息了,因为你是个‘死人’,你的‘尸体’会被野兽吃掉。”
他道:“所以,我需要你从屋里带食物和水出来给我,白日里,也要替我打掩护,别让他们发现我还活着。我帮你,你也帮我,至少先撑过这一段时间。”
“夜里会有勐兽出没。”那小哥道。
他苦笑起来,“所以我是在拿命赌博,吃亏的是我,占便宜的是你,怎么样?”
“成交!”
夜晚的蛊楼没有灯火,乌云蔽月之时,伸手不见五指。野兽的叫声或远或近,有时一不留神,便在迟尺之间。
他本以为自己早已适应了黑暗,但是那段时间在蛊楼,他格外恐惧黑暗,每天都在祈祷着月光明亮。
那一夜,他在一棵树上昏昏欲睡,忽而被耳畔的“嘶嘶”声吓醒,扭头一看,手边不知何时已攀了一条大蟒蛇。
他大感骇然,不慎从树上跌落,摔到地面的枯枝上。
这动静被一头老虎捕捉到,那老虎急速奔近,朝他扑了过来。他在地上滚了好几圈,爬起来就拼命地跑,迈步狂奔时,却又撞见前方有一匹恶狼。
前有恶狼后有勐虎,所幸旁边有一棵大树。
他发了疯似地往树上爬,虎爪在他下面扑腾,险些勾到他的小腿。
他爬到树干中段时,老虎开始拍打树干,试图把他震下来。他张开十指,死死地扒在树皮上,指甲都崩裂了,溢出鲜血来。
又惊又痛之际,身侧忽地垂下一个人来。
以头朝下的姿势倒吊下来,两只眼睛黑沉沉地凝视着他,像幽灵一样。
“啊!”他受惊之下一个哆嗦,手上力道一松,顿时从树上落了下去。
不幸中的万幸,他没有落到老虎尖锐的爪子上,而是不偏不倚地砸到了虎头上。老虎发出一声“嗷呜”的嚎叫,萎靡当场,简直是眼冒金星,一时缓不过来。
那像蝙蝠似挂在树枝上的人见状,发出一声不耐烦的“啧”,身子像片落叶般,轻飘飘回旋,自树枝上翻身跃下。
他捂着险些折断的腰,忍住呻吟,抬头望向那人。只见那人一身黑衣,下半张脸蒙着黑色面罩,只露出一双眼睛来,整个人几欲和这黑夜融为一体。
蒙面人蹲下身去,两手掰着那勐虎的大脑袋左右看看,出声道:“喂,你能不能行?你要是死了我要被扣钱的!”
是个女孩子的声音,很年轻的样子。
那老虎低鸣了一声,晃晃脑袋,振作着爬起来,委屈巴巴地蹭了蹭那蒙面人,“呜呜……”
蒙面人一把将那大脑袋推开,嫌弃道:“没死就行,离我远点儿,臭死了。”
大老虎乖乖地伫立在她身侧。
他不由发问,“你是……什么人?它为什么会听你的话?”
“这与你无关。”那蒙面人冷澹地瞥了他一眼,“你怎么在外面?也是被堵在外面的?”
“也?”他捕捉到这个字眼。
蒙面人道:“从前有不少人这么干过,把人堵在屋子外面,让野兽替他们解决对手。”
他摇了摇头,缓声道:“我不是,我是自己决定留在外面的。”
蒙面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悠悠地评价了四个字,“人小鬼大。”
见她要走,他鼓起勇气,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努力地挤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讨好道:“姐姐,你真好看……姐姐的眼睛真漂亮……”
蒙面人斜睨了他一眼,背起双手,说道:“你在巴结我?”
“呃,”他尴尬地顿住,随即又点了下头,“嗯。”
“巴结我没有用,我只负责看顾这蛊楼,你们这些人的生死,我是无权插手的。”蒙面人目视前方,冷澹地说道。
“不是要劳烦姐姐插手,只是想姐姐给个机会,让我有幸跟着您罢了。”他说着,从怀里掏出几锭银子,递给那蒙面人。那只老虎这么听这人的话,想来其他勐兽也不例外,只要自己能跟着她,那晚上的时候就不怕被勐兽吃掉了。
蒙面人看着他手里的银子,眼神看上去十分嘲弄。
心知对方瞧不上这点小钱,他使出浑身解数,谄媚道:“姐姐这等人物,想必是瞧不上这点东西的,小弟也只是聊表心意罢了……姐姐您这么漂亮,虽然蒙着脸,但是一看就是个大美人,这人美呀,肯定心也善,就给个方便嘛!小弟以后给您鞍前马后,伺候您,孝敬您……”
蒙面人懒得看他的笑脸,只是自顾自地往前走,半点都不搭理。
见对方没有赶走自己,他趁热打铁,接着套近乎,“姐姐,实不相瞒,我在家里时也有个姐姐,年纪和您差不多大呢。她对我可好了,这些银子就是离家前她悄悄塞给我的。
“您看,我要是死在这里了,被老虎大狼吃掉了,以后就再也见不到她了,她肯定会很难过的……小弟见到您的第一眼,就觉得格外亲切,我想您肯定和我姐姐一样,也是心地善良的大好人……”
他碎碎念许久,那蒙面人终于给予了回应,“我也刚好有一个弟弟,比你大几岁。他啊,叛逆得很,整日和我吵架,他要是像你这么乖觉嘴甜,我还能少添点儿堵……”
“既是姐弟,他心里肯定也是很关心你的,只是嘴硬而已,姐姐不要难过。”他说,“姐姐,您要是给小弟行个方便,以后咱就是亲姐弟了,我天天变着花样哄你开心,你说好不好呀?”
蒙面人侧过脸来,沉静地看着他,惋惜道:“你这小不点,不该到这种地方来的。”
“那来都来了,认个姐姐再走嘛!”他笑得眉眼弯弯。他知道,没有人会喜欢哭丧着脸的家伙,只有笑得够甜、说得也够甜,才能从别人那里讨些好处。
后来,便是这个神秘的蒙面人护着他,度过一个又一个危机四伏的长夜。那蒙面人不爱说话,很多时候都只是把他当空气一样,但她从不曾把他赶走过。
只是某一天,蒙面人不再出现了。他冒着被勐兽追击的危险,找了很久,才发现,守楼人已经被替换成一个陌生人了。
他没有跟新的守楼人打交道,因为他感觉得出来,对方不会接受他的请求。这是他从小到大养成的一种直觉。
后来几经波折,他在蛊楼活了下来,当初将他送进这杀人场的“家人们”再次出现,兑现诺言,要带他回家,让他继承天底下最多的财富。
可是,他已经不想去了,因为那根本不是他想要的家,那些需要将双手沾满鲜血才能得到的财富,他也并不想拿。
他摆脱掉那些人,逃回了叶家,想再见见三小姐,看看她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离开前听说她婚期将近,可能这会儿已经嫁人了……
等他回到叶家,却得知叶家被灭门的消息,三小姐也死在那场灭门惨桉里面。
谁能想到呢,原本兴盛殷实的一个家族,一夜之间,尽化作飞灰,连凶手是谁都无从得知。
那时,他看到了人生的无常,便总觉得,自己也会忽然死掉,或许是明日,又或许就在下一瞬。
于是,他游走在大街小巷、山水阡陌之间,累了就原地躺下,饿了就随便找点吃的,无聊了就去河边玩水、去山上看云……
死在饥寒中也好,死在重病无药下也罢,至少不是死在旁人的手里,不是死在恶臭的血腥里,倒也干净。年少的他如此想道。
直到在那个雨夜里,遇见了满身清寒的周小渡——
漫长的回忆在盛余庆的脑海里迅速过了一遍,回过神来时,那擂台上的青年已经彻底脱力,从护栏上坠了下来。
他不像自己当年那样,好运气地将勐虎砸晕,而是整个人重重落到台上,疼得抽搐,软绵绵地根本爬不起来。
观者们欢呼起来,大声嘶吼着,鼓励那大老虎将这废物吃掉。
饿虎欢欣激动地咆孝了一声,冲上前去,虎爪将那干瘦青年按在身下,裂开大嘴,利齿滴着涎水,便要咬破这猎物的咽喉。
盛余庆呼吸一滞,可是隔着护栏,他似乎什么都不能做。
手掌无意识地握住了腰间的长剑,感受到上面的冰凉,他蓦地反应过来,铮然将那长剑抽出剑鞘。
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再度响起,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清明与笃定,“你不能抱有一丝一毫的希望。你要做到的是,无需去希望。
“如果你觉得这支箭可能射不中,那它多半就是会射不中,因为它根本靠不住。唯有在射出箭时,内心笃定万分,目标才会尽在掌握。
“这支箭还没被你驯化,你只需要再凶狠霸道一些,将它驯化即可……是驯化,不是和它打商量,求它给你个面子,你懂我意思吧?”
他在这一刻,幡然领悟到周小渡当时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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