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这样的环境里成长起来,没有人相信他不会沾染上一点他们的痕迹,甚至有时候就连他自己也觉得,他们三个人阴魂不散,宿在他的灵魂里:他既有关于山的狠毒,又继承了厉远的薄情,就连关盈的偏执病态,他曾经百般抗拒,现在也能清晰地感觉到它在自己心中扩大了的阴影范围。
而了解到情况的人,即便不逃走,也都或多或少和他拉开了距离,毕竟以关云山的手段心机,关盈的病态疯狂,厉远的寡情薄义,无论是谁,都足够让人掩鼻皱眉,退避三舍了。
所以他要如何对时郁讲起,如何能够启齿呢?
他像一个形容丑陋的巨龙,藏起自己凶恶的爪子和麟背,只将自己拥有的珍宝捧到时郁面前。
他只想好好地爱他,不想吓到他。
他也很怕,时郁露出哪怕一丁点害怕和退缩的神情,他可能都接受不了,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做出一些他自己都控制不了的事情。
时郁看到厉逍绷着脸,嘴唇紧抿,眼睛却紧盯着自己,仿佛不自信的神色。
他心里觉得诧异,又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第一次发现,厉逍原来也会不自信,也会觉得自己有不好的地方,会不招心上人的喜欢。
这个意识一浮上来,就像一枚子弹击中心脏似的,心口蓦地传来一阵酸麻,使他头脑眩晕,然后他往前半步,突然地抱住了厉逍。
时郁说:“我怕的。”
“我怕你不喜欢我,怕你突然离开没有归期,怕你爱别的胜过爱我,怕你不开心,怕你难过,怕你明明有事情,却瞒着不跟我说。”时郁声音渐低,说,“最怕你会讨厌我,要赶我走。”
被他抱住的人身体微微僵硬,厉逍一边心软又心疼,一边几乎是难以理解,为什么时郁好像就是看不到他身体里恶的那一部分,只盲目地,一根筋地爱他。
他觉得时郁可能还是不够了解自己,所以会说出这样天真可爱的话。
他伸手抚上时郁的背,沉吟片刻,像是下定决心,他说:“我带你去个地方。”
两人上了车,时郁一开始不知道厉逍要带自己去哪里,直到车子在市中心穿梭 ,经过了几条时郁很熟悉的街道,时郁渐渐有些意识过来。
等车子开进了小区,时郁看到门口醒目的“天伦景城”标志之后,终于确定这是当年厉逍住过的那个公寓小区。
时郁转过脸去看厉逍,车里灯光昏暗,厉逍的脸在光影下显得影影绰绰,看不清他的神色,只有下巴绷得很紧。
时郁莫名心跳很快,竟觉得忐忑。
厉逍说:“下车吧。”
两人从停车场里的电梯上去,电梯叮的一声——直达十八楼。
时郁仿佛被这一声惊醒,然后电梯门开,他走出来,看到熟悉的楼道,走廊里摆放的植株,过往的回忆悉数涌上来。
他记得自己第一次上这里来,心里充满不安和渴望,脚下都是摇晃的,那时他前途未卜,却又孤身奋进,一往无前。
他在这里有过许多美好的回忆,还拿到了厉逍亲自给他的钥匙,也在这里睡过地垫,狼狈地被赶出去。
厉逍走在前面,时郁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觉得这一幕很熟悉,曾经发生过很多次。
他又觉得鼻酸起来。
厉逍拿出了钥匙,正要开门,又停下来,把钥匙给了时郁,说:“你来开吧。”
时郁愣了一下,还是接过了,又听到厉逍说:“这是我给你的那把。”
“后来你还给我了。”
时郁抿住嘴唇,没有说话,手指无意识地摩挲了下钥匙的齿痕,感受到了锯齿擦过皮肤时引起的微弱通感。
他原本以为自己再也不会碰到这把钥匙了。
他把钥匙插进锁孔里,身体还留有记忆地,顺时针扭了两圈。
咔嗒——门开了,时郁进了门,打开墙上的灯。
然后他瞳孔放大,睁大了眼睛。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