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在秦淮河里走着走着,便靠岸了。
与其说是靠岸,不如说是到家了,在夫子庙前有一座庄园,数百米水域与码头,都是王家私人所有,院子里可以停船……
张执象对于王家的富贵终于有了清晰的认识。
晚间吃饭,有小厮递了张纸条给王源之,王源之便笑道:“阳明先生正在应天府访友,守常可要一起去拜访?”
张永焕,字守常。
经过狮头镇的事后,王源之与张永焕的关系拉近了不少,两人皆以表字互称,看起来已经成为了朋友。
“阳明先生……”
张永焕忽然想到了什么,《太乙金华宗旨》这书他看了觉得遗憾,但如若是阳明先生看了,说不定就有所领悟,能够补全。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当即,张永焕便让张执象带着书,他们连夜去拜访。
……
王阳明于嘉靖元年回乡守制,嘉靖三年在稷山书院讲学,嘉靖四年回绍兴创办阳明书院,自此开始大规模传播“王学”。
同年,原配诸氏身故,续弦娶张氏,嘉靖五年,张氏诞下一子。
王阳明早年无子,过继了侄子王正宪为嗣子,他是豁达之人,亦不曾责怪妻子诸氏,但如今能够有子嗣传承,他还是很高兴的。
因而特意到鸡鸣寺来拜访老友,让德旻和尚给孩子祈福。
王阳明住在鸡鸣寺,这日晚间正在与德旻和尚下棋,这老和尚是鸡鸣寺方丈,属于那种有修为,也办得俗事的人。
弘治元年(1488年),这和尚没有当上方丈的时候,就募捐重修鸡鸣寺。
当时南京兵部尚书张公蓥带头捐了巨款,直到弘治六年鸡鸣寺才重修完成,寺院规模扩大了十倍,法堂佛殿焕然一新,恢弘堂皇。
从这里就可以看出,德旻和尚是个厉害的。
“两广断藤峡的蛮族盗匪这些年来愈发猖狂动乱,有消息称去年末断藤峡八寨杀了督察御史,算是扯旗造反了。”
“如今愈演愈烈,怕是不好收场。”
“伯安自嘉靖元年受封新建伯后就开始赋闲在家,等到断藤峡叛乱传到京城,万岁爷恐怕还是要点伯安入广平乱。”
德旻落下一粒白子,与王阳明说着政事。
王阳明微微一咳,落下一颗黑子,说道:“若非必要,陛下应该是不愿意用我的,毕竟我是江南人。”
德旻叹了口气。
说道:“当今这位万岁爷是个极聪慧的,登基一年时间,便摸清了杨廷和他们的底细,自然对满朝文官都不信任。”
“再一个,宁王叛乱,伯安没有将宁王交给武宗皇帝,导致他强行南巡应天,最后落水而亡。”
“在万岁爷眼里,伯安恐怕与他们是一伙的。”
“正如当初英宗不信任于少保一样。”
“属实有些杯弓蛇影了。”
王阳明沉默许久,最终摇头,说道:“我将人交给了江彬,也算是给双方都留了个台阶,却不想他们竟敢如此不顾脸面……”
德旻落下一子,问道:“伯安是希望朝廷能有所变革的?”
王阳明点头:“权柄在皇帝手中,集权之后还能做一些事情,看洪武、永乐年间就知道了,我不期望还有哪位陛下能够如太祖皇帝那样心系万民,至少大明应该回到仁宣之治才好。”
“天之道,损有余而不足,人之道,损不足而奉有余。”
“再这么下去,必不长久。”
王阳明从正德十一年开始就到处平乱、剿匪,他再清楚不过大明虽然是表面上的和平盛世,但已经匪乱四起了。
他还活着的时候,这些盗匪、叛军都不足为虑。
可他死后怎么办?
盗匪叛军出现的根源是什么,他再清楚不过,若不能治本,天下只会越来越乱。
德旻沉默一会,说道:“正亿不过牙牙学语,伯安的身体此去两广,恐怕……”
他没有多说,王阳明忍不住咳了咳,他眼睛虽亮,但面色已经有些差了,儿子不过数月大,此次出征很可能就是永别……
“正宪会是一个好大哥的。”
王阳明没有多说什么,长兄如父,王正宪虽然是嗣子,但他这些年带在身边悉心教育,年仅十四,已有纯正君子之风。
“唉……”
德旻悠悠一叹,正想劝解一些,毕竟王阳明年岁已高,又身患旧疾,嘉靖也不信任他,这一次完全可以拒绝朝廷的调令,断藤峡叛乱只是些蛮族而已,不足为虑。
即便事情闹大,朝廷调一两位能臣,调集兵马,总能解决的。
只是效率会慢些,死的人会多些……
“方丈。”
在德旻想着怎么开口的时候,有僧人过来传讯,他听完一笑,对王阳明说道:“是你那位弟弟来了。”
王阳明听到“王守义”三个字也是一笑。
歙县王家,在商贾当中属于王阳明最欣赏的那批了,他与王源之交情匪浅,前年建造阳明书院,就是王家出的银子。
因为名字的缘故,王阳明的这些老友,都打趣称为他们为兄弟。
两人谈笑间,已经有僧人引着王源之一行进来,王阳明笑道:“是守义来了,本来以为你在鄱阳湖要待到四月呢。”
王源之笑道:“夺岛之战重要,但给哥哥送个好学生来,更重要。”
“哦?”
王阳明闻言望去,便见到王源之身后的张执象,仅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小娃娃,只觉得灵秀纯净,让人如见清泉。
“这是哪家的孩子,快过来让老夫瞧瞧。”
他和蔼可亲,张执象却是见到这位大名鼎鼎的最后一位圣人,有种见到偶像的紧张感,但张永焕适时的按在他的肩头,消除了他的紧张。
他连忙上前一礼,说道:“小子张执象,字安平。见过阳明先生。”
“执大象,天下往,往而无害,安太平。”
“是个好名字。”
“张彦頨有心,你父亲更有心。”
王阳明竟然听过他的名字,这让张执象有些惊讶,王阳明见此笑道:“嘉靖元年,天师府上书报祥瑞的时候,老夫还在朝堂。”
“去年陛下赐封你为光禄大夫,其实在嘉靖元年就有这个意思。”
“还是老夫劝阻下来的。”
“如何,赏赐晚了五年,有没有记恨老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