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江思白带着他的药箱回来了。
这时,周小渡和芝麻正对坐在桌边吃晚饭。
芝麻看了江思白一眼,没忍住凑到周小渡身边,咬耳朵道:“你这嘴,还真灵。”
哪里灵?那句“就让他撞得头破血流”很灵。
江思白的额头受了点伤,破了个口子,有血流了出来,原本体面整洁的白衣裳也被人砸了鸡蛋和烂菜叶。
他的药箱也挺倒霉的,不知道被丢进哪个泥坑里了,一股子腥臭味儿,里面的药物和工具也不知是否幸存。
芝麻见他神情沮丧,有些看不过去,主动说:“江郎君,你把药箱给我吧,我帮你洗,你去换身衣裳。”
江思白感激地朝他笑了笑,婉拒道:“不用了,一个箱子而已,我自己洗洗就好了,不劳烦了。”
芝麻道:“他们不相信你说的话,对不对?”
江思白苦笑道:“是啊,还说我妖言惑众,是来阻挠他们修道的妖孽。”
“良言难劝该死的鬼,你能做的都做了,他们不肯相信,就随他们去吧。”芝麻安慰道。听了虞渔的故事,他对那些村民更没有好感了。
江思白的脑袋耷拉着,原本高大挺拔的青年此刻就像一棵蔫儿掉的豆芽菜,“那么多条人命就在我面前,我明明可以救他们,可是越想救,越将他们推远……如果是我阿兄在,他绝对不会像我这般没用。”
周小渡“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如果是江淮胥,他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随即又坐直身子,抬起下巴,装出一副冷澹高傲的姿态,说:“‘我的时间是用来救值得救的人的,不是用来浪费的。’——这才是江淮胥。”
江思白被她逗得笑了笑,但随即又道:“可是我的脑子不如阿兄聪明,我分辨不出来什么人值得救,什么人不值得救……
“家父告诉我‘为医者只需要考虑治病救人,是非好坏的判定那是官府的事情’,可是现在,几百个人在我面前走向死亡,我明明知道那是毒药,明明知道怎么医治,却眼看着他们吞下去而无能为力。”
就如用手握沙,无论如何用力,那沙子都刷刷地从指缝流走。
周小渡看他神色郁郁,开解道:“那是他们自己选择的,他们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力,你不能阻碍他们做出选择。”
“如果他们明白那是毒药,知道吃了会死,我不觉得他们还会选择吃下去。”江思白道,“我只是不知道如何让他们相信我说的话。”
“汝之砒霜,彼之蜜糖。你眼里的‘死亡’,或许就是他们眼里的‘长生’呢?”周小渡直视着他的眼睛,“你能否笃定地说,停止吃神药、保持躯壳健康的村民们能收获比‘修道’更大的快乐?既然死亡比活着更快乐,那你凭什么拦着他们不让死?就因为你是个救死扶伤的大夫吗?他们不愿意被你一厢情愿地救治啊!”
江思白被她说得有点懵了,好半晌才理出来原本的思路,“可,这是一场蓄意的谋杀啊!”怎么被她说得好像那杀人者是来普度众生的一样?
“我知道啊。”周小渡耸耸肩,“我这不是在安慰你嘛!你就当我刚才说的都是对的,就照那个思路想,诶,你心里的愧疚感不就没了嘛!”
江思白大感震惊,“我、我……我谢谢你?”
周小渡摆摆手,“客气客气,都是朋友。”
芝麻道:“江郎君,你先去换衣服吧,饭菜还热着呢,先吃了饭再想这些事情。”
江思白整个人都凌乱了,魂不守舍地换衣服去了,就在他转过身之后,芝麻抬起双手,无声地冲周小渡鼓掌,表示对她方才那通歪理的敬佩之情。
周小渡两指夹着快子点了点:低调,低调。
夜间睡觉的时候,发生了点“小状况”。
这个屋子共有两个卧房,江思白睡老杨二弟和二弟媳的房间,周小渡和芝麻睡老杨侄子和侄媳妇的房间。
大概是在丑时,正是人们酣睡的时分,两个房间的窗户纸都被竹管给捅破了,各自有人附在窗外,悄悄朝屋里吹迷烟。
江思白天生嗅觉远超常人,又熟悉各种药材,很快便被这股迷烟的味道惊醒了,起身来到窗边,捏着鼻子看了看那竹管。
因为还没睡醒,脑子有点懵,江思白想都没想,伸出手指就给它堵上了。
外头那人用力一吹,吹不动,再用力一吹,竹管里胀满了气,还是吹不动,疑惑间,发酸的两颊忍不住劲力一松,那些迷药粉末霎时被倒吸进嘴里!
咦?!
这谁能顶得住?
那人两眼圆瞪,顿时眼前一黑,往后仰倒。
听见窗外“冬”的一声,江思白的脑子这才清明起来,意识到周小渡那边估计也是被吹迷药了,赶忙翻出解迷药的药物,推开房门去隔壁找周小渡他们。
结果一推开房门,便见周小渡二人正好端端地在外间坐着,而他们那间卧房的门已经被关上了。
芝麻正在椅子上打坐修炼,周小渡则不知道从哪里翻出袋瓜子来,翘着二郎腿嗑瓜子,吐了一地瓜子壳。
江思白惊异地瞪大了眼睛。
周小渡抬眼看他,吐飞两瓣瓜子壳,“醒了?”
“嗯……”江思白无言以对。
他们这是没睡还是惊醒了?为什么都坐得这么安逸,没有一个人想起来喊他吗?亏他还巴巴地找了解药来寻他们……这两个小没良心的。
江思白有些惆怅。
周小渡是在有人靠近屋子时便醒了过来,几十个人的脚步声,听在她耳朵里就跟打雷似的,哪还睡得着?
芝麻当时则是在打坐,压根就没睡,都用不着周小渡叫他。
至于为什么不喊江思白……纯粹就是懒的,正好他们还担心江思白太郁闷会睡不着呢。
外面的人大概也觉得不对劲了,哪有吹迷药还把自己给吹倒的?于是都互相打了眼色,厚厚的木板“啪啪”往门窗上一贴,“叮叮当当”地用锤子把门窗钉死。
其余人等则是纷纷搬来柴火往墙角一堆,烈酒一坛又一坛地往上浇。
听见外头各种动作声响嘈杂起来,江思白顿感忧虑,“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周小渡嗅嗅空气中的酒味儿,解答道:“估计是要烧死我们。”
“猜到了……”江思白道,“所以你们会不会太澹定了点儿?”
周小渡拍拍手,“我们接下来做饭就不愁没柴火啦!”
“现在是想做饭的时候吗?”江思白无语了。
芝麻眼睛都没睁,“角落里有扫帚,门后有门闩,灶台上有擀面杖……如果你想,我的刀也能借你。”
周小渡打了个响指,“我选扫帚。”
芝麻:“早点回来睡觉,给你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