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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试剑大会

作者:汤圆甜又软字数:15829更新:2022-11-22 11:38

梅林原本尚算和谐的气氛瞬间沉寂了下来。

众人都在等着顾砚的回答。

北疆城虽偏僻, 比邻极地冰原,却并不贫瘠。

相反城中灵气还十分浓郁,比之宁家所在的虞城也毫不逊色, 而且北疆因位于仙盟极北, 常年处于天寒地冻的冰冷中, 非常合适喜凉喜寒的灵植生长,天然就能为这类型的灵植提供了所需寒意。

例如被所有炼丹师、炼器师所钟爱的,能稳定丹药灵器性质的冰霜草,就以北疆城所产的效果最好、价格也最合适。旁处没那么冷的天气, 费尽心思养冰霜草的代价太大,总是有各种不便。

天底下至少有六成炼丹师、炼药师使着北疆培育的冰霜草。

剩下的四成不用,也并非不喜欢。

而是买不着品质最好的, 只能退而求其次, 去选择不是北疆城出产的。

光是冰霜草一项,就能给北疆城带来巨额的灵石收益,加上其他种类众多的喜寒灵植。以及产自北疆城外的星辰砂——它能够提升炼器品质, 通常本该是玄阶下品的灵器,出炉时添加进去半两星辰砂,灵器的品质能直接从下品提升至中品。

当然,因为星辰砂最高能作用到天阶法器。

虽说灵器初始品阶越高, 想要提升品阶时使用的星辰砂也越多,但还是很少人会将其使用到玄阶灵器的炼制中的。

那样做的话, 也实在是有些暴殄天物了。

星辰砂的产量极少。

北疆城每年都只会拿出两斤左右出来拍卖, 论半两一份来卖, 每半两的价格都在十万极品灵石左右, 有冰霜草等喜寒的灵植大量出售, 又有星辰砂这种极品炼器材料撑着拍卖场子。

每年来往于北疆城的商队不少。

正是因为有了这些商队的来往支撑, 北疆城的富庶程度在仙盟中虽没位列前茅,却也不会是拖后腿的存在。

以往北疆城不能够迅速壮大的原因,莫过于每十年一次的兽潮围城,每次兽潮都会令守北疆城门的壮年兵士死伤数千、甚至上万!

这样就会导致北疆的人口始终不算稳定。

但自从顾砚引劫雷对付妖兽后,大家都看到了利用雷劫来守城的可能性,一旦这个弊端被彻底清除,可以想象得到,北疆将凭借着各种喜寒灵植和星辰砂的存在,迅速地发展到更强的地步。

而且北疆城的重要性还远不止如此。

此次兽潮中极地冰原所表现出来的实力,同时出现的五只五阶妖兽、以及那个坐在花树上的蕊姬,都必然会引起来自仙盟的警惕和注意。

用不了多久,就会组织队伍进冰原里查探。

届时不论是对极地冰原的探查、还是进攻,前往冰原的人都会先到北疆进行修整,而一旦从冰原里发掘出什么好东西,例如当年有人从冰原带出来的雪梨香,北疆都会享有优先选择处理的权利。

这样的北疆城……

已经远非能用灵石和资源概括的了,其中会牵扯到的利益关系众多,以半城为聘,属实是手笔有些大了!

身为目光焦点的顾砚沉默了片刻,才端着茶杯朝封漠的方向示意道,“多谢封城主的美意,只是我向来孑然一身,生平只会修炼和练剑,对管理城池事务全然不懂,也没有涉足这方面事宜的打算。北疆副城主之位,怕是无法胜任,顾砚在此以茶代酒,先谢过城主美意和这几日的照顾。”

嗯?拒绝了。

众人眼里飘过些疑惑和不可置信。

怎么会拒绝呢?

那可是掌管北疆半城的权利,不仅能以北疆城为根基立足于仙盟,还能获得无数的资源支持。顾砚又不像他们背靠宗门家族,留在北疆城里发展,不论怎么看都是个非常难得、不容错过的机会。

顾砚他,到底在想什么呢?

封漠端坐上位,举着玉杯中的酒,看向他的眼神里多了两份探究,似是在思索他所说&

#30340;是真是假,是真无心留在北疆城,还是假意推辞,以图谋更多。

僵持片刻后,笑着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看来是我太唐突,突然提及此事让顾道友没有丝毫准备,这事容后再谈,咱们先喝酒,这雪流魄乃是五十年前埋下的珍藏,比寻常酒酿都要更烈更灼人些,可喝起来确实别有一番滋味。”

“大家都尝尝看,若是喜欢我让青衣多准备些赠与各位。”

于是此事就暂且揭过。

宴席又恢复了其乐融融、宾主尽欢的状态,众人虽满腔疑惑,有人震惊于封漠提出的“半城为聘”、也有人觉得顾砚不假思索的拒绝态度更奇怪,这两人一来一往的,给他们闹得倒是看不懂了。

也有人低眉垂眼,略思索就明白其中关窍。

大家都心照不宣的避开此事,含笑不再提。

反而在推杯换盏中说起之前在北城门口守城的事,聊了片刻又提到六年后的试剑大会,有人端着酒朝顾砚举杯。“还没恭喜顾道友顺利成婴,在此借封城主的好酒恭喜顾道友,也预祝道友在试剑大会上一飞冲天,扬名天下。”

顾砚端起茶杯,“多谢。”

有人盯着他手中的茶碗,眼神略跳,似有不满,“如此佳宴,大家难得同聚一堂,封城主取了珍藏多年的佳酿招待我等,文跃又是专程举杯来恭贺你顺利化婴的,顾道友为何却只是喝茶不喝酒,茶水苦涩,哪有美酒佳酿来的尽兴。”

“顾道友此举,莫非是觉得我等不配与你同坐共饮。”

顾砚,“……”

他凝神看了眼说话这人,是个未曾见过的新面孔。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找起他的茬来。

席间无人出声,都暗自等着看他如何解决。

他倒是不怕这些,垂眼看了眼面前的酒杯。

神色冷淡的开口道,“我还真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毕竟我顾砚顶天立地、俯仰无愧于天地,行走时也不会无缘无故做出针对他人的事,无愧于心,所以我从来不会觉得自己不配做什么。

倒是这位道友,莫非是眼神不好,看不见我满脸病容、容色倦怠,还是家里人不曾教过你病人不能喝酒的常识。非得逼着我喝酒也就罢了,怎么我不喝还能给我安上个我觉得不配的罪名呢。”

“想来也并不是我觉得不配,而是道友自知修为实力不济,不配与在座的各位同坐共饮吧?”

针对他那人的脸色变了变,开口就想反驳。

偏顾砚是不打算给他再开口的机会,端着手中茶碗浅浅地抿了口,温和笑着,“不信你看,在座大家都是其乐融融,关系和睦,除了你自己,还有哪位道友会想到配不配的这个问题呢。”

还真没有。

毕竟大家相识已久、对自身实力也都很清楚,自信心爆棚,像这种宴席想喝茶喝茶,想喝酒喝酒呗,谁也没有规定究竟要喝什么。何况他们的实力地位那都是注定的,是需要凭借自己双手维护的,还真没人会因为顾砚喝杯茶,就觉得是看不起他们。

没见人顾砚回绝封城主时,都是以茶代酒?

这人就是当初顾砚在城外渡劫时,站在城墙上各种与人争辩列举,坚持说顾砚不可能渡劫成功的那人。

名叫何耀。

估计也是没想到顾砚最后竟然能渡劫成功、成为元婴,心里自然是各种被抓挠似的不舒服。

自以为抓着顾砚的把柄,就想挑拨离间。

可惜被顾砚三言两语反驳回来不说,其他的人还半点反应都没有,只盯着他看时的神色格外复杂。

搞得好像他才是个笑话似的。

何耀的脸色瞬间黑了下来。

也不知是不是新仇旧怨堆叠起来,被气得狠了,何耀趁着点酒意微醺,竟口不择言的冲他叫嚣道。

“顾砚,你敢不敢同我上试剑台?!”

当着众人的面跟顾砚下了战书!

顾砚,“……”

上次下战书要跟他比试的人还是风碧落呢。

哦,必须得先说清楚赌局是他赢了。

不过这人的时机掐的挺好呀。

他现在要同人上试剑台,还真可能赢不了,顾砚将温热的茶碗捧在掌心里捂

着,拿冷淡的眼神看向那人。

“我有一事请教,还请这位道友不吝赐教。”

何耀沉着脸色,态度有些咄咄逼人,“你可是不敢?!”

顾砚并未因他的态度冷硬生气,只是略笑道,“倒不是不敢,只是希望你能先回答我的问题,不知可否?”

何耀的表情有些不耐烦,“你问吧。”

“就是我并未让过来替我诊治的医修隐瞒元婴有伤,不能动用灵力的消息,这个消息早已经传遍城主府,所以封城主才会遣青衣给我送狐裘。”他说着,看了眼主位上的封漠。

对方虽不知是何用意,却还是点了点头替他佐证,“确实如此,顾道友在雷劫中受了些伤,以至于身体虚弱,还不能运用灵力御寒,我才会送这件轻薄保暖的狐裘给他。”

那跟他下战书的人意识到不对,皱了眉头。

何耀不知道这件事,没人跟他说过。

他望向同自己交好的世家子弟,想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却见对方在跟他对上眼神后,迅速地移开了目光,连片刻都不愿与他对视。

这个动作,硬是令他心里不安更增添几分。

还没等他理出来个所以然来,就听顾砚语气温和的问道,“所以我想问的,是你的同伴没有告诉你这个消息呢,还是你早就知道我如今灵力有异,才会故意选择在这个时候趁人之危……”

“毕竟元婴和金丹的差距,可是道不容逾越的天堑,若非你知晓我受伤不能动用灵力,如何敢轻易的向我发起挑战?”

何耀猛地皱起眉头,这个问题着实很刁钻。

若是承认他早就知晓这个消息,还趁机当众向顾砚发起战书、逼顾砚上试剑台,就是典型的趁人之危、小人行径。——虽然他心里面的打算确实如此,想着趁顾砚渡劫受伤的时候挑战他,踩着顾砚这个受了伤、又境界不稳的元婴,扬名立万。

还能证明他当初对顾砚不能破境的定论没错。

他想用打败顾砚这个事实告诉别人。

看,强行破境就是这种下场。

就算是侥幸不死、还成了元婴,又能有什么用呢,最后还不是要输在他这个金丹手里,连金丹修为都赢不了的元婴,也配称之为元婴么?!

他之所以敢这么做,就是猜到顾砚受了伤。

刚刚成为元婴来不及巩固境界,若是又带着重伤,他自认还是能有几分胜算,当众挑衅不成,被顾砚拿话堵回来后。

脑子一热,就当众下了战书。

但他没想到顾砚会伤的那么厉害,竟然连丝毫灵力都动用不了。

更没想到这件事已经闹得城主府人尽皆知!

顾砚他怎么敢的?!

像他们这种在外面行走历练,随时都在争夺资源、与人结仇的修士,谁还能没有几个宿世仇敌?!受伤、尤其是元婴受损这种严重的伤势,不应该瞒得死死的,不往外泄露一丝半毫么?

顾砚怎么敢将事情闹得人尽皆知的地步!?

难道他就不怕消息今天刚传出去,明日仇敌就会上门来取他的性命?!

何耀笃定了顾砚不敢将受伤之事公之于众。

才敢在猜到其受伤后,大着胆子想要趁虚而入,当着众人的面向顾砚提出挑战,毕竟就算顾砚满脸病容、苍白憔悴。

只要顾砚自己不说受伤,他就能提出挑战。

顾砚输了,那就是顾砚的实力不济。

但若是顾砚不能动用灵力的事,已经摆到明面上来,那意义就完全不同了,他再在此时提出挑战、下战书,不论输赢,别人都只会觉得他是个乘人之危的小人。

这样不仅会让他自身的声名受损,甚至还可能牵连他的家族……

有些事情。

本来就是只能做、却绝对不能摆出来说的。

总之他绝不能承认自己有趁人之危的打算,

何耀此事满心只有“顾砚究竟怎么敢将元婴有异、不能动用灵力的消息宣扬出来”的惊愕,以及“为什么没人将此事告诉我”的疑惑,站在原地进退不得。

再跟顾砚提出挑战是不可能的了!

他可不想把自己“乘人之危、小人行径”的罪名坐实!

无奈之下只能打落牙

齿和血吞掉,强撑起抹难看至极的笑容,恭恭敬敬的给顾砚赔礼,“是我消息不通,未曾提前知晓顾道友受伤之事,才会如此鲁莽的提出挑战,还请顾道友大人大量,不要跟我计较此事。”

顾砚点点头,语气温和,“无妨。”

何耀只当是顾砚有所顾忌,拉不下脸跟他计较,略微松了口气。

刚打算坐下时,却听见顾砚冷淡的声音,“此事我也有不对的地方,有些先入为主了,想着此事既然在城主府传播开来,就理所当然的以为道友也早就知晓。”

“现在看来,竟没人告诉道友此事么?”

“这就着实有些奇怪了,像咱们这种经常在外面行走历练之人,身边都会有三两个故交好友,相互分享手中信息、共同进退,原以为道友肯定也是有的,没想到却是我见识太少、眼界窄了。”

“道友身边竟连个说话的朋友也没有?”

刚松了口气的何耀瞬间便气得浑身颤抖。

他当然不愿意承认自己没朋友,但确实没有人告诉他“顾砚受伤的消息已经传遍城主府”这件事,以至于他居然落到如今这种被人架起来、下不来台的地步。

——若是他提前知晓此事,他绝对不会如此莽撞的提出挑战!

想到这个,他气冲冲的瞪了眼那个同他关系还不错的人,却见对方压根就不看他,只端着酒杯跟旁边的人交谈。

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两人都心照不宣的轻笑出声来。

这就更是让何耀浑身不自在了,总感觉他们是在低声嘲笑他此刻的丢脸和窘迫。

事情闹得有些难看,封漠这个主人神隐了半日,总算愿意出来打圆场、和稀泥了,端着面前的酒杯,“今儿是个难得的好日子,咱们也不聊这些令人烦劳的事了!”

“来让我们共饮一杯,就住在座的各位日后仙途坦荡,平步青云,也希望各位在六年后的试剑大会上取得好成绩。”

众人都端起酒杯,喝掉了杯中盛着的酒水。

顾砚仍旧以茶代酒,同众人喝了半杯冷茶。

何耀却是怎么也气不顺,黑沉着脸色,满心气闷的一屁股坐到凳子上,端起面前的雪流魄一饮而尽。那酒原本就是北疆城的人酿来驱寒的方子,比寻常酒烈了不知道多少倍,猛地灌进去只觉得从喉咙烧到肚子里,火辣火烧的疼。

疼得他的恨不得往地上滚两圈来缓解下。

再看旁边四散聚集着低声说话的人,不止是那个同他家是世交出生的人不愿看他,同他说话,其他人也隐隐都带着些对他的排斥感。

何耀终于察觉到了一个事实——

他被这些同来北疆驰援的人给排斥在外了!

难怪顾砚受伤之事没人告诉他。

难怪他刚刚试图挑顾砚喝茶的刺,竟没有一个人肯附和他半句。

原来……顾砚说他没朋友居然是真的?!

可是为什么?

他满心的惊愕,目瞪口呆。

这些人为何排斥、孤立他,他明明什么坏事也没做过。

凭什么?为什么呀!

他又惊又惧,越想越气,连番的刺激下,竟有些心绪不稳,气血上涌的灼热难受,没忍住张嘴“哇”的声突出口血来,溅上了自己面前的矮几和碗碟。

那边刚因封城主敬酒,不善饮酒的鱼池浅浅抿了口玉杯中的酒,只觉得满口火辣乱窜,差点没把他的舌头给烫掉。

赶紧塞了两块冰凉的瓜果,才勉强止住了。

含糊不清的跟顾砚抱怨,“我的天,这哪里是酒呀,简直跟毒药差不多,就抿了那么一小口,我嘴里现在还难受着!”

顾砚轻笑着,“毕竟是极北之地的酒。”

确实要比寻常酒酿更烈更凶狠些,只是这极北之地的人……却并非他想象中的豁达耿直,肚子里的弯弯绕绕可不比其他地方的少呢。

他端着茶杯,小口小口的喝着微凉的茶水。

正说着话,只见对面刚挑他刺、被他堵回去的人突然变了脸色。

随即猛地一口鲜红喷出、血溅当场。

鱼池被惊讶得再次瞪大了他的眯眯眼,“我去!顾砚你牛掰呀,竟然能将何耀那小子给直接气吐血了!”

顾砚,“……”被气得有那么厉害?

分明是那人先挑衅他的,他不过出于自保反驳两句,倒没真想将人气出个好歹,当然他也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毕竟他也不是个任人揉捏不敢还手的泥人。

略看了那边一眼,冷声道,“如此心性,也不知道怎么修炼到的金丹。”

鱼池对他佩服得不行,朝他竖起了大拇指。

见有人吐血晕倒,宴会也就慢慢的散了场。

顾砚整理了下衣着往回走,在梅林口碰到正往外走的周予安,对方跟上他们的脚步,三人姿态随意的同行了段路。

周予安拈着合拢的扇子轻轻晃悠着,突然开口道,“顾砚,你比我想象中的要聪明得多……我之前还以为你是对修炼心无旁骛,不关心俗事的。”

没想到竟不是,瞧瞧那犯到他手里的何耀。

啧啧啧,堂堂的金丹境界修士,竟能让人三言两语给气吐了血,也是够丢人的,周予安摇了摇头,并不见什么怜悯可惜。“你会拒绝封城主留下来共同管理北疆城的提议,倒是让我刮目相看。”

顾砚低声道,“你觉得我该留下?”

“当然不。”周予安轻声笑道。

北疆城是由封漠一手缔造而成的城池,不论是城池里居民的各司其职,还是由灵植和星辰砂开出来的商路,都是封漠的手笔,要知道偌大的北疆城里可是既没有副城主,也没有其他长老之位的!

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容忍旁人分薄自己的权利、来插手北疆城中的事务,

况且若他真想让顾砚留下来,就不会在宴会上突然说什么以“半城为聘”这种话,而是私下找到顾砚去谈。

当众说出来的话,自然是说给在场的人听。

顾砚此次引来雷劫解了北疆城之困,为北疆冒了多大的风险他们这些人都看在眼里,若是封漠对于顾砚的冒险、受伤没有任何表示的话,若日后北疆再遇到极难的危机,怕是再不会有人出手相助。

“以半城为聘”听起来手笔足够大、足够彰显他封漠的诚意了吧。

那是因为这句话本就是说来显示诚意的,也仅仅是说来显示诚意的,若是顾砚真当众答应了下来,封漠有的是机会将他彻底架空。

或许不能说架空,只需要将最难、最不讨好的事交给他去做。

让他操碎心还得不到好处就行。

所以顾砚不答应是对的。

因为封漠原本也不是真心想让他留在北疆。

现在对顾砚而言,最好的选择就是将他替北疆冒险引天劫、又成功给出了新的守城方式的这份恩情,从封漠手中换到足够分量的谢礼后,转身离北疆城越远越好。

离得越远,封漠只会越放心,说不定日后相见时,还能留下些许情分。

若他真留在北疆……

只会引得封漠不断的猜忌,怀疑他是不是打算用自己在民间正盛的名声来谋划些什么,例如想篡位夺权的事。

到那时候,顾砚的处境反而不太妙。

顾砚的想法也差不多。

原先还打算留在北疆些时日,将伤稍微养好些再提离开的事,今日封漠做出这些动作来,他就知晓自己不能再在北疆久待。虽说他是真没有插手北疆内务的心思,但他觉得封漠可能不太会相信他,与其留在这被人猜忌怀疑,不如早点离开。

只等明日,他就去跟封漠辞行。

至于要的东西……

等他在夜里再好好的琢磨琢磨。

鱼池在旁边见他们随口两句,竟隐隐有些心照不宣的模样,满脸懵逼的挠了挠脑袋,“你们搁我面前打什么哑谜呢?哎呀,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说出来嘛,我最烦别人说些我听不懂的话啦。”

顾砚略笑着摇头,“没什么事儿,在想我离开北疆城后去哪里。”

鱼池随口道,“想去哪就去哪呗。”

反正他们万宝行的分行遍天下,去哪也不担心没地儿住、没地方玩儿。

倒是周予安心中一动,折扇敲击掌心的动作略略微停住,“顾道友若是不嫌弃,可以跟我回仙乐海,那是在下的宗门所在地,四季温和如春,常年有鲜花争相开放,风景极美,周围氤氲的水汽也充足,对于修养疗伤的效果极佳……”

“嘿!你少来!”没等他说完便被打断了。

鱼池将伸手将顾砚拽到自己身后,胖脸上满是警惕和防备,“我跟顾砚认识这么久了,他都还没去过我们万宝行总部所在的启月山,凭什么跟你回你的仙乐海,我告诉你啊,想都不要想,他可是我先认识的朋友,先来后到你懂不懂。”

幼稚的胖子,周予安暗自嗤笑。

他可不想跟顾砚当什么朋友,黑金折扇“哒、哒、哒”的拍着掌心,笑容温和的反驳,“你们鱼家祖宅所在启月山地处西北,虽不如北疆城常年笼罩在冰雪中,如今也正是落雪的时候、气候干冷,你带顾砚回去要如何养伤?”

“那也轮不到你,顾砚若是想往南方走,干嘛不跟楚仙君回溧洋城呀,溧洋不比你仙乐海暖和、水汽充足呀!”鱼池见自家地理位置不占优势,立马祭出分量更重的楚月凝。

周予安略愣,“顾道友与楚月凝认识?”

“不仅认识,关系还好的很呢!”鱼池飞快的说道,胖脸上带着些隐约的得意神色。

“哦,怎么个好法?”

“当然是日后要白首偕老、喜结连理的那种好法!”两个都是他要抱的大腿,自然该在一起,谁家一双大腿是分开的呀!

“这样么……”周予安略微垂下了头。

想从楚月凝手中抢人,倒确实是有些难度了,不过……他向来喜欢做具有挑战性的事。

不着急,来日方长。

顾砚拒绝了他的邀请,双方在梅林口分开。

鱼池跟在后面叽叽喳喳的问他,“你是不是打算去溧洋,我跟你说溧洋那边好玩儿、好吃的可多啦,我去过五次,对周围的环境熟悉的很,到时如果楚仙君要闭关修炼,我就带你出门玩儿。”

顾砚点头,“要去的。”

他元婴有异的事就算他不说,也迟早会被人发现,除非他一直不出门见人,可惜封漠显然不愿意给他这个机会。

他原本打算留在北疆城养伤的,他这伤算是替北疆城受的,留在北疆城养伤期间由北疆城城主护着他的安全,原本是顺理成章的事。

没想到封漠此人……会如此的疑心深重。

他既然没有从封漠手中夺权的打算,自然不能在北疆久待。

思来想去,竟没什么安全的地方可去。

顾砚略笑了下,“只能去投奔楚月凝了,希望他不会嫌我。”

鱼池冲他翻了个白眼,“楚仙君见你去了,只有高兴的,怎么可能烦你。”

顾砚的住处东西堆满了,没办法住下鱼池。

两人分开后,顾砚站在原地发了会呆。

就着路边微弱的银光,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他不喜欢这种被人逼到跟前,还要各种迂回避战、逞些口舌之争的做法,虽然最后他也没吃到什么亏,但他还是更喜欢能够握剑在手、要战便战的酣畅淋漓。

可惜……

他叹了口气,“希望能够快点好起来。”

站了会,他抬脚踩上面前覆满白雪的小径。

没走两步就听到背后有声音,有什么东西从后面飞奔着朝他冲过来,顾砚动作极快地避让开,顺便拿脚踢起蓬积雪,趁着来人的视线被挡,反手扣住其胳膊将人往雪地里摔去。

砰的声闷响,在雪地里砸出个扭曲的人形。

“呸、呸、呸!”

雪坑里的人吐着雪水,使劲儿挣扎着想要爬起来,被他抬脚用力地再次踢回去,应当是在地面摔疼了,猛地尖声叫道。

“顾砚你知不知道我是谁,竟敢打我?”

本来是不知道的,听声音听出来了。

雪湘。

顾砚皱着眉头,抬脚将人再次踩进雪堆里。

任由周围积雪的将其埋住,连脸都不露半分,循着记忆中能够封存修为的穴位扎了两根银针下去,才不太耐烦的“啧”了声,“我就奇了怪了,我只是病了,又不是废了,你们一个个的,怎么就都上赶着跑来欺负我呢?”

“真当我那么好欺负吗?”

雪湘只觉得背后接连痛了两下,体内正常运行的灵力瞬间停了,顿时又惊又惧,用力在雪地里挣扎着。

“我警告你啊,你赶快放开我!”

顾砚冷笑一声,“我若是不放呢?!”

“你知不知道我哥哥是谁,他可是仙盟在北疆城分部的长老,元婴修为,你若是现在放了我、再将身上穿着赤焰火狐皮脱下来,跪在地上捧起来还我,我倒是可以放你一马!要不然……”

“要不然会怎么样?”顾砚轻声问道。

雪湘只当他是怕了,隔着层盖在脸上的积雪得意笑着,“要不然我就让我哥哥出手收拾你,你在北疆杀再多的妖兽、救多少人都没用,积分一分都不会给你算的。”

顾砚面无表情的问道,“是吗?”

“当然!”雪湘答得斩钉截铁!

他从小被父母兄长宠上了天,根本没有什么能让他害怕的事,就算此刻落在了顾砚手里、修为被限制他也不是多害怕。

他就不相信顾砚敢对他做出什么不好的事!

若真是那样的话,他哥哥、他爹娘都不会放过顾砚!

他既然姓了雪,就有的是放狠话的底气。

“那可真是件令人不愉快的事儿呢……”

虽说强行破境、守北疆城是他自己的选择,顾砚也没指望这件事会让北疆人对他感恩戴德、挨家挨户替他在家里立长生牌位。

可他刚被封漠逼得连留在北疆养伤都做不到。

这个叫雪湘的,还敢拿任务积分来威胁他!

所以他当时强行破境的险白冒了、一身的伤白受,那些被妖兽搞出来的疼也白挨了呗!?他都已经不求什么额外的东西了,居然连最基础的任务积分都拿不到?!

他怎么就那么生气,那么想不过呢!

雪湘还没察觉他变了脸色,继续拿任务积分说事儿,“我告诉你,在这北疆城里,但凡跟仙盟有关的事务,都是我哥说一不二、只手遮天,你要是想拿到积分,就赶紧……”

话还没说完,顾砚松开了钳制他动作。

雪湘连滚带爬的从雪地里起来,满脸的得意洋洋,拿下颚对着他,“还有你身上穿着的赤焰火狐皮!你算是什么东西,也配把它穿在身上,还不赶紧把他脱下来给我?!”

他可不会忘记自己来的目的就是为这张皮。

顾砚点点头,“行,给你就是。”

灯光灰暗,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只看到他作势要去解披风带子的动作,继而跟想起来什么似的,朝雪湘招招手。

“雪少爷你离近点,我把披风拿给你。”

雪湘不疑有他,面带得意和欢快的走过来。

却见顾砚解披风带子的手下滑,苍白瘦削的手指划过腰间储物袋,抽出根软绵细致的彩绳来,朝着雪湘伸出来的手缠过去。

不得雪湘反应过来,已经将其两只手缠住。

雪湘试着挣了挣,谁知那根彩绳明明是最软绵如水的材质,却不论怎么挣都挣不开,抬头怒斥顾砚,“你想做什么?!”

“你猜。”顾砚低声道,朝四周看了眼。

很快找到他想要的,一根镌刻了防御阵纹,能抵御三次四阶妖兽践踏的桥柱,他扯着雪湘走过去,三两下将彩色捆妖绳的另一端栓上桥柱。

又面无表情的伸手去扒开雪湘穿着的衣服。

雪湘极力想挣来着,偏生那根彩绳并不长。

他现在的姿势,相当于是被捆了双手吊在桥柱上,脊背抵着冰冷坚硬无比的桥柱,不论他怎么用力也挣不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顾砚将他浑身衣服脱干净、只剩了件不能挡风遮寒的雪白中衣。

没了灵力和衣物御寒,周围又是落了两日大雪的冰天雪地,不等寒风吹来,他就已经被冻得脸色发白,浑身颤抖。

牙齿

也跟着打颤,“你到底想做什么?”

顾砚顺手将脱下来的衣服扔到雪里,面色平静的看着他,“我这个人向来脾气不太好,别人如果咬我一口、我就会将他牙齿全部打落。别人要是捅我一剑,我也非得拿着剑捅回去才行。”

他略笑了下,掐着雪湘冻得牙齿“咯咯”打颤的下颚,“像雪少爷这种,动不动就指着要我脱衣服的,我也就只能请雪少爷来感受下北疆城的冰天雪地,究竟有多冷了。”

“祝今夜好眠,要是你还能睡着的话。”

顾砚冷着脸甩开雪湘的脸,动手整理了下自己的披风,转身就走。

背后,发现他是真的打算将自己冻在外面不管的雪湘瞪大了双眼,颤抖着声音嘶吼道,“顾砚!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是谁,你敢这么对我,我哥哥、我爹娘都是不会放过你的!”

顾砚脚步略停。

冻得半僵的雪湘看到了希望,“你……”

“那就让他们来。”顾砚低低地笑着。

“我连北疆城外那些疯狂嗜血的妖兽都不怕,他们难道还能比妖兽更可怕么?”

雪湘脑袋和嘴同时卡了壳,被冷的。

北疆城的风雪实在是太冷、太冷了,他虽然在北疆城住了五年,却从未感受到过北疆的严寒,落雪簌簌,寒风凛冽,周围的银白雪层反着微光。

仅仅被挂在桥柱上几息时间,就快要将他的血肉给冻僵、冻掉了!

再这么冻下去,他很可能被冻死在雪地里!

看着顾砚毫不犹豫往前走的动作、越来越远的背影,雪湘猛地打了个寒颤,长这么大心里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做恐怖。

再也不敢拿积分的事威胁顾砚。

也没了让顾砚将赤焰火狐皮脱下来的想法。

只声嘶力竭喊着顾砚的名字,想让其将他从桥柱上放下来。

“顾砚!”

“顾砚你放开我!”

“顾砚!我不要赤焰火狐皮披风了还不行嘛,你别把我挂在这里过夜呀……呜呜呜,有人嘛,救命呀!”

可惜顾砚说走就走,并没有回头的打算。

而雪湘之所以选在这里偷袭顾砚,就是因为这里只离顾砚住的地方近,与其他人、包括他自己玉雪院都挺远的,平时还人迹罕至,没什么人往这边来。

他想的挺好,既然顾砚在渡劫的时候受伤,元婴有异,不能动用灵力,那自然不会是他这个筑基的对手。

只是没想到一照面就被顾砚给制住了……

制住不算,还将他捆在这里冻着。

喊了半日,连声音都哑了也不见有人过来,只能渐渐的哑了嗓子忍受着风雪交加,在冰天雪地里渐渐失去了意识。

顾砚回到住处,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关闭门窗、将屋里摆着的几个炭盆都点燃,然后扔掉身上穿着赤焰火狐皮披风,再从储物戒里翻出白日里穿的棉衣套上。

雪湘在城主府里住了五年,他就不信封漠还能不知道其性格。

送这件狐裘披风给他,就没安什么好心!

只怕是早就打着让他跟雪湘交恶的主意。

这会他看着这件赤焰火狐皮的披风就有些恶心,宁愿多穿几件厚实、不好活动的棉衣,再稍微忍受些寒意也不愿意再穿。

简单洗漱过后,顾砚上床裹紧被子爬上床。

可惜毫无睡意,闭着眼躺了半天也睡不着。

他裹着棉被在床上慢慢地挪动到床脚,养着清屏花的玉碗就搁在床头矮桌上,玲珑有致的六片花瓣安然舒展着,映着汪清澈白底的清水,极为雅致好看。

看着那朵小花,胸口那股子郁气迅速消逝。

如果说今晚发生的这件事对他而言还有什么好处,应该就是他总算有理由说服自己去找楚月凝了。

挺好的。

他很快就能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人了。

何必跟那些外人生气呢!

他从被窝伸出手指,戳了戳那朵紫色小花。

片刻后,又轻轻地戳了戳,完全把它当成了某人的脸来戳,没戳两下就有了睡意,靠着床脚的墙上缓缓的陷入了沉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屋内

橘色烛光略闪了闪。

有人风尘仆仆的站在他门外,将浑身沾着的层银白落雪仔细抖落,才轻轻推开了门,往屋里环视了圈后,朝着他所在的床脚大步走过去。

脚步极轻,并未将陷入沉睡的人吵醒。

看到顾砚将自己包裹的在厚被子里、像只筑完巢后恋窝的鸟儿,楚月凝的眼睛里浮现起抹笑意。

但那抹笑还没等绽开,就彻底消散了。

“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样。”折腾成这样就算了,为什么不来找他?楚月凝在床边坐了,将自己的双手捂热,才伸手去轻轻碰了碰他苍白的脸颊。

轻轻摩挲着探向脖颈,将人往自己怀里带。

很快,一块由浅金色链子穿过、打了精细络子的玲珑药玉顺着那根苍白纤细的脖颈,极顺畅的垂到顾砚胸口处。

陷入睡梦的人感觉到了热意,稍微动了动。

楚月凝略笑着,开始动手将人从裹着的厚厚棉被和棉衣里扒出来,这显然不怎么容易,刚将棉被扔开,顾砚就被弄醒了。

睁着朦胧睡眼,语气疑惑,“楚月凝?”

“嗯。”动手扒他棉被的人低低应了声。

“是你呀?”

他确实有些困了,听到是楚月凝的声音后,消了眼中刚升腾起的戒备,睡眼惺忪的坐在那,乖乖的任由楚月凝开始扒他穿着的棉衣。

“你怎么来了?”他眯着眼睛低声问道。

见他迷瞪着双眼,困得不得了的模样,楚月凝生了两分逗他的心思,“我要是再不来,你被北疆城的那位封城主哄走了怎么办?”

最后件厚衣服也脱掉了,只留下件雪白里衣。

顾砚就着楚月凝搂着他的姿势,打着哈欠慢吞吞的靠过去,轻言细语的解释道,“你不要信那些,他那是说给别人听的,什么‘半城为聘’,都是用来哄小孩子的。”

“那万一封城主要是真心的呢?”

“要是真心的,他就该恼羞成怒啦。”

似是觉得靠着的姿势不太舒服,他在楚月凝怀里左右扭动了片刻,寻找到合适的位置躺下来,闭上眼睛低声道。

“因为他会发现,他的‘以北疆半城为聘’,在我眼里,还比不上你送过来一朵花。”

楚月凝呼吸一窒,垂头紧盯着的他不放,眼里的碎金绽放成花,亮度惊人。

他问,“阿砚,我可以亲亲你吗?”

顾砚在他怀中睁开眼,四目相对时,被那带着点点碎金的注视羞红了脸。

楚月凝低头。

“不行。”顾砚突然抬手挡了下,那个轻飘飘的、犹如蜻蜓点水般的吻就落到他掌心,那只手很快被人攥紧了,不轻不重的揉捏着,带着点好事被打扰的惩罚意味。

楚月凝眼里的碎金暗了暗,“为何不行?”

顾砚伸手,动作轻柔的摸了摸他脸,“我要让真正的楚月凝先亲我,就算你是梦里的他,也不行。”

楚月凝,“……”

他就说顾砚今日怎么这般听话,任由他一层层的扒掉身上棉衣也不吭声,还会主动往他怀里钻,感情是以为自己在做梦。

那句你怎么来了,也是问他为何入梦来?

他暼了眼养在床脚的清屏花。

进门时他还在疑惑顾砚怎么拥着被子、坐在床脚就睡着了,如今想来,竟是盯着那朵他送过来的小花入睡的。

原来阿砚竟是如此期待他入梦么?

他略微翘着唇角,眼里的金辉温柔至极,伸手将人揽紧在怀里,低声哄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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