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顾劭承思绪百转间, 郁沅已经踉踉跄跄将木桶推到他的办公桌边了。
顾劭承深吸一口气:“推这个做什么?”
郁沅揉着右胯理所应当:“泡脚啊,之前不是说好了吗?”
顾劭承蹙眉回忆,犯病被架着泡脚后他烧了一场, 浑浑噩噩间答应了什么现在已经记不清了。
不过以他累积的邪门经验来看,他说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眼前这宝藏当真了。
思及此顾劭承眉头蹙得更紧,如果是从前他一定会直接拒绝,但拒绝的话还未到嘴边,脑中快速浮现和郁沅相处的点点滴滴……时至今日他也不得不信邪。
顾劭承避开郁沅的满眼热忱,试图挣扎:“我的身|体我清楚, 你不用为我做这些。”
郁沅双眼微微睁大一本正经道:“当然要, 我已经查过资料了,每天用药汤泡一泡对您的身|体和头疼有好处。”
顾劭承静默了半晌,缓缓吐出一口气:“泡吧。”
郁沅面上一喜, 高高兴兴呲出一口整齐的小白牙, 顾劭承看在眼里心中的无奈更甚, 片刻后他揉了揉眉心, 决定尽快找机会将宝藏摆到最适合的位置。
顾劭承泡脚, 郁沅就坐到不远处的沙发里, 整理起这次去琼岛拍的照片,精挑细选了九张图发到朋友圈存档。
他的所有朋友圈都是仅自己可见, 单纯将朋友圈当成一个可以自动标注时间地点的电子相册。
见时间差不多了, 郁沅取来热毛巾帮顾劭承将药液擦干净,趁机隔着毛巾浅按了几下顾劭承小腿处的穴位。
顾劭承眉心一凝:“你在捏什么?”
郁沅期待地看向他:“这样您觉得舒服点吗?我在网上学的通经络的手法, 结合泡脚效果翻倍。”
养母情况最严重那段时间, 郁沅就是这样泡脚加按摩很有效果, 他才想着给顾劭承也安排上。
理论上来说药物通过皮肤渗透的方式吸收效果并不好, 而他们能买到的中药包也远不如顾劭承用的这种名医开出的好,同时经络之说一直争议颇多,他会这样做更多是因为养母非常信任这一类养生方式。
但退一万步说,中药泡脚加穴位按摩还是能加速血液循环,放松肌肉让人感到即时的舒服也能改善睡眠,即便吸收不到药物作用,也算得上是一种见效明显的安慰剂。
而且重病病人在最脆弱的时候,需要的不止是良药还有家人的关怀,那段时间养母刚确诊尘肺三期,精神先垮了,郁沅请假回家夜以继日地开解照顾才让养母从死结中转了出来。
他觉得顾劭承这种一把把胡乱吃药的情况,应该同样适用。
不过顾劭承只让他按了几下,就将腿收回:“把东西撤下去,我还有工作要忙。”
郁沅也没强求,美滋滋将桶推回去清洗干净,并觉得顾劭承没明确拒绝就是一个好的开始,今天能按三五下明天就能按七八下。
顾劭承望着郁沅踉跄的步伐和头顶晃得欢快的一撮呆毛,感受着从脚底传来的融融暖意,眼底带上了些许迷惘。
*
两人回到云市的第二天,顾劭承空降顾氏管理层。
云市商界为这一变动发生怎样的动荡郁沅全然不知,他刚飞扬起的好心情,已经被顾老爷子的最新指令给搅散了。
因为胯部扭伤,郁沅被特|批|了一周的休假在家养伤。
为了逃避学习与顾氏慈善基金会相关的事务,郁沅甚至考虑过再扭一下,但又怕没完全恢复时反复扭伤形成习惯性扭伤,最后还是乖乖在家养了起来,每天除了监督顾劭承泡脚就是泡在书房里看书。
期间又假装忙中偷闲和养母视频了几次,如果不是怕养母知道他用替嫁换取治疗费用不肯手术,他也没必要编这种谎言。
好在养母和网络绝缘,他才能继续“竞赛集训”,到时候用“奖金”把养母忽悠进手术室,等一切尘埃落定再告诉对方真相。
*
一周的美好时光很快过去,因为顾氏现在还是由老爷子一手把控,不需要郁沅这个男孙媳妇立即上岗。
所以他目前的任务是跟着王氏珠宝的董事长夫人学习,但这对他来说依旧难度不小。
王氏珠宝的董事长娶得也是位男妻,不过这位男妻和郁沅这种为了冲喜随手抓的不同,阮方洺的出身和个人能力都是一等一的好,说是豪门男妻中的楷模也不为过。
如果说郁沅的毕生梦想是隐居深山,这位阮先生的梦想大概就是卷遍天下。
搜完阮方洺的履历郁沅先晕了一波,就怕这种一小时当三小时用的时间管理大师的节奏他跟不上,没曾想相处起来格外舒服。
阮方洺年近四十,容貌斯文儒雅气质亲和,郁沅仅是跟他吃了顿下午茶,面对陌生人的局促紧张就消失了大半。
用完茶点,阮方洺递出一份手帕引导郁沅挑选男士香水:“这个就是木调的,前调是姚金娘和罗勒,闻闻看。”
郁沅乖巧嗅了嗅:“是好闻的,但好像太甜了。”
他之前没接触过香水,阮方洺告诉他香水和穿搭配饰一样重要,都是不可或缺的包装,平时不喜欢可以不喷,到了必要的饮宴场合再喷。
最后郁沅试了阮方洺半柜子的香水,总算找到了一款比较接近顾劭承身上味道的。
其他的对他来说要么太脂粉气,要么太甜太奶,顾劭承身上那种带着几分微苦气息的木质冷香就刚刚好。
郁沅选好香水才发现顾劭承十分钟前给他打了一通电话,心里顿时生出一分错过通讯的焦急和九分不用接电话的窃喜。
回拨是不可能回拨的,对他来说这世界上没有比文字信息更棒的交流方式了。
郁沅切入两人许久没用的聊天界面:[刚看到手机,怎么啦?/猫猫歪头.jpg]
顾劭承忙了整整一周,难得能按时下班,便打算为宝藏发挥妙用添砖加瓦。
顾劭承:[十五分钟后出来。]
郁沅一看时间已经五点半了,他和阮方洺约好的“授课”时间刚好结束:[好的。/猫猫点头.gif]
谢过阮方洺的款待后,郁沅揣着包好的香水站到了顾劭承指定的位置,心里琢磨着自己浪费阮方洺一整个下午不说还又吃又拿的,这不得弄个回礼?
但阮方洺的豪门主夫课程还没上到这里,所以郁沅一上车就问向顾劭承:“阮先生对我这么好,我是不是要准备件像样的礼物?”
虽然顾劭承说老爷子给的卡就是用做这方面交际的,但他的审美水平恐怕很难让阮方洺这种高端珠宝设计师满意。
顾劭承升起车内隔板,闻言微挑了挑眉,看着戴着大框眼镜丑丑的郁沅默了片刻,才淡声开口:“是我请他来教你的,回礼不用操心,如果你觉用人手短……”
顾劭承语气一顿,鼻翼翕动发现郁沅身上的味道变了,才蹙着眉继续说道:“他下周生日,会举办一场小型慈善拍卖会,可以把之前订的钻石眼镜拿去捐了。”
“可钻石款的要定制三个月呢……”最简单的无框眼镜还没做好。
顾劭承指尖轻敲在扶手箱上:“去店里借一下现货就好。”
“你换香水了?”顾劭承状似不经意间提起,他还挺喜欢郁沅之前清甜的果木淡香,闻起来很舒服。
郁沅只喷了一点点,还是和顾劭承相近的味道,没想到顾劭承对味道这么敏|感。
“我之前没喷过香水。”他立即美滋滋地挑眉,“不过,你有没有觉得我身上现在的味道很熟悉?”
顾劭承听他说之前没用香水,就自然而然地将味道归为是洗护用品带来的:“不觉得。”
有了之前清淡舒服的香气对比,他对现在郁沅身上的商业香没什么好感。
郁沅讶然地抬起手腕在最香的位置确认了下:“你再仔细闻闻。”
说完将瓷白清瘦的手腕伸向顾劭承,他怀疑他鼻子有问题,刚还说他之前喷香水了。
顾劭承微微一怔,只觉得眼前的细腕白得晃眼,薄薄的皮肤下,内侧纤细的淡蓝色血管清晰可见。
温软清甜的气味被低劣的木香覆盖……忽地,莹白的细腕在他眼前晃动起来,像是在诱着他用大掌丈量一番到底是如何的不盈一握。
“真不像吗?”郁沅的疑惑突然打断顾劭承游离的思绪,他等了半天也没见他猜到,半信半疑地说道,“我闻着和你身上的一样才喷的。”
顾劭承闻言看向眼前人的眼神更深了一分,他似乎低估了对方,看似简单纯粹心无城府,实际上也是会刻意选用相同的香水,又故意在他眼前晃动细白的腕子搅扰心神……
顾劭承面无表情道:“不像,我用的是特别调制的定制款,你在市面上找不到同款。”
郁沅闻了闻自己的手腕,又扯过顾劭承的手确认,忽地眉头一皱:“你抽烟了?”
顾劭承微微颔首,高强度的工作需要尼古丁帮他转移一部分疼痛。
郁沅欲言又止,正想着怎么劝顾劭承爱惜身|体,车子缓缓停下郁沅才注意到车外环境陌生。
顾劭承先一步推开车门下车:“今晚在外面吃。”
郁沅有点懵:“你之前怎么没说?”
顾劭承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袖口,心里想的却是一旦被一口拒绝,他可能会因为宝藏威力寝食难安,不如直接将人带来让他想拒绝都没机会。
顾劭承选的用餐地点在望江露天大平台,但考虑到郁沅还是将整间餐厅都包了下来:“放心,是包场。”
郁沅顿时放松了不少,吃着餐前面包出乎意料地合他口味,郁沅两口一个炫得飞快:“为什么突然出来吃饭?”
顾劭承正在点餐,七道菜配七款不同的酒,侍应生舌灿莲花地介绍起来,顾劭承抬眸瞥了眼炫面包的人。
考虑到伴侣是个披着人皮的人猿,顾劭承冷声开口:“把我们的酒都换成果汁。”一星半点的酒气都不能让他闻到。
等点完餐,顾劭承才淡淡答道:“帮你提升名气。”
这是陈秘书出的主意,郁沅阴差阳错在网上弄出了双重身份,又因是民众最喜闻乐见的豪门秘辛,这份热度让他在瞬息万变的网络上已经持续“红”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拨云见日时若加以引导稳固,再加上郁沅生长于寒门更让普罗大众有着天然的信任感,完全可以将郁沅与顾氏慈善绑定,继而加以推广,如此一来不论是对顾氏的股价还是对郁沅作为“顾夫人”的名声,都是双赢的。
顾劭承觉得陈秘书想得太过长远,但转念一想能借此引出一些碍眼的人除之而后快倒也不错。
所以对上郁沅费解的目光,顾劭承抿了抿唇角:“食不言。”
郁沅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这人自己不想说了就让所有人都闭嘴?不过随着餐品一道道上来,郁沅也就顾不上顾劭承这个谜语人了。
他在学校食堂练出的速度,对上精致的法餐就是一口一个,每道菜中间还得续俩面包才能勉强凑合。
郁沅炫得专心,顾劭承奉行食不言,一顿下来两人全程无交流,给暗中偷拍的人凑足了夫夫不合的素材。
吃完后两人准备离开,头顶突然炸响一道惊雷,一时间狂风骤起,密集的雨脚噼啪砸向地面。
猝不及防的,一场疾风骤雨说来就来,瓢泼似的对着平台上的两人兜头灌下。
两人从平台外侧走进餐厅内,十几步的工夫已经浑身淋透,餐厅员工立即取出干净的毛巾递了上来。
顾劭承阴沉着脸擦着不断滴水的头发,如果不是郁沅也同样被淋湿,他都要怀疑是宝藏发威了。
毕竟他今天虽然迂回了一下,但还是没优先考虑郁沅的意愿……顾劭承越想脸越黑,犯病发疯也就算了,现在不犯病的时候被郁沅搅合的他脑中也尽是这种荒谬的想法。
两人简单擦了一下就直奔车库,湿成这种程度除了换衣服别无他法。
顾劭承到家洗完澡后还加了个班,网上的爆料如期发生。
除了那场意外的暴雨,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顾劭承走上露台,“啪”的一声,黑底金边的打火机燃起一簇炙|热的火光,片刻后缓缓吐出的白烟模糊了他眸底的阴沉。
*
凌晨三点,顾劭承被烧醒,下意识按向传唤铃才想起保姆已经都被送回了主宅。
喉间强烈的不适感让他忍不住猛咳起来,咳完又昏睡了过去,一直到早上六点他才算勉强恢复意识,打电话叫来了家庭医生。
吃完退烧药后,顾劭承缓缓吐出一口滚烫的呼气,哑着嗓子提醒医生:“去夫人房看一下他的情况。”
两人一起淋雨,一起湿|漉|漉地挺了近半小时的车程……顾劭承想着想着又咳嗽起来。
几分钟后,郁沅推开两屋之间的玻璃门,迷迷糊糊走了过来,见顾劭承嘴唇苍白面颊潮红,正痛苦地咳嗽着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心里先是一咯噔。
顾劭承该不会是突发疾病了吧!?
郁沅紧张道:“你怎么突然病这么严重啊?”
医生这时候也从正门绕了回来:“顾先生是淋雨后着凉引发的发炎发热。”
郁沅拍着胸口松了口气,然后有些不可思议道:“你淋雨后怎么病这么重?我一点事儿都没有啊。”
顾劭承闻言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再次猛地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