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谢凤安,在场所有人都被“沈时晴”这一声吓了一跳。
其余人还没动,跟着自家姑娘出来的图南一脚飞踢直接把谢凤安踹倒在地。
谢凤安吃痛大叫:“这是我家的庄子,你们连我都不认得了吗?”
培风也赶紧带人将跟着谢凤安来的几个家丁拿下,十几二十几个人扭打在一起,闹哄哄乱糟糟,夹着谢凤安和他家丁们的怒吼声。
眼见两个丫鬟勇猛无比,赵肃睿仿佛得了许褚典韦的曹孟德,他后退一步,袖着手饶有兴致地指点江山。
“先将这些歹人的嘴捂了,竟敢冒充宁安伯府的二少爷,胆大包天,想来都是惯犯,先假装主家将庄子的门骗开再行劫掠之事!务必将他们齐齐拿下,一个也别放过!”
“这几日咱们京中的府上不太平,不知道多少人动了歪心思,这才有了一波又一波的歹人,你们可务必要守好了门户。”
“没想到操练了你们几日就遇到了这么大的阵仗,抓了这些歹人,我叫厨房杀只猪来犒赏你们!”
一时间谢恩压过了惨叫声,赵肃睿又看向那些马:
“你们小心些别让马伤了!”
谢凤安惊怒非常,嘴里却不知道被谁糊了满嘴的烂泥,头被死死摁在地上,他隔着无数人的腿脚的缝隙往沈时晴的方向看过去,却只看见了些微灯光下一点裙角。
他奋力挣扎要站起来,肚子上却又狠狠地挨了一下,口里的土腥气又混了几分血腥气。
抬眼往上,他看见了一个手中握剑的婢女用极吓人的目光看着自己。
赵肃睿甚至懒得去看那谢凤安一眼,沈三废饱读诗书、出身清贵,却被一个落魄的谢家逼到这个田地,其中有几分是时运,几分是谢家人龌龊,几分……是因为她沈时晴脑子里全是木头,真要论起来,谢凤安在这其中着实算不得什么。
他在沈时晴那都算不得什么,在赵肃睿这就更算不得什么了。
还不如他的马。
不对,是还不如他赵肃睿的马。
眼见区区小场面已经被控制住,赵肃睿吩咐一旁的丫鬟:“会牵马么?牵着那匹马给我送进去。”
小丫鬟身上穿着布衣,她本就是庄子上的丫鬟,才进了二门伺候不过几天,见“二少夫人”和和气气地跟自己说话,她羞着脚站着,小声说:“我、我会牵牛、牵驴。”
“一样。”
赵肃睿摆摆手,示意小丫鬟上去牵马。
这时,一个跟着谢凤安过来的家丁奋力挣脱了几个人的拉扯扑倒了“沈时晴”的面前:
“二少夫人!我们真的是从宁安伯府来的!那是二少爷!是您夫君啊!”
“夫君?”赵肃睿冷笑,他表情倨傲,微微倾身看向这个又被制住的家丁,“你是说我看错了。”
他转头,徐徐看向听命于自己的丫鬟家丁和庄户。
“天黑灯暗,我和我夫君许久未见,大概也生疏了,乍一见,有几分陌生,就认错了人。”
人们让开了一条路,看着身量清瘦的女子缓步走了过来。
谢凤安感觉压在自己肩上的力量稍有松动,他挣了挣,费力地半跪在地上,怒瞪着“沈时晴”。
赵肃睿的手还拢在袖子里,看着谢凤安的狼狈,他笑了:
“不过,光看脸,我实在记不分明,倒是记得我夫君大腿根上有三颗红痣。”
听清了“沈时晴”说了什么,谢凤安目眦欲裂,若是眸光能作了刀剑,他一定立刻将这狂悖放肆的女人斩杀于当场!
可惜,目光不能杀人。
于是他只能听着这个被自己冷落了七年的女人说:“将他裤子扒了,不就知道了。”
“是!”
赵肃睿对男人的屁股不感兴趣,转身见马被小丫鬟牵走了,他眯着眼笑了笑。
在他身后,堂堂宁安伯府二少爷仿佛一条离了水的白条鱼,被人活生生把裤子给扒了。
扒裤子这种活儿当然不用图南培风来做,动手的是跟着“沈娘子”吃了好几天肉的精壮汉子,他们在比斗中亮出了本事,不光得了肉和赏钱彩头,还得了护院的差事,现下正用蒲扇似的大手料理着谢凤安的两条光腿。
“左边没有红痣。”
“右边也没有红痣。”
“里面也没有啊。”说着,汉子在自己身侧抹了抹手指头。“沈娘子,看了两圈儿哪儿都没有红痣,这人是假的!倒是皮挺白。”
瘫倒在地上的谢凤安悲愤欲死,只觉得二十多年的风流倜傥都被人扒拉了个干净,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
有了马自然是要骑的,赵肃睿一回了后宅就开始指使人翻箱倒柜地找骑马穿的衣服,阿池听说了,匆匆忙忙赶回来,找出来了两身轻便衣服,一套是浅青面缎子做的仿曳撒样式的袍子,一套是橘皮红的短袄,风。
“这两件还是之前姑娘去山上进香的时候穿的,现下看着姑娘比从前还清减了许多。”
赵肃睿左右看了看,不甚满意:“给我做件男子款式的曳撒,不管颜色,必须方便行走,也不要配裙子,做一条黑绔给我就行。再给我找条鞭子,要八股牛皮编起来的,也别太轻,手上能使上劲儿。还有靴子,再给我做两双长靴。”
“是。”阿池自然没有不应的,看看自家姑娘的身形,再看看手上的袍子,打算今天夜里就动手给姑娘将衣服改改。
心里估量着怎么改衣服,阿池又说:“姑娘,您将那谢凤安抓了,我们该将他如何处置呀?”
赵肃睿面带微笑地畅想着自己在这山林间骑马的样子,嘴上说:“那人是个假冒的歹人,以后不要再说错了。”
阿池点了点应了。
“也不必如何,宁安伯府自身难保,只要咱们这里别出了内鬼,他们就不能拿咱们如何。”
内鬼?
听见这两字,阿池立刻想起了后院那几个谢凤安的妾,她抿嘴笑了笑:
“姑娘,天也凉了,也该做些冬衣,后院那些女子针线上都还不错,明日我就收拾些棉花布料送过去,让她们赶制些冬衣。”
赵肃睿看了阿池一眼,点了点头,沈时晴的这些丫鬟能文则文,能武则武,总知道自己给自己找事情做,倒比他朝堂上那些踹一脚只会就地躺倒的废物们得用多了。
“明日我带图南出去骑马,你和培风一道守着咱们的庄子,要是谁敢妄动,你只管处置了,回来有我替你兜着。”
“是,姑娘!”
赵肃睿挥挥手让阿池退下,自己披着发斜坐在床上,又看见了墙上挂着的一幅画。
这是沈时晴的旧作,今日被赵肃睿翻找了出来,挂在了墙上。
赵肃睿觉得这画还是挺有意思的,画轴正中,几只斑斓的雀鸟站在枝头上,个个活灵活现神态闲适,有一只还有闲情逸致去看花枝上的花,可就在这些鸟身后的天上,一只鹫鸟的身影已经清晰可见。
仔细端详,赵肃睿觉得这些雀鸟就是沈时晴画的她自己。
只看这画中意思,她大概也不是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当做了盘中餐,只是困顿已久,无力挣扎罢了。
“沈三废啊沈三废,朕可以替你将这谢家上下处置了,可你要是在朝堂上也敢一退再退,就别怪朕换回来之后拿你的人头来消气了。”
说话时,赵肃睿随手拿起放在了案上的银簪,对着镜子里沈时晴的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
别庄最深处的一排厢房只剩一间还亮着灯。
厢房里陈设简单,只一床一桌两凳,桌上连张桌椅帔都没有,只素着刷过清漆的木头面,床上倒是好些,虽然没有幔帐,铺着的被子好歹是绸面的。
女子守着桌上的灯坐着,手上拿着一件做了一半的男人的中衣,却迟迟下不去针。
第六十三阵风声过去了,门外传来了极轻的敲门声,女人连忙站了起来去将门打开,一个穿着小袄的丫鬟闪了进来。
关好门,等在屋里的女子低声问:“如何了,今夜外面那么吵嚷是出了何事?”
婢女从怀里掏出一个银镯子递给她,微微喘息着说:“姨娘,我想尽了办法也没到前院去,少夫人那的几个丫鬟防贼似的防着咱们。”
收回那镯子扣在掌心,被称作“姨娘”的女子皱着眉头说:“来往的小厮,洒扫的粗使丫头,能帮咱们传消息的你一个都没笼络了?”
丫鬟低着头不敢说话。
女子又是一阵气恼:“我让你去寻从前被发配到庄子上的青莺你也没寻到人?”
“这我倒是问了守门的小丫鬟,小丫鬟说青莺前年就被配了个种地的佃户,早就连庄子都不让进了。”
听闻此言,女子紧皱的细柳眉微微一松:“当年都在夫人跟前伺候的时候,真没想过她会落到这等田地。”
深吸一口气又泄了,她的神色也不像方才那么严厉:
“除了这个你就再没问着什么有用的?”
小丫鬟摇了摇头,怯生生地反问:“姨娘,咱们什么时候能回府里呀?”
这下,沉默的人反倒成了夏荷。
厢房里又冷又静,夏荷低着头,一面念着自己的孩子,一面又焦心自己的前程。
突兀一声啜泣把她的神思拉了回来。
“哭什么?”
“姨娘,咱们还能回府里吧?今天那小丫头跟我说,青莺因为连着两胎都是女儿,每天都被她家男人打骂,前几日拉磨的时候慢了两步,硬生生被踹下一个刚成了形的胎儿下来,那之后人就不成了,被人扔在了外头草棚子里,怕是活不过几日了。”
说着说着,又惊又怕的小丫鬟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要是咱们回不去府里了可怎么办呀姨娘?”
夏荷无言以对。
转头看向桌上自己做了大半的中衣,心中竟油然生出了一股恨意来。
与夏荷相邻的厢房里寂静无声,仿佛房里的人早就睡下了。
两道人影贴在墙上,静静地听着夏荷屋里的动静。
“姨娘,夏姨娘她们怕是没有得着什么有用的消息。”
“没用的东西。”崔锦娘轻骂了一声,拢了拢身上的衣衫。
“那沈时晴想让我们老老实实任她拿捏,我就偏不如她的意,明日赶在午食之前你找个由头让夏荷发作你一番,闹得越大越好,你趁机往前院跑,只看一件事,看看有没有人往能关人的地方送饭。”
“是,姨娘。”
小小的院落中暗潮涌动,最东头的厢房里酣睡的柳甜杏声音软软地说着梦话:“抱着安姐姐睡,比抱着少爷舒服。”
安年年无奈地将她的头轻放在枕头上,无声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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