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瓷读到博士毕业, 或跟企业老总的应酬,或跟各方各面领导接洽, 也算是见过大场面的人, 虽然是一介女流之辈,很多时候负责端茶倒水只看只听不说, 但好歹见识在这。
根本不可能被一个柔弱哭啼的妇人拿捏住,两人坐在后车座,中间隔了一个人的位置, 王鸣盛的母亲穿戴不差,不过也能看出来年轻时候是吃过苦的,两手苍桑褶皱,布满陈年老茧子。
外头自称王鸣盛姐姐的王琪正在哄孩子,她弯腰望这边看了一眼又挪开, 掐着腰挺着大肚子, 脸上挂着显而易见的疲惫。
不过玻璃纸实在太好, 刚才她上车前瞅了一眼,从外面往里面看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右手的拇指无意识地搓了搓左手的手背,微笑着看她:“王姨, 我同情您这些年的遭遇,但是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讲给我听……你吃了很多苦是王叔叔的原因, 不是我的原因。我感到很抱歉, 但也无能为力。”
梁瓷觉得这话条理性尚且可以,没有逻辑毛病,而且语气很礼貌, 提醒了她或许不再多说,可以相互留些余地。
她就算再不懂人情世故,到眼下也明白王家人过来这一躺的目的,忍不住问:“您过来这事王鸣盛知道吗?”
对方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沉默了半晌才直入主题,概括起来就是讲她身体的事,对方虽然以一种前辈关怀晚辈的语气,但字里行间又透露着不认同,不理解,不妥协。
这可真是戳人心窝子的行为,三言两语就把梁瓷搞得差点情绪失控,她用力深呼吸科几次,手指越握越紧,渐渐发白,湿漉漉的涔出汗。
其实她最想明白的一件事就是,这件事是不是王鸣盛讲给他家里的?然后他家人过来示威。
梁瓷耐心用尽,特别不礼貌地打断长辈讲话:“我跟王鸣盛只是谈恋爱,还没到谈婚论嫁的地步,就算到了,也是我拜访您,我觉得您这样过来不合适,不讲理,而且我们俩的事上,从始至终都是他纠缠我,您这样来找我,不如去开解开解他……还有,我不是不能生,我是身体不好,现在医学很发达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她推门要走,忽然顿了顿身子,“王姨,传宗接代是你们那辈女人的思想,现在的年轻女性都不这么想的,女人也有自己的事业与追求……我一个女博士,行情好得很,能生也不一定想生,就算这辈子不能生也不愁嫁的。”
她讲完微微低头致敬,看也不看对方转身就下来,挥上车门的时候心头有些爽快,看见王琪稍微对了个眼没寒暄就离开了。
王家人过来这么一折腾,梁瓷真是什么想法也没有了。
低头整理了一下领子,顶着北风往住处走,步子迈的不紧不慢,气场上倒是完全没输。
回到大院才卸下膀子,发觉指尖有些冷,手心却全是汗,黏腻难受。
她上了楼,迎头看见张燕微坐在她经常喝茶的躺椅上吃东西,拍了拍手上的食物渣滓,问她:“是王鸣盛的老婆吗?”
梁瓷稳定着情绪,幽默了句:“不是他老婆,不过比老婆还难搞。”
“那是谁?”
梁瓷笑笑没说话,推开门直接进屋,没大会儿又出来,拎着几个新鲜的水果还有一些吃的东西,“我要回家了,这些东西你拿去吃,前两天买的还很新鲜,哦对了,我刚订了一个月鲜牛奶还没开始送,这两天大概就会每天送到院子里,你喝了吧,如果中途喝腻了告诉我一声,可以换成酸奶。”
张燕微听得有些糊涂,仰着脖子看她:“你回家?”
“回家过春节。”
“还回来吗?”
“明年回来,不出意外还能待一个月。”
梁瓷回到房间冷静了会儿,琢磨了一下高永房的建议,确实更好没有理由推脱,编辑了一条短信发过去:我想好了,我去加州大学。
刚过去两秒王鸣盛的电话就过来了,梁瓷心里一缩,感觉心口有种被大石头压住的难受,喘不过气,以前总在书中看到类似于心口像压了一块大石头这样苍白无力的夸张描写,让她真产生不了共鸣。
眼下却觉得好生动好真切,这种感觉不用多,你只要稍微有过一次就能让你一生难忘。
拿着烫手的山芋注视良久还是没接,这一烂摊子事情梁瓷已经不想理睬,想赶紧找个没人的地方喘口气。
赶紧拿上包跟证件出来,把门锁上。想到李容曼还不知道要不要住这里,给她打了一通电话,李容曼说晚上当然回来,她现在想明白了,不能不清不楚就同居,还是要保证新鲜感才好。
梁瓷就告诉她把钥匙放到张燕微那里,让她晚上过去拿,并说自己要回家过春节了,李容曼惊讶道:“你怎么说走就走?”
她答:“回自己的家可不是说走就走?难道还要打报告递交申请?”
李容曼一想,好像也是,说走就走没什么好犹豫的,左右学校这边已经放假了。大学老师的寒暑假灵活性比较强,到了规定休假的时候,比较闲适的可以走,而那些从事科研或者手里有项目可做的老师,一年四季没有假期,什么时间休息是自己调整的。
梁瓷回过去消息没多久高永房就把出国申请需要准备的什么资料和需要办理什么手续告诉了她,并且把国外那位老板的邮箱给了她还嘱咐想出国就尽快,免得夜长梦多。
****
王鸣盛半中午头醒来的,看见手背上的针头有些懵逼,抬指捏了捏太阳穴,起身座直,随手把手背上的针管拔了,药瓶里还有少部分的药水没打进去,他清了清嗓子,发觉喉头有些不适,满嘴巴的药味。
掀被子起来,入眼就是白花花的病房,卷起袖子活动了一下肩周,看见陪床的吴大伟瘫软在沙发上熟睡抬脚踢了踢他:“醒醒,几点了还睡。”
吴大伟猛然醒来起身的同时衣服掉地上,他头发凌乱一脸疲惫,捡起来抖了抖,抱怨说:“盛哥,你可算醒酒了,你再不醒酒医生要给你洗胃了。”
“我怎么在这?”
“你喝大了,真是大了,有些吓人,幸亏把你送医院了。”
“昨天空腹喝酒可能吸收好,醉的比较厉害。”
吴大伟站起伸了一个懒身,“现在没事了吧?”
“就没必要打醒酒针。”
“你说的,自己身价高磕着碰着我赔不起,昨天那样谁知道你用不用打。”
王鸣盛笑了下,眼尾看看他没反驳,毕竟是好意他没这么不知好歹。
找了一圈没看见手机,拎起自个的外套翻找,开屏幕一看眼皮子跳了跳,嚷嚷着问:“操,谁帮我调成的静音?”
吴大伟挠挠后脑勺,偷偷白他一眼,“我从始至终没碰你的手机,也没人敢碰,是不是你昨天喝醉了不小心自己弄的?”
王鸣盛闻言没发火,似乎心情还不错,最起码眼角往上吊了吊,食指递到嘴边示意他别讲话,拿着手机开始打电话。
吴大伟以为他跟昨晚喝酒的那个钱总打电话,工作上的事情就没多关心,转身去卫生间洗漱,王鸣盛听着听筒里不断传来的交响曲不由得笑了笑,没人接他竟然还笑了,吴大伟出来时王鸣盛拎着外套就要走。
看见他不忘把钥匙扔过去嘱咐:“梁瓷的车停在昨天吃饭大厦下面的车库里了,负一层,你去开回来,晚上给她送过去。”
“什么车?”
“就那辆沃尔沃XC90,停在我昨晚送客附近的地方。”
“那辆啊,我还以为你卖了。”
“我就喜欢沃尔沃的车,安全系数高,爱低调的隐形富豪首选款。”
吴大伟瘪瘪嘴没讲话,心想王鸣盛这人吧哪哪都好就是有一点不好而且很致命,就是装逼。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王鸣盛前脚刚到大院梁瓷后脚就走了,还真是讽刺,一开始王鸣盛还想梁瓷这么心高气傲地人给他打了三通电话实在难得,他没接到估计把她气坏了,所以回过去的第一通她没接。
可能就想教训教训他,让他也打三通电话打不通感受一下被人冷落的滋味。
所以刚才出了医院他就一口气又打了两个,还是没接,而且拒接了,眼看着十几分钟过去了,王鸣盛心想她气性是不是有点儿大?他又不是故意的,不过最近一直处在敏感时期,两人气性都有点儿大。
刚想到这里王鸣盛的手机就短暂地响了一声,是一条消息,梁瓷的消息,她说:王鸣盛我决定要出国进修了,已经向学校先打了口头的申请。你妈妈今天过来找我了,不知道是代表你的意思还是除你之外你家人的意思。闹得不太愉快。分手这样的事应该把你约出来当面讲,但是我不想再见你,且脑子有点儿乱可能当着你的面反而表达不清,我不想回头也不想心软。事情到这个地步谁也没预见,我想你大概也不想这样……不多说了,大家已经到了成熟的年纪,不能走到最后也要好聚好散,免得闹得沸沸扬扬各自难堪。祝好。
王鸣盛看见这个眼皮子眨了眨,一时不知道给什么反应,信息里的内容让他实在是始料未及,右边眼皮蹦蹦直跳,跳得他心惊肉跳一阵不安。他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他身上最不光鲜的一面大概都被梁瓷知晓了,破乱不堪的家庭,父亲的沾花惹草,实在难堪,让他难堪到无处遁形。
王鸣盛承认他确实有些自卑的,在强势的外表下面有一颗比较敏感脆弱的内心,从小被人嘲笑惯了,所以很介意父亲的事。不过这几年功成名就之后稍微看淡许多,也见识过比他老子更狗血更不要脸的男人,那些脱了衣服是禽兽,穿上衣服时衣冠禽兽的人不要太多。
王鸣盛觉得自己虽然不干净,但跟那些比,还是很有节操的,他痛恨这个,又他妈干这个,讽刺不讽刺?
他用力砸了砸方向盘,给梁瓷再打梁瓷已经关机了,显然不想再跟他纠缠。
他就算刚醒酒后知后觉中也敏锐地意识到了严重性,闭紧眼靠椅背上,喉头有些酸涩,给家里座机拨了一通,接通便问:“咱妈呢?”
那边不知道讲了什么,他就说:“你让她接。”
沉默了会儿又问:“这事你知道吗?”
咬咬牙:“知道不他妈给我提前打招呼?我骂谁他妈?你他妈,骂的就是你他妈!”
作者有话要说:王鸣盛:老子就是个粗人,爱咋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