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靳朝没有等来姜暮的回答, 她没再出声似乎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靳朝怕姜暮要上学出不去,特地天没亮就把卷帘门拉开了,大概是飞驰修车行有史以来开门最早的一天。
结果他在车行外面都听见姜暮的手机闹钟响了三次, 然而里面依然没有动静,在响第四次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了,丢掉手中的东西敲了敲休息室的门, 里面的闹钟依然响着,他打开门撩开帘子出声问道:“不上学了?”
看见的就是整颗脑袋都塞在枕头下面的姑娘, 手机扔在床头柜上孤独地响着。
靳朝几步过去按掉闹铃,居高临下扫视着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姜暮,他终于体会到那个“起床困难户”的微信名当真是她自知之明最好的诠释。
早年刚跟靳强来铜岗的两年经历导致后来的靳朝睡眠一直很浅, 一点动静就会醒, 很少会有赖床的情况,所以他不能理解怎么还能有人困成这个样子?
他将枕头扯开对她说:“起来。”
没有反应,和她小时候上幼儿园时如出一辙, 每天姜迎寒把她拉起来,她就闭着眼靠在姜迎寒怀里,直到姜迎寒把她的小胳膊小腿塞进衣服里, 然后抱去卫生间,洗完脸刷完牙后她的眼睛都是闭着的。
只不过那时候她小,大不了将衣服给她套上, 现在这么大了,他总不能还给她穿衣服吧?
只能弯下腰拍了拍她,谁料手刚碰到她, 她还发起脾气来了, 挥了下胳膊嘟囔道:“别吵我。”
“……”
靳朝收回手直起身子,声音凉凉地丢下句:“五分钟内你要是再不出来, 先想好迟到找什么借口。”
说完他就出去了,姜暮的意识猛地回笼,一下子从床上弹了起来到处摸手机。
靳朝刚从休息室出来就听见里面“咚”得一声,不知道她又撞到哪了?然后就乒乒乓乓跟拆家一样的声音。
虽然姜暮已经尽力加快了,但是出来的时候还是用了整整十分钟,校服拉链敞着,鞋带一个脚系着,一个脚是松的,书包也是拎在手上,直奔到蹲下身干活的靳朝面前问道:“我不认识路,怎么去附中?”
靳朝拧开旋钮,放着一辆车的机油,头也不抬地告诉她:“对面6路,杨北站下。”
姜暮拎着书包就往街对面冲,靳朝缓缓转过视线睨着她,她假模假样地跑了两步回过头来,撇着双眼:“要迟到了。”
靳朝蹲着没动:“然后呢?”
姜暮眼神瞅着车行旁边铁公鸡昨晚没骑走的摩托车,往那挪了两步,贴着摩托车后座。
靳朝将车子旋钮拧上,天还没大亮,街道是早晨特有的朦胧清冷,还夹杂着早秋的初寒,他的侧脸在半明半暗之间俊冷利落,音色淡淡地:“情愿饿着肚子也要多睡十分钟?”
“我不能缺觉。”
靳朝斜瞅着她,姜暮继续道:“床比较依赖我。”
“……”
靳朝直起身,从身后的凳子上提起一个袋子递给她,姜暮愣了下接过早餐,看见靳朝发动了摩托车对她说:“拉链拉上。”
姜暮一手提着书包,一手拿着早餐,左右张望找能放东西的地方,靳朝回头掠了她一眼,直接转身扯过她敞开的校服就把她拉到了身前。
姜暮步子前倾,他的身影笼罩下来,有力的手指利索地将校服拉链一扣,快速拉了上来将她整个人包住,太阳探出了微弱的光亮,从东方而来,洒在靳朝低垂的睫毛上,染成了浅色,姜暮抬眸望着他,就这么一瞬间,昨天以前的那些委屈、迷茫、顾虑突然拨云见日,心里某个地方随着冉冉上升的朝阳暖了起来。
然而路上的时候,姜暮便体会到靳朝为什么要让她把拉链拉上了,当摩托车冲出街道的那一刻,姜暮手中的月亮馍差点把自己噎死,早晨的微风瞬间变成了狂风直往她面门打来,搞得她为了护住手中的月亮馍不得不缩在靳朝背后,还不忘嘀咕道:“其实我平时闹钟顶多响三声也就能起来了,主要昨晚你跟我聊天拖太晚了……”
“……”
他都不知道怎么是他跟她聊天了?他说什么?一直在听她絮叨,最后他还没说两句,她睡着了。
然后原本十多分钟的路程,姜暮觉得靳朝在带她飞,最后停在校门口只用了两分十五秒。
姜暮手中的月亮馍仅来得及咬上两口,她看了眼即将关上的校门,赶忙低头多咬几口,靳朝从摩托车上下来,盯她的运动鞋看了几眼,又瞥了眼她埋头苦吃的模样,最后实在看不下去了,单膝一蹲,姜暮怔愣住,低下头看见靳朝手指一绕,把她松散的鞋带重新系上了,随后又若无其事地跨上摩托车。
姜暮的心跳有些凌乱,感觉自己又要被噎到了,于是将剩下的月亮馍往靳朝手中一塞,鼓着腮帮子对他挥挥手就准备往学校跑。
靳朝接过馍对着她说了句:“回来。”
姜暮一脸不解地回过头,靳朝把后视镜朝她推去,姜暮对着镜子一照,短发硬生生吹成了大背头,乱七八糟地顶在头上,也就她五官还能扛得住,没丑到不忍直视,但这形象也是没谁了,她脸色发烫下意识去瞟靳朝,靳朝移开视线,她故作淡定打理了两下,又恢复齐耳柔顺的模样,一转头踩着打铃声踏入学校大门。
靳朝偏过头盯着她的背影无声地笑了下,在保安伸头朝他张望时,他将头盔迅速一卡,所有表情消失殆尽,一个调头消失在校门外。
姜暮和老马几乎是一前一后进班的,老马自然便注意到她,走上讲台后还特地盯姜暮看了眼,她不紧不慢地把卷子和笔拿了出来。
在老马眼里,这个女孩跟她哥的性格大相径庭,如果从前的靳朝是这座校园里无法忽视的烈日,不肯服输,那么这个女孩更像是平淡柔和的月辉,不争不抢。
其实这一年的复读对姜暮来说,与其争个更好的高考成绩,倒不如说给自己多争取一些时间理清前路。
姜迎寒希望她学经济或者法学,但是她不感兴趣,甚至想到统计学、微积分、线性代数或者那些繁杂的法条就觉得头大。
而在她的那些老同学眼里,她完全可以去考艺术类的学校,毕竟她的古筝技艺和形象足以让她轻松获得一张通往艺术学府的门票。
这或许都是些有前途的专业,但并不是她真正喜欢或者想从事的发展,而古筝这个特长也是从小被姜迎寒按在家里一级级一首首苦练出来的,她说女孩得有点技艺在手,以后实在找不到工作,受老板气了,还可以出去教人古筝不至于饿死,但要说多喜欢,还真谈不上。
如果不是之前和姜迎寒大闹,不是后来消极对待高考,她可能也就稀里糊涂随便上一个专业,不出意外接下来的几年她会随波逐流,学专业课考各种和就业挂钩的证书,然后去应聘实习工作。
从前是因为妈妈在身边,她习惯按照她铺的路去走,可正是因为这次意外,姜暮反而有了一个全新的视角去看待接下来的道路,一条可以完全遵从本心,把未来握在自己手中的道路。
所以相比其他奋进积极的高三学子,她更佛系一些,毕竟她前面三年的青春都喂了作业,不堪重负,这一年复读在成绩不往下滑的情况下,她不想过得太累。
老马在课堂上又说了遍明天第一次全年级摸底测验的事,让大家放轻松不要害怕,正好可以通过这次测验了解各自在同级中的学习情况,给后面几个月的冲刺奠定方向。
班上顿时喧哗一片,有跃跃欲试的,也有没准备好怨声载道的,姜暮倒是毫无反应,毕竟上半年才经历了五次大考,三次省模,一次市模,还有一次高考,所以对于这次的校模她很淡定。
一下课潘恺就凑过来喊道:“姜姜,姜姜,明天是不是全年级打散坐啊?我们不知道能不能分到一个班,你上次高考多少分?”
姜暮头也不抬地回:“332。”
潘恺微微讶异,他瞧姜暮平时除了踩着迟到点到校外,学习态度还挺端正的,一直以为她是好学生来着,不然怎么能严于律己还来复读一年呢,万万没想到她连本科分数线都差一大截,就连姜暮旁边的严晓依都张着嘴一言难尽的表情,毕竟她正在抄姜暮的卷子,搞得她都不知道该接着抄还是干脆自己写得了。
潘恺立马安慰道:“没事没事,还有大半年时间,你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就来问我,咱们争取一起考个二本。”
姜暮默默抬头瞥了他一眼,都懒得跟他解释江苏文科二本录取分数线是284,这对她来说从来就不是目标。
她再次低下头翻开文综的卷子,潘恺见她不说话,继续絮絮叨叨着:“你别紧张,明天考试要是我们分在一个班上,我想办法帮你。”
“……”我谢谢你了。
说完他突然想起什么,话锋一转突然凑近小声对姜暮说:“对了,你上次不是提到一个人叫头七吗?我知道那人是谁了。”
姜暮握着笔的手顿住,抬起眼盯着他,潘恺见姜暮终于有了反应,将自己的板凳往她这里一拖,对她说:“昨天我在小区附近跟人打球,那几个人正好是前几届附中毕业的,有人提到这个名字,我还特地向他们打听了一下,说是前面好几届的一个学长,玩车子的,他们还有个摩托车车队,经常跑野赛,那个人之所以叫头七,是因为速度太快,遇到他的人必死无疑,连头七都过不了。”
姜暮神情微滞,早上坐在靳朝摩托车后座那飞一般的感觉猛地涌上心头,突然就跟潘恺的话串到了一起,那熟练的压弯和预判超车的确像个如火纯青的老手。
潘恺接着道:“据说这个人当初名头很响,别说在附中,整个铜岗玩车子的都知道他,最风光的时候,周围几所高中的女生都来附中堵他。
不过后来那批人车子被查收了,之后也就消停了,后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高考前一两个月这个人突然消失了,学校的人再也没见到过他,说是后来连高考都没来参加,可惜的是这个叫头七的居然成绩还不错,当初就是冲不上清北复交浙科南,也是两财一贸航开济的料,传奇吧?没想到我们学校还出过这号人物,对了,你好好打听这人干嘛?”
上课铃响了,潘恺只得拖着板凳回位,姜暮的内心却根本无法平息,她怎么也没想到靳朝当年连高考都没有参加。
她突然想到那天他对她说的话,靳昕三岁发病,往前倒推那差不多是靳朝高三时期,她问靳昕发病后闹不闹腾?他告诉她有一段时间他不在,回来的时候靳昕已经不闹了。
所以他到底出了什么事?去了哪里?为什么突然消失了?
一个个问题像迷雾一样围绕着姜暮,可很显然无论是靳强,还是靳朝,甚至三赖都对从前那段过往三缄其口,好像所有人都在刻意回避一个让她无从探究的真相,可越是这样,姜暮的好奇心就愈发浓烈。
导致一整天她几乎满脑子都是靳朝,她无法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漠不关心,想到早晨靳朝送她来学校,帮她拉拉链、系鞋带的样子,姜暮心里就隐隐发闷,她不知道靳朝遭遇了什么才让现在的他沉默寡语,可他并没有不管她,纵使他表面看上去再冷漠,纵使他时常表现得满不在乎,但姜暮不傻,她能感受到他压抑的温度。
可要说他也是在意她的,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联系她呢?似乎所有的一切都让姜暮无法猜透。
下午的时候,她忍不住拿出手机给靳朝发了一条信息:你早上说坐多少路来着?
隔了几分钟,靳朝才回过来:6路。
起床困难户:坐几站?
朝:三站,铜仁里南下。
没有多余的话,几条信息姜暮下课时看了好几遍,晚自习的时候,她又给他发了条:你在干嘛?
靳朝这次倒是回得很快,但只有两个字:在忙。
姜暮拍了张面前堆叠如山的练习册试卷集发给他,配上一个“哭唧唧”的表情包,表示自己也很辛苦。
刚发过去,耳边出现一个声音:“姜姜,你跟谁发信息呐?”
姜暮头一抬看见凑过来的潘恺,匆忙收了手机回道:“家里。”
小阳他们已经下班了,一个车主急着拿车,靳朝在车行门口给这个老客户免费灌了瓶玻璃水,手机响的时候,他落了引擎盖,点燃一根烟,靠在车行门口把姜暮发给他的照片顺手点开,凌乱的课桌堆得连落手的地方都快没了,他皱了下眉,刚准备滑走,三赖的脸突然怼了上来淡淡地飘了句:“好家伙,这么亲密啊?”
他不说靳朝还没在意,一堆试卷题册中间还有个水杯,放大一看,水杯上映出姜暮举着手机的人影,一个男生凑上前几乎和她挨在一起,靳朝锁了手机将这个客户的车给人送了过去。
姜暮那边等了半天都没等到靳朝的回复,她以为他还在忙便没有再去打扰他。
放了晚自习后,姜暮把东西收好转头对潘恺说:“我今天不回家,你别跟着我了。”
潘恺问道:“你不回家去哪啊?”
姜暮抿了抿没说话,书包一背走出教室,刚出校门手机震了下,她拿出来看见靳朝回信息了,两个字:对面。
姜暮错愕地抬头向街道对面望去,黑色的路灯杆下靳朝长身而立,影子落在脚边,傲然清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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