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禁大秦黔首在乡野议政。
禁止博士以古非今,若不遵守,则取缔上朝议政权。
焚毁六国史书、诗歌以及百家传承书。
李斯三板斧砸下来。别说博士们震惊得浑身僵硬,就连大秦的法家官吏们一个个也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现场只剩下“咕噜噜”锅底水泡翻腾的声响。
张婴先看向嬴政,仲父脸上的神情很淡,但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李斯身上,即便不是赞同,但也没那么反对。
张婴又转头看向扶苏,他本以为扶苏会眉头紧锁,甚至是按耐不住要出头说话,毕竟记载中扶苏和嬴政就是因为“焚书坑儒”而起冲突。
没想到扶苏虽然微蹙其眉,但也没有任何反对表示。
张婴又看向其他的朝臣,发现大秦官吏们震惊归震惊,也有人嚷嚷着:
“荒唐,这是何等的荒唐啊!”
“有教无类啊!大秦此举无异于自绝根基。”
“这些可都是圣人言,岂可随意损毁?”
……
但即便有人在嚷嚷,这动静也不是很大,因为连出声的人都只敢藏在暗处。属于能听到不少人在提反对意见,但一眼看过去,乌压压一片人头,没人愿意与你对视,压根不知道是何人在说话。
片刻后,嬴政忽然开口道:“诸位对李廷尉的提议有何意见?”
朝臣们神色各异,沉默了一会,终于有人站出来反对,但他的反对并不是完全否定“焚书”,而是认为李斯下令焚毁的书籍种类太多了,建议保留自古以来的史书、医术、农书等,还有很多上古诗歌中有讲述民俗、农业方面的知识,也要保留,不能为了焚毁诗歌而焚毁诗歌,必须看内容……
张婴见状很是震惊,流传千年的“焚书坑儒”事件,虽然还没达到坑“儒”这一个大高潮,怎么进展的这么顺利?儒家和法家不应该互相斗嘴一番吗?
是,大秦是曾经发生过一次焚书事件,这还要追溯到商鞅时期,他认为儒家提倡的礼乐制度、仁和义,尤其是反对攻战和耻于战争等思想,视为会令秦国软弱倒霉的害虫。
所以他搞了一个“燔诗书而明法令”,烧儒家的《诗经》《尚书》等书籍,试图将大秦黔首们的价值观全部法治统一,比如鼓励农民工耕地,鼓励黔首积极备战。
但商鞅之后,秦国在一百多年再没有焚过一次书,嬴政上位之后更是集百家之长,选人不看出身只看才智谋略,还修建博士学宫,召天下读书人来大秦。
如今法家李斯再次号召焚书,不说其他家,儒家就这么从心地认了?都没几个人起来抗议。
张婴实在憋不住道:“博士淳于越,焚儒家典藏你都不反对?”
淳于越一顿,冷声道:“臣自是反对的!但臣反对的是焚毁所有藏书。若像李廷尉所说,只焚毁乡野民间的藏书,并不焚毁贵族以及百官私藏的书籍。
某认为不无不可,毕竟百家典籍本就
藏在博士学宫及秦官贵族家中。()”
张婴:!!!
他懂了。
怪不得反对的声音寥寥无几。
因为李斯提议的焚书,焚毁的是平民、乡野士子的书,并没有触及官员贵族的利益,这也代表着,底下识字的黔首会断层减少,会考科举的平民自然也会减少。
即便法典类的书籍不烧毁,有平民天才撞了大运,拜了吏为师,成功科举。
但平民学子自幼只知道法典与秦律,而贵族出身的多能学习百家之长,两者相比,贵族学子再次天然占据优势,身居高位。
所以这也变相地成为一个能保住贵族阶级,禁止下民快速上升的方式。
当然,他们没那么反对焚书的缘由肯定还有很多很多……
毕竟人是复杂的,家族,同盟等,各个阶层的诉求和渴望也是层出不穷的。
但……
张婴不爽也是真的。
他谨慎地抛出一个“纸㈧()_[()]㈧『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技术,又努力地建议科举制,不是为了让天龙人永远可以当天龙人,他是希望在大秦搞出一条只要秦人肯努力,就还有希望成为天龙人的通道。
因为历史证明了,任何一个清明健康的政/权,必然会给全民留一条相对公平的上升渠道。
所以在嬴政又一次开口道:“嗯,既然诸位再无其他反对的意见,李廷尉记住,任何大秦官府的藏书不在焚毁行列,其他列国史书可焚,秦国史书不在……”
“我反对!”张婴直接举起了小手,怕嬴政没看见“金口玉言不好反悔”,他还特意努力谈跳起来,“仲父看看我,我反对,反对这样蛮狠的焚书!”
朝臣们惊讶地看向张婴。
扶苏想开口,却被嬴政制止。
嬴政看向张婴,眼眸微眯,声音很平淡道:“为何反对?”
嬴政话音刚落,张婴有一肚子的话想吐槽,但考虑到此时的场合,以及待会要面临的反问诘问,他忍耐了下来。
张婴开口道:“仲父。旁的不说。当初墨家工匠将“纸张”制造出来的时候,李廷尉连夜书写了纸张的用法,并且书写了若干秦律考卷。朝臣们集思广益,积极地制定一套大秦百姓皆可参与的科举考试。
您曾对我说,军功爵制奠定了大秦高速向前发展的根基。但六国一统,战乱不再,对于如今的大秦而言,科举制是一条不亚于军功爵制的晋升道路。日后军功爵制与科举制并行,大秦会更好。
如今焚毁乡野书籍,岂不是将“纸书”营造的大好局面抵消,自断一条腿?”
嬴政若有所思。
扶苏赞成地微微颌首。
朝臣们,尤其是贵族出身的朝臣按耐不住了,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起身道:“上卿,科举制尚未实施,依老臣看是比不过流传数百年的举荐制,用它做例子并没有任……”
张婴似笑非笑道:“你的意思是,仲父,扶苏阿兄还有丞相府众人讨论的科举制无用吗?不是崇尚法家吗?怎
()么碰到自身利益的时候又开始尊古了?以古非今?”()
朝臣们一个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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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贾领略了李斯的眼神,站了出来,拱手道:“上卿误会了。我们并不会焚毁所有书籍,只是像《尚书》这种科举考试用不上的才会烧。
另外,像是《商君书》《吕氏春秋》等法家书籍还是会给到天下百姓,他们可以选择通读这些,再参加科举考试。”
“好,那我先不说焚书对科举有何影响。我且问,你们焚书是不是认为只要焚毁了其他学派的书籍,再辅佐官学,从吏而师,就可以控制大秦黔首们的思维,达成思想统一,让他们彻彻底底服从国家命令做事。”
张婴抱胸看向姚贾,“姚郎官,你认为焚书之后国家就不会乱,不会再有乡民被六国余孽蛊惑造反?”
姚郎官一愣,张婴所言正是他们法家主张的核心理念,忍不住道:“既然上卿知“焚书”深意,为何还要反对呢?”
嬴政和扶苏都看向张婴。
张婴道:“姚郎官出身平民吧。可惜了。”
姚贾一愣,他的身份被无数朝臣诟病嘲讽过,所以听到这有些敏感地微微蹙眉,但很快释然一笑,道:“是也!莫非上卿也认为,人贫,则无见识?”
“不!事实上,我认为姚郎官离开平民太久,所以才可惜。”
张婴摇了摇头,“对于你们士子而言,施展满身的抱负才是最重要的,就像是七国并存时,你们在旧齐发挥不了所长就会去旧楚,旧楚实施不了就会来大秦。你们有理想,是可以选择的国家君王,凭借学识,不说荣华富贵起码是不愁吃穿的。
但是对于天下黎民,民夫、农夫而言,不是的……”
张婴说到这抬头,发现李斯目光如炬地盯着他,好像准备打断他。
张婴下意识扩大音量道:“黔首们贫寒,一月难得食一次荤腥,饥饿的时候,压根不在意给饼的人是法家,儒家,还是墨家。只要给饼,他就认为是好人家。
因为光是“吃饱”这一点,就要花费底层平民毕生的力量。倘若某一日,郡守县令昏庸,天灾人祸,黔首们吃不饱穿不暖,还要担心交不上税收而被判刑。
在这个时候,六国余孽当细作就给吃饱穿暖。你说,这些黔首会不会当细……”
李斯终于开口打断张婴,开口道:“所以上卿认为思想统一不重要?”
张婴一笑,不愧是李斯,见正面不好反驳,就开始背面挖坑。
“不!我认为思想统一对政权统一非常的重要。”张婴坚定地道。当年某党能获得胜利,和牛逼政/委的宣传工作离不开。
他说完。
朝臣们纷纷纳闷地看向张婴,这就怂了?
李斯也有些疑惑,但还是露出得体的笑容,他甚至还捧了一句,道:“上卿深明大义。”
但这话刚说完,李斯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张婴开口道:“但光焚毁乡野书籍是达不到李廷尉想要的思想统一,政治理念
()统一。因为颁布与实施政令的是大秦官吏,如果李廷尉真的想大秦上下一条心,那么焚书就不能瞻前顾后,更不能心慈手软,比如……”张婴嘲讽道,“你应该选择先从仲父的博士学宫开始烧。”
众人:!!!
张婴不顾大家惊愕的眼神,语气还带上了点尖锐,道:“从博士学宫开始,再到三公九卿、世家贵族的藏书室一把火全都给烧了。
你们甚至都不用禁止乡野的议政权,为何?
因为一旦连你们都统一法家思想,平日里只阅读案件和秦律秦法。上行下效,底下的黔首们也只有《封诊式》的案件能说。
那让他们议论呗,正好增加秦律知识,日后遇到事都不需要上官府判案,自行都能解决问题,多好!”
众人汗都流下来了。
他们知道张婴在处理博士学宫誊抄纸书事件时,用的是乱拳一并打死的套路,但过去朝臣们只把这个做笑话看,甚至觉得张婴手法太粗糙,难登大雅之堂。
但当他们真的面对张婴的乱拳时,只觉得被打得头昏脑涨。
有个朝臣忍不住道:“上卿,你这般说,你家的藏书也……”
张婴自信满满地指了指自己脑子,道:“无妨,我过目不忘,天下藏书尽在这。”系统日志。
众人:……
他们纷纷将目光看向李斯,暗含谴责。
张婴也看向李斯,他的这一番乱拳法也只是将原本支持李廷尉的贵族官吏阶级给打了下来。
说到底。
李廷尉焚书是有一定政治意义的。
别说李斯焚书,几千年来,很多朝代都曾有过“焚书,禁书”来操控民心舆论的手段。
这一点,张婴知,李斯知,嬴政自然也知道。
张婴也不知道后续说辞能不能打动旁观的嬴政,但禁私学已经足够遏制璀璨的思想文明了,毕竟春秋战国学术繁茂离不开私学的盛行。
如今再把民间所有书都烧了,这一刀切是要回到刀耕火种的愚昧年代吗?
他已经不是张·端水·婴了。
他是张·从心·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