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砚没有大碍, 不急着出冰原找医修诊治。
他们赶路的速度暂缓。
楚月凝缓了内心的急躁,逐渐恢复了以往的沉静和从容,对付妖兽时也没了往日的急切狠绝, 脸颊上的伤口敷了药,很快便结了疤,摸着是条微微凸起来的棱, 对他那张脸稍微是有些影响, 但比皮肉外卷、萦绕着紫黑蛛毒时要好很多。
顾砚看到那道疤时只有心疼的,根本没有觉得其难看的念头,倒是楚月凝对那道疤上了心,当真将之前他们第一次见面时戴的那个面具找了出来,戴上了。还故意凑到顾砚跟前来问,压低声音问他,“怎么样, 会不会好看一点?”
顾砚便仔细抬头去看。
面具整体是金色,嗯,楚月凝似乎格外钟情这个颜色,当然他因着眼里的细碎金辉, 很衬这种金色。——金光璀璨,硬是将略有些土气的颜色衬得格外精致显眼。面具的款式倒是极为简单, 就是只镂空的蝴蝶形状, 恰好能遮住脸上的伤疤,将下颚、嘴唇和眼睛露在外面, 比起平时的模样,多添了两分神秘和诱惑……
引诱着旁人只想揭开他的面具, 从而窥探里面是何等惊人的美貌。
顾砚掐着他下颚, 歪头左右看完。
真心夸赞, “真好看。”
“我们月凝永远是最好看的那个。”
这可不是他情人眼里出西施。
楚月凝是真生得好看,他还没喜欢上楚月凝时就这么认为的。
楚月凝看着他真诚的眼神,笑得格外开怀。
“能让阿砚满意,自然是最好了。”
青玉舟冒着风雪,在冰原中缓缓行。
顾砚因着神识有伤,不便活动。
只能待在船舱里卧病在床,拿出楚夫人送给他的那些画本看打发时间,那一摞的话本里多数都是极正经的,例如《泾川山河录》、《游溧水闲记》等描写山川地理,人文景观的自然游记。
只有两本是言辞热烈又细腻的风月宝鉴,顾砚随便从里面抽了本出来,看到时脸色都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半点该有的面红耳赤都没有……以他现在头晕目眩的情况,其实看什么都没差别。
鱼池在他床边撸着霜狼,哼哼唧唧的跟顾砚说话,“按照咱们现在的速度,应当还有两日就出极地冰原了,等出去后你跟我去柳城找柳江鹤看看呗,他是名满仙盟的大医修,对治疗神魂一道颇有些研究,你就这么一直晕着也不是办法。”
顾砚正靠坐在床头,垂眉翻着手里的书。
闻言略笑了下,“不用,这两日头晕好了许多,再者我已经从医典里翻出了个治神魂损伤的方子,等从极地冰原出去后就自己去抓两副药、再买点宁神丸之类的丹药来吃就行。”
鱼池见他不愿意去,也不勉强。
“行叭,那等出去后,我先同你们去云浮山瞧瞧,你们山上应该有住人的地方了吧,你记得给我安排个离楚月凝远的。”他搓着霜狼柔软的皮毛,神情还隐隐有些不太好看。
顾砚将手中书本合上,“还生气呢?”
鱼池哼哧哼哧的转过头去,小声的跟顾砚控诉楚月凝的过分,“他至今都没认真给我道过歉!你说他是不是觉得自己没做错呀?!哎呀,气死我了,你都不知道当时我有多害怕……我不管,反正我是吓到了!我得两个月不跟楚月凝说话,我鱼池这次绝对说到做到。”
“我也挺害怕的。”顾砚回想着当时的情况,他都被那条白蛇攻击了,头痛欲裂、眼神都是花的,突然见楚月凝拎着鱼池打算喂蛇,还当他被那条白蛇的神识控制住了,真怕鱼池有个好歹,但时候他跟楚月凝都不会太好过。“楚月凝心里其实还是很在乎你的。”他跟鱼池说道。
他其实也是一样。
鱼池在他们眼里早就是最亲近的朋友了。
至于楚月凝有没有觉得自己做错……
算了,他头这会儿还疼着呢。
既然都没有出事,只是鱼池被吓到这种小事儿,还是任由鱼池跟楚月凝自己慢慢生气纠缠吧!
鱼池继续撸霜狼,不再说话了。
顾砚看了会书,又觉得看不进去。
伸手将问心剑拿在手中细看,越墨道尊送他回来的目的,是让宗主进轮回,他能在梦境没经历完的情况下,先在商船上拍到涅槃果,又从麓山拔出了问心剑,或许也算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送宗主轮回转世倒也不难,只需要等到附近有新丧之魂时,托鬼差将其捎带着去往黄泉,等下了地府后,自有判官按照宗主生前的行为判定善恶、赏罚分明,然后再送他去投胎转世。
这些都不是顾砚能够插手的事儿。
如今比较棘手的有两点。
一是宗主的魂魄残缺不全,只能耗费时间慢慢养护好了才能进黄泉,要不然,只怕还没等走到阎王殿前那点残魂都得散了。可调养魂魄又必须得宗主自己配合才行,偏生问心剑里这位已存死志,根本就没想要养好魂魄投胎转世。
他暂时还没想好怎么说服宗主。
二是越墨道尊送他回来,算是逆天改命。——那则跟楚月凝有关、被楚家人深信不疑,最后却并未应验的批命,其实并非越墨道尊推演不准,而是被他亲手送回来的顾砚所改。按照这么算的话,他和楚月凝如今能活得好好的,全都靠越墨道尊的成全,而逆天改命从来都不是什么容易的事,那所谓的天谴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
但顾砚能肯定其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他有些拿不准该不该将此事告诉宗主。
顾砚轻叹了口气。
越墨道尊跟宗主之间就是个死结,只有仙宗宗主的死和道一仙宗的覆灭,才能让心硬如铁的越墨道尊后悔,从而无情剑道碎裂,而已经后悔的越墨道尊,也最清楚他的无情剑道在碎裂之前,是何等坚不可摧,不容动摇。
所以他注定没办法救下道一仙宗和宗主,只能将愿望定成送宗主去轮回。
甚至为此付出顾砚想象不到的代价。
站在越墨道尊的角度。
顾砚自然愿意将事情原原本本讲给宗主听。
毕竟越墨道尊不仅是他的救命恩人,也间接算是楚月凝的,他们两能够都活着,再走到今天,都是靠越墨道尊的成全。——虽说这些成全只是顺带的,主要是为了送宗主进轮回,但他却不能因此不承情,因着这份恩情,他自然是希望将越墨道尊付出了极大代价逆天改命一事,告诉给宗主听。
可站在宗主的角度来看此事。
却又难免觉得越墨道尊的做法有点不合时宜……哦,当年道一仙宗覆灭之时,我拼命挣扎着,在满山血与火和痛苦哀嚎中,那般不顾一切的求你越墨出手相救,你偏要眼睁睁的坐在麓山看着。
非要等我死了、等道一宗覆灭了,你后悔了,无情剑道碎了,才能想起来宗门和我这个师兄的重要了,就逆天改命,要来送我轮回转世?!
才后悔了,要重建道一宗。
那你这无情剑道碎的可真是时候呀?!
你还不如坚持到底,早日飞升呢!
光是听着就觉得很是愤怒了。
偏偏越墨道尊还做到了,正是因为越墨道尊找到了《天命书》,逆天改命将他送了回来,所以才有了重建道一宗和唤醒宗主的事……他很难想象宗主在知晓此事后,是该恨越墨道尊当年对自己和道一仙宗的见死不救,还是感激其将顾砚送回来、让道一重建的机会。
或许只会恨、恨不彻底,感激又觉得太憋屈!
还真是个令人头疼的抉择。
这件事烦了顾砚两日。
楚月凝趁着外面没有妖兽时的时候,回来打坐休息恢复灵力,换鱼池出去警戒外面的情况,看出来他的心烦意乱,走过来坐到床边,伸手将人搂进怀里,低声问他怎么回事。
顾砚将事情跟楚月凝说了,“不太好选。”
见他居然为这事烦恼,楚月凝笑了下。
“简单,你去问越墨道尊。”
顾砚疑惑,“嗯?”
“越墨道尊如今不是在云浮山么。”
楚月凝靠着床头,低声跟他说话,“如果你问我该怎么选,我的建议是想办法将宗主魂魄滋养补全,早日送他去轮回转世就好,不必多生指节告诉他越墨道尊的事……你告诉他也不会激发他的求生欲,甚至可能适得其反,选择让自己魂飞魄散。”事实上,宗主的残魂是有这种打算的,并且表现的很明显。
“如果你还拿不准主意,就去找越墨道尊,问问他本人愿不愿意将这些事情都说给宗主听。”
顾砚点点头,“好。”
楚月凝略微笑着,“我帮你解决了烦心事,你是不是该谢谢我?”
说着指了指自己露在外面的唇角。
顾砚伸手过去左右各掐了两下。
在他嘴角两侧都留下片红痕后,笑吟吟的问道,“现在满意了吧,另外还有件事,宗主的残魂不愿从问心剑里出来,我输送进去的《万物决》灵力也不见他吞噬,根本没办法让他残魂早日修养好呀。”
楚月凝抓着他掐人的手,凑到唇边亲了下。
“这个也简单。”
虽然已经做过更亲密无间的事儿,顾砚仍旧不太习惯楚月凝突如其来的亲近,手指被抓那只微凉的掌心里贴着、轻轻揉捏的时候还是会脸颊微红,有些不太自在,低声说道,“嗯,你说。”
“你知道万宝行有个镇宅之宝,唤做镇魂灯么?”楚月凝见他如此情态,眼里的笑意更浓。
“镇魂灯?”顾砚摇头,示意没听过。
“嗯,镇魂灯是难得一见的宝物,滋养神魂的效果不比鲛珠差,另外就是灯里面下有禁制,能够容纳残魂进去修养,却进去容易出来难,将残魂放进去后,必须自外面打开禁制里面的残魂才能出来,又被用摄魂一途……这件事你不需要操心,只要将问心剑交给越墨道尊,告知他实情,他自然有办法跟鱼家老祖宗借到镇魂灯,将宗主的残魂养在里面,届时不
论宗主是想投胎转世也好,是想留在道一宗也好,让他们自己商量。”
顾砚听愣了,“就这么简单?”
他究竟是晕糊涂了还是怎么的,居然将这么简单的事儿复杂化,自己搁床上躺着烦恼了两日,结果被楚月凝如此云淡风轻的给化解了?——唔,那这样岂不是会显得他额外蠢笨。
可是他真的不笨呀,顾砚忧伤的叹气。
还是当他晕糊涂了吧!
“就这么简单。”楚月凝抬手扣住他的肩,凑过去嗅他发间熏染的雪梨香,“说到底,对于仙宗宗主和越墨道尊而言,咱们终究都只是些听说了他们故事的外人,随便他们之间有仇有恨、还是有爱有悔,都是需要他们自己面对面来解决的,你被越墨道尊送回来,保住了宗主魂魄没让他彻底魂飞魄散,这就已经足够了。”
“以后的事,让他们自己处理吧。”
“阿砚与其烦他们,不如多看看我。”
顾砚头晕乎乎的,稍微有点乱。
但仔细一想,好像也是那么个道理,仰头去亲了口楚月凝的嘴角。
“好,以后都不烦他们的事儿了。”
楚月凝轻笑了声,扣住他加深了这个吻。
五日后,青玉小舟抵达云浮山。
山上变化很大,远远的就能看到整座山绿意盎然,清新柔嫩的绿叶自灵植、草木中长出来,将满山的焦黑山石和赤色泥土遮掩了大半,处处都透露着生机勃勃、欣欣向荣的味道。
两条犹如银河般的溪流顺着山脉或快或慢的流淌着,离得近了还隐约能听到水流哗哗,顾砚离开前播种在溪流两侧的花草,都已经发芽生长成片,远看绿草如茵、分外清丽,近看时能看到草地里来着的细碎小花,花瓣上停歇着闪动翅膀的彩色蝴蝶,更加的娇俏可爱。
鱼池将青玉舟停在山脚。
最先注意到云浮山上遍地种满的金棕树,略有些夸张的睁大了眼睛,“……顾砚,我以为你当时说有八千九百棵金棕树是说着玩儿的,就是现编出来吓吓何耀和刘子安的而已,没想到你还真种了一山的金棕树啊?!我去,云浮山那么大,这要真数下来,怕是不止你说的八千九百棵吧。”
“或许。”他真的没仔细数过。
顾砚从青玉舟上下来,正好撞上迎面过来的戚蓉蓉,她原本是在后山监督使役们挖水渠的,瞧见有飞行法器往云浮山来,赶紧过来看看是什么情况。——自从云浮山上种的草木开始生根,遮不住的绿意蔓延开后,经常有云浮城的人赶过来观望,有问他们是什么人、在做什么的,也有看山下使役们干活干的热火朝天,过来找事儿做的,还有些是看着他们满山的金棕树,转动着眼珠子就想打那些树的主意。
都是她负责接触调停,这会也不例外。
没想到刚赶过来,瞧见她师兄领着人从青玉舟上下来,脸上顿时一喜,飞快的朝顾砚扑过来,“师兄,你可算是回来了……怎么样,极地冰原里危不危险,你们有没有受伤,师兄你脸色怎么这么差,该不会是受了什么重伤吧,快让我看看。”
“没事,小伤,都快好了。”
顾砚略笑着,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他刚刚大概看了眼,云浮山上的重建进度比他计划中的只快不慢。
想必其中戚蓉蓉是出了不少的力。
戚蓉蓉嗨呀了声,“师兄你在外边东奔西跑,受伤流血的都不辛苦,我在家里看着家、种点田怎么就辛苦了?!走走走,快上山我带你去看看建好的房子,哎,稍微等会儿。”她停住脚步,回头朝着后山的方向喊了声,“星落、楠楠,先别忙了,快出来见见你们两个师伯。”
两个孩子都挽着衣袖在帮着开水渠。
白嫩和胳膊和小腿上都沾着些许从水里带出来的水珠儿,恭恭敬敬的过来跟他们行过礼。顾砚见他们都穿着款式相近的衣裳,相处得也和气,尤其是楚星落,看得出来比刚来云浮时要开朗许多,精致小脸上挂着欢快笑容,大大方方的跟他们行礼问好,“顾师伯,鱼叔叔,……哥。”
喊楚月凝的时候,表情有些犹豫。
楚月凝略愣,没有及时答应他。
楚星落跟他有几分相似的脸上露出几分失落,笑容也有点勉强,鱼池在旁边拍着手“哈哈”大笑,“笑死我了,天啦,这楚家的小孩有前途啊,居然叫我鱼叔叔叫楚月凝哥哥,那按照这个辈分算,楚月凝岂不是也得跟着叫我叔叔?!”
“喂,楚月凝,快叫我声叔叔来听听。”
楚月凝横了他眼,“你是不是找打。”
鱼池又怂又凶,“来呀来呀,你今儿当着顾砚的面儿打我一个试试。”说着就往顾砚身后躲,顾砚的神识损伤还没彻底痊愈,头始终昏沉沉的,他才不信楚月凝会在顾砚面前动手打他呢!
嘿,就是这么嚣张,就是这么有恃无恐!
楚月凝冷淡的撇了他眼,懒得理他。
沉默片刻后,走到楚星落跟前揉了揉他的头发,神色平静的承诺着,
“以后有什么事儿,都可以过来找我。”
楚星落的眼神瞬间就亮了,“谢谢哥!”
于是一行人便顺着小径上山。
戚蓉蓉跟他们说了山上房舍的修建情况,“都是按照师兄你临走前安排好的,先修了供奉前辈们灵位的往生殿,因着越墨前辈一直云浮没有离开,我就做主在种着涅槃果树的山坳里,修了栋客院给越墨前辈住着,师兄你跟楚仙君的院子在湖泊边,你不是最喜欢那湖泊里飘着的清屏花了么……剑阁、试剑台都还在修建中,已经有了大致的雏形,待会你们可以去看看。”
“星落和楠楠暂时都跟我住……啊,对了,师兄,我已经正式收楠楠为徒了,星落从溧洋城远道而来,身边没什么信得过又能玩儿到一起的伙伴,我这段时间又要忙着山上的事务,怕他自己在山上待着无聊,就干脆先收了楠楠做徒弟,让他们师兄妹有个伴儿,也好不孤单。”
至于楠楠父母那边,也没遇到什么阻碍。
顾砚点头,“好。”
这件事也算是早有苗头,他也不愿意插手戚蓉蓉收徒的事儿,何况……看楚星落跟楠楠的模样,顾砚总觉得戚蓉蓉比他更会教孩子些,干脆就随便他折腾怎么收徒教了,又问她,“我走之后,山上没发生什么你不能应付的事儿吧。”
戚蓉蓉摇头,“暂时还没有。”
倒是有几个人看着他们满种着山的金棕树眼红,明里暗里过来打听问她卖不卖树,旁人还好,听到她说不卖也就不多纠缠啰嗦。只其中有个态度最凶的,话里透着她若是不卖就让她在云浮城混不下去的意思。对方是金丹修为,家里还有个在万花海当亲传弟子的儿子,估摸着是想趁她师兄和楚仙君不在,从他们云浮山发点横财。
戚蓉蓉修为不够金丹,打不过他。
又不像她师兄那样跟越墨道尊相熟,能够随便请得其出手帮忙,只能推说不卖,最后事情闹得有些大,对方当着山脚的使役跟她放狠话,说“你别给脸不要脸,敢拒绝我就要你好看”,搞得戚蓉蓉提心吊胆了好几天,生怕那人真打上门来她应付不了,毁了她师兄辛苦重建一半的云浮山。
然后没过两条,就听到采买带回来的消息,说那个来他们云浮山找茬的人铺子被烧了,店里的绫罗绸缎、胭脂水粉都烧了个干净,人没死,脸上也烫出来老大个疤,后来就再没来找过她的麻烦……戚蓉蓉至今也不知道是哪位壮士干的,居然还会做好事不留名的。
顾砚听完,略笑了笑,“云浮城里,期待道一宗能够重建起来的人,可比不想重建的多了去,像他这样敢直接明抢的也是胆子大,不用理会。”
不管仙盟其他宗门/家族如何反应。
至少在云浮城中,道一宗的重建算得上是众望所归,顾砚还在云浮的时候就没少被他们帮忙。——像李管事,花旗之类的人可不少呢。
戚蓉蓉点,“我后来也就没管了。”
说话间,众人已经走到山腰。
鱼池被金棕树的长满倒刺的枝丫钩了半日,烦不胜烦,“这些树干嘛要种到路边啊,你瞧瞧我这被钩成鸟窝的头发,一整个乱糟糟的,烦都烦死啦!”
顾砚笑道,“不挺好的么。”
他随手拂过根拦路的金棕树枝,“可以用来训练小弟子的身形灵活度,甚至都不需要设置其他关卡,我得在往这附近再种些其他带倒钩的藤蔓。”
楚月凝接话道,“弄成个迷魂阵。”
“好。”
鱼池,“……当你们的徒弟可真惨。”
众人说着话,很快便到了山顶住下。
人一多,山上就热闹起来,顾砚在自己院子里架了个熬药的锅,给自己熬治疗神魂损伤的汤药,许是回了汤药起了效果,也或许是回了能被当做家的地方,他这晚睡得极好。
一夜无梦,梦醒就是天明。
明媚柔和的光影中,还有楚月凝枕在他身边,眉目如画,神情温和又柔软,顾砚撑着脸颊出了会儿神,总觉得这样的日子就跟做梦似的。但很快,被他盯着看的人醒了,眼里的细碎金辉在晨光中微微闪动,掐着他的下颚亲了过来,用实际行动证明他并没有身处梦境。
次日,顾砚去见了越墨道尊。
那座专门为其而建的宽阔客院形同虚设,根本没人住,越墨道尊就坐在涅槃果树旁,也不知道多久没挪动过,看上去从身形到表情都像是座石雕,唯独雪白长发被山风拂过时会略微晃动,给他添了几分萧瑟沉寂。
“道尊。”顾砚在门口行礼。
越墨道尊略抬眼,望过来的眼波冰冷如雪。
无悲无喜的,似是连顾砚的来意也不好奇。
顾砚略犹豫了下。
总感觉这个越墨道尊跟他梦里那个不同,或许是无情剑道刚出现了裂痕、但没完全碎裂的缘故?这样子的越墨道尊,也不知道会不会想着送宗主去投胎转世,顾砚垂头沉默着,不知道该不该赌一把,将藏着宗主残魂的问心剑交出去。
见他久不说话,越墨冷
声道,“有事?”
顾砚深吸口气,将问心剑放过去。
越墨仍旧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顾砚将问心剑推过去,“我受道尊所托,唤醒了宗主残魂的意识,如今宗主残魂就在这把剑里。”
越墨道尊看看他,又看看那把问心剑,冷漠无波的眼神略微跳动了下。
“原来如此。”他自坐着的白玉高台上走下来,玄墨衣角拖过打磨光滑的石头表面,在顾砚放问心剑的位置前停下来,弯腰将问心剑拿在手中,“我曾经出手替楚月凝占卜批命过,他是早死的命格不会错,我一直在想究竟是谁那么大的本事逆天改命,让楚月凝活了下来,没想到……”
他的声音很低,“居然是我吗?”
顾砚,“嗯?!”
原来越墨道尊居然能说这么长的句子?!
不对,越墨道尊就凭借他的一句话,居然就推算出来有人逆天改命的事儿了?!不仅如此,是怎么确定那个逆天改命的是自己呢。
那么厉害的吗?!
他没有回答越墨道尊这个问题。
对方也没打算让他回答,只是将问心剑抱在怀里,眉眼低垂,神色间仍旧冷淡无比,没有丝毫对问心剑的小心翼翼或者珍惜表情,语气也很冷淡,“你走吧。”
顾砚是拿不准他的想法,只能点头告辞。
见过越墨道尊回来,顾砚又担心了两日,就怕此时的越墨道尊并没有想救宗主残魂的想法。别他把问心剑交出去后,宗主的残魂在剑里消散了。
那他所做的这一切岂不是毫无意义?!
不过很快他便听到越墨道尊亲自前往启月山,找鱼家老祖宗借镇魂灯的事儿了。
——从鱼家老祖宗本人嘴里。
那位老祖宗同鱼池有七八分相似,须发皆白。
手里拿着根在云浮城买的糖葫芦,边啃边不停的跟越墨道尊唠叨,“哎呀,你们云浮做的冰糖葫芦可真好吃,脆香无比,又酸又甜!”
“好吃,真好吃。”
“我跟说啊,越墨,你呢既然想就救他,就把你那张活像别人欠了你多少灵石的臭脸收一收,要不然谁看到你的脸色能高兴,不给再气死一次就很不错了!”
两人同行过来,撞上出门的顾砚和楚月凝。
鱼家老祖宗“咔嚓”、“咔嚓”咬着冰糖葫芦,笑的眉开眼笑,“哎哟……这后辈生得可真好,你叫什名字?”
他问的是顾砚。
问完又去看楚月凝,也是极满意的,乐呵呵的啃着冰糖葫芦,“果然都是人中龙凤,不可多得,鱼池的眼光还是随了我,真是不错啊。”
“你们这云浮山也打理的不错,顾小子,劳你在山上给我建套能住的院子,就搁越墨的院子旁边,我得看着他,免得他再整日摆出副要死不活的鬼样子,别人救不回来,还反而让他给吓跑了!”
他是鱼池的长辈,又是仙盟中难得的高手,要过来住,顾砚自然不会拒绝,当即便点头答应了下来,“都听前辈的,我待会儿就去让师妹给您安排。”
鱼家老祖宗吃完了手里的糖葫芦,掂着自己的胖肚子站起来,豪气干云的大手一挥,“你们云浮灵气如此醇厚浓郁,我也不白住你们的,说吧,有没有什么事儿让我帮忙的,让我还个人情。”
顾砚跟楚月凝对视一眼,“有。”
还真有。
迎道一宗前辈们灵位回云浮山的事儿。
当年那场大战后,战死在云浮山的前辈们,尸骨都是由仙盟之人收敛的,皆供奉在仙盟所设的英烈堂中,并不是很愿意让顾砚他们带回云浮山供奉。
之前顾砚递消息过去问,对方就推三阻四。
言辞也不是多么温和,问他,“当年的道一仙宗何等声名赫赫,传承悠远,可不是你占了云浮山,在山脚下竖块道一宗的牌子,你在云浮山上折腾出来的宗门就是道一宗的。”
“就算你给宗门取名叫道一宗,那又跟当年的道一仙宗有什么关系呢,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是道一仙宗的传人,就算你师父清扬真人是从道一仙宗出来,你又有什么资格,以元婴修为来迎众位与魔修血战到底的前辈们回去?”
“将他们供奉在仙盟总部,远比让你带回去的强。”
末尾还有些阴阳怪气的奚落。
“你在北疆说的那些话我可都听说了,你顾砚多么厉害啊,居然能请动越墨道尊出手诛杀那两只九阶兽王,如今天底下的人都知晓你最厉害了,既然这样,你不如再请越墨道尊亲自来趟仙盟迎道一仙宗前辈们的灵位回去。”
“越墨仙尊若是来了,我自然不敢拦。”
换句话说。
顾砚提出的要迎灵位之事,他们是拦定了。
——谁让他们辛辛苦苦、不知道折了多少人进去,才将北疆三城的妖兽围城之困给解决了,顾砚却想凭借一句“是我请动了越墨道尊前往北疆三城”,轻轻松松就来分割他们的功劳。
结那么大的梁
子,他们不为难顾砚为难谁。
收到回信的顾砚对此表示无奈。
仙盟的人故意要在此事上为难他,以他如今的实力也没办法直接杀上仙盟,让他们交还前辈们的尸骨和灵位。——或许在仙盟其他人的眼里,他向仙盟索要由仙盟之人收敛好的尸骨,更像是强抢。
说是重建道一,可他们距离被整个仙盟承认……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他或许要很久很久以后,才能向仙盟、向天下人证明,他是有资格以后辈的身份,祭奠那些战死在云浮山的前辈们的。
但首先……他得能把他们都接回来。
顾砚将事情如实跟越墨道尊和鱼家老祖说了。
鱼家老祖宗脾气爽快,哈哈笑着,“我还当是什么难事儿呢,他们既然是道一宗的人,就该生在这死在这也被供奉在这,仙盟的那群小兔崽子有什么资格拦你们接他们回来。”
“走!我陪你们走一趟,看看他们有什么话说!”
顾砚心喜,“多谢鱼前辈。”
等人都下了云浮山。
越墨道尊坐在涅槃果树旁边,低垂着眉眼,看着自己手里的问心剑。
语气和神色冷淡,“师兄,你看,重建道一分明是件长远而艰辛的事情,并不是有了云浮山、有了功法、有了灵脉和灵泉就可以的。”
“你真敢就这么魂飞魄散的话……”
“你心心念念想要重建的道一宗,我不介意看着它再毁一遍。”
他从袖子里取出盏白玉魂灯,语气平静。
“师兄,你知道该怎么选吧?”
山间有清风拂过,镇魂灯里火焰轻轻跳动了下。
两天后,云浮山上的往生殿。
顾砚亲手将最后一块的灵位牌擦干净,摆到它应该去的位置,拈了三根香燃了,郑重祭拜过后,起身将香插进了令牌
在他之后,楚月凝、戚蓉蓉、楚星落、金楠楠都纷纷上前来祭拜过前辈们。
“请诸位前辈见证。”
“道一和我们,都会长长久久的走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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