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钟前。
路淮离开房间的瞬间，系统再次恢复正常。
随着一道叮声，在他耳边不情不愿地上线，铺开光板。
像个得不到怜爱的哀怨小情人。
他甫一回到走道，就看见一抹惨白的身影安静地守在门边，像是等待孩子考试的家长。
女鬼低垂着头，路淮进去的这段时间内，她分毫未动。
就连猴子自发攻击，吵闹了半个副本，都没能让她动弹半步。
散落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面孔，可路淮分明觉得，她在看着他。
不敢确认地，又小心翼翼地望着路淮的手里的鞋子。
她是那么地想要这个东西，但又像是害怕吓到谁，只是远远地望着，指甲无意识地陷入掌心。
系统已经弹出了道具提醒。
【系统提示：恭喜玩家（路淮）取得唯一道具（念念的白舞鞋），支线任务（找到念念的舞鞋）刷新，完成度50％。】
唯一道具？
这还是路淮第一次听到的新鲜名词。
既然具有唯一词条，那么鞋子很可能只能拿一次。
他递交任务后，这个支线会永久封闭的意思吗？
路淮抬起眼，女鬼目光垂落的刹那，一种微妙的冲动从手里的舞鞋上传来。
几颗近似萤火虫的光点小心翼翼地接近路淮指边，只在手指上一碰，就簇地缩回舞鞋中，片刻后又紧张地冒出个脑袋来。
像是柔软的精灵，带着些胆怯的试探，却又格外弱小。
只要路淮一狠心，就能将它完全掐灭。
掐灭。
路淮在心底轻声念着。
这个任务还真是没完没了了。
本以为直接交还物品就能结束，没想到还节外生枝。
路淮眯起了眼，看着面前的女鬼，无声地叹了口气。
作为一只根本不达标的恶魔，她距离路淮的审美的确有些遥远。
所以……就此一次。
路淮闭上眼，当他再度抬起头的时候，眼神就像一个真正的五六岁孩童，眼底蕴满了水光。
路淮掀开女鬼垂落的头发，女鬼挣扎着，像是见到光的老鼠，拼命地往阴影里躲去，却在看到路淮眼角泪光时犹豫地停住了脚步，任由少年一点点靠近她。
“妈妈。”路淮轻声喊着，浑然不在乎女鬼脏兮兮的身体，指尖微动，小心翼翼地捧起女鬼耷拉着的脑袋。
他终于看见了女鬼的真容。
头发凌乱地散落在耳边，眼球向上翻着，是窒息的症状，一张脸憋到青紫，嘴唇却被人用订书机一点点和颊肉钉合在一起。
看上去，就像是被扯起唇角在笑。
“疼……吗？”“路淮”摸着女鬼的伤，眼底泛出了几丝泪光。
“不疼，妈妈很好。”女鬼应着，嗓音前所未见地温柔。
她只是个最寻常不过的歌手。
没什么天赋，没什么特殊的才能，单纯地喜欢在休息的时候放声歌唱，为了学一首歌，她甚至愿意将嗓子唱到嘶哑。
丈夫意外早逝，给她留下一间小房子，和成绩不太好，但很善良的女儿。
她想，她可以生活下去。
那天她下班回来，满脸喜悦地向女儿提议，说她在家附近找到了一个能唱歌的兼职，每天晚上只要去两个小时，老板亲切地鼓励她，甚至愿意为她报名歌唱班。
那是个酒吧。
女儿同样为她开心，笑着点了点头。
事情是从哪一天开始不对的呢？
大约是女儿终于考了一次语文满分，欢天喜地来接她的时候，当晚下落不明。
她四处去找寻女儿的下落，头发一把把地掉，查遍了监控和电话，却只收到女儿在酒吧附近消失的消息。
她问遍了同事，忍无可忍打算找上老板的时候，却被掐住了脖子，连拖带拽地拉到了老板的办公室里。
这还是她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
装修精致，富丽堂皇。
而在酒吧老板身后，却是琳琅满目的酒柜。
她在酒柜里，看到了她残破不堪的女儿。
为了让妈妈放心，没日没夜地努力学习，却还没来得及把好消息亲口告诉她的女儿。
喉头涌上一阵涩意，她温和地抚摸着路淮的脸，尖锐的指甲被谨慎地挑在空中，生怕划破那层薄薄的肌肤，只最后抱紧了路淮，亲吻路淮的脸颊。
瞬间，似乎有柔软的白光舞动，像一双小翅膀般飘散开来，无比轻柔。
残留在舞鞋上的只是最后一缕气息，只在路淮身上栖息了片刻，就已经消散。
女孩留下的怨念太弱，甚至不足以让她成为鬼怪。
路淮任由女鬼抱着，她用力得像是拢着失而复得的宝物，泪水积攒在她已经腐烂的眼眶，蕴出朦胧的泪。
直到周围的空间开始扭动，女鬼才缓缓松开手，礼节性地后退几步。
路淮耳边已经传来了提示，牧游将镜子破坏，小世界即将消失。
“谢谢你。”女鬼的喉咙被钢筋磨坏，声音低沉沙哑，却无比真挚：“你是我遇见过……最好的人类。”
路淮一愣。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但是要是想逃出去……”女鬼说着，目光在路淮明亮的眼睛上停顿。
那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
和记忆中的念念一样，眼睛大而圆润，里面总是含着乖巧的水意，她在第一次看到路淮的时候，就被这双眼睛所吸引。
果然，他是个好人。
好人值得更好的结局，而不是死在阴森逼仄的酒吧里。
她感受到身边越发轻盈的空气，见到念念，属于她的怨气已经开始消散，她将回到地狱，这个支线任务会成为永远的历史。
隐约中，路淮似乎看到了她曾经的模样。
女人盘腿坐在地上，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蜷缩在她的怀中，抱着她的手臂午睡，而女人就那么轻柔地搂着她，轻声唱着无比温柔好听的童谣。
“红花黄花绿草地，风弯下腰，梳起女孩的长发，吹落她鬓间的小花……”
“那是女孩母亲为她别上的漂亮发饰……”
这才是那首歌真正的曲调。
女人伸出手，指尖温柔拂过路淮的眼角，抹掉了残留在下眼睫的泪。
借着最后的时间，她靠在路淮耳边，竭力说出最后一句话：“记住，别碰任何一杯酒……”
她模糊的声音被响起的系统提示音顶替，机械的叮咚声在路淮脑子里炸响。
【系统提示：恭喜玩家（路淮）取得关键道具（芭蕾舞鞋），完成支线任务：营业期1，任务完成度百分之百，获得积分奖励1000，限定道具（限时代币）一百个。】
【系统提示：恭喜玩家（路淮）完成支线任务（找到念念的舞鞋），任务完成度百分之百，获得唯一成就（陈羽……滋滋，■■■■）。支线任务（找到念念的舞鞋）永久关闭。】
路淮平静地看着女鬼逐渐消失的身影，脑子里回荡着她留下的那段话。
“你是我遇见过最好的人类。”
他低下头，看着掌心雪白的小花。
这是舞鞋交还给女鬼陈羽以后，留在手上的道具，也是唯一成就的证明。
上面还挂着一排属性。
【道具名】：针绣白花
【等级】：唯一（不可交易，不可偷窃，不可损坏）
【属性一】：【陈心念的祝福】自动帮助玩家治疗两次出血伤害（每副本刷新）
【属性二】：【■■的■■】如果■■■■■■，则发出■■■■■（每三个副本刷新）
【备注】：天哪，她居然在真心感谢你！这可谓是蝼蚁般弱小人类能做到的最巅峰了。回忆一辈子吧！
道具一共有两个属性，第一个治疗出血伤害的被动弹动范围极大，有可能只挡住猫抓导致的细微出血，也可能抵挡一次致死攻击。
至于第二个属性……
谢邀，这里不是密码破译所。
眼前场景扭曲，化作光点在身边丝缕飘散。
路淮垂下眼，轻轻地哼起那首熟悉的童谣。
他才不是什么最好的人类。
他是地狱里最坏的恶魔。
*
被传送出来的时候，路淮莫名出现在舞池中央。
周围空无一人。
路淮干脆找个位置坐下，从背包里拿出日记本。
看着平平无奇，却同时是支线和主线的关键线索。
回想起来，当时身边的涂鸦小人尽管表现出了害怕，但路淮不认为它们仅仅是在恐惧这本日记。
日记残页存放的地方并没有任何异样，相比之下，多出的反而是那张什么字都没写的纸。
即便是小世界的主人陈羽，也只敢在纸上留下幻觉，却没有写哪怕一个字。
路淮打开日记本，将纸片抽了出来，周围暖洋洋的空气登时一凉。
像是暖气惊惧地从身边逃开。
不错。
还挺有排场，多半是个好东西。
路淮将纸张捏起，随手丢了个鉴定。
【系统提示：恭喜玩家（路淮）取得特殊道具（？？的？？），道具已标记，可以带出副本，具体内容请玩家自行探索。】
带了一百分期待的路淮：“……”
就这？
思来想去也看不出什么名堂，路淮干脆把纸丢回背包里，打开直播。
【卧槽卧槽，小淮还活着！我真的哭出声呜呜呜】
【小淮哭得好惨啊，让妈妈抱抱】
【天呐，到底遭遇了什么，我不敢想了……】
【不会吧，断线了几乎十分钟还能喘气的，我真的第一次见】
【所以触发特殊剧情以后硬是撑了十分钟都没死吗？纯运气的话我真不相信】
【你这话说得……纯靠实力我就更不信了。】
【前面的，不是还有送的那堆道具吗？其中不少都挺值钱，利用好能跑路也理所应当吧】
弹幕一条条飞过，他眼角带着泪，懵懂地看着弹幕，像是被方才的恐惧震慑了心神，瞳孔中满是浓浓的后怕。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路淮垂下眼睫，掩在身后的手掌飞速将成就道具塞进背包里，声音颤抖：“我不停地跑，不停地跑，身后一直有人在追我……”
“我好几次差点被她抓住，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手差点抓到我的时候，她就会松开我……”路淮擦了擦眼泪，眼底蕴着明显的感激：“我觉得，她一定是个好人。”
他独自站在空旷的舞池中央，白皙的肌肤上满是被涂鸦小人侵蚀过的殷红，在脖颈和手腕留下一串星星点点的印记，像是朵快要折断的花。
看上去很凄惨，但的确没有一处严重的伤口。
【……】
【等等，大明星的背好像真不错，这波算是福利吗】
【不会吧，真就万鬼从中过一巴掌没挨呗？】
【这也太玄幻了，幸运值不是S 我不信】
【原来那个投1000积分的大佬真的高瞻远瞩！佩服佩服】
1000积分？
路淮打开直播后台，奖池里居然有了不少打赏下注，被系统扣了部分后到手还有一千三，其中那笔巨额打赏就占据了绝大部分。
他在副本里没有泄露任何魔力，这种情况下依然给他下注的观众……
一定是很有眼光的人。
路淮很满意。
算起来，他兜里已经有两千多积分，还有另外一百个不知道用来干什么的阳光币。
或许能买点东西？
他真的很好奇游戏方会出售什么。
路淮随手点开系统商城，排名第一位的就是一张账号注销卡，售价一百万积分。
兑换后自动生效，能让玩家永久离开游戏，但相对地也会清除游戏全部属性，同时发放经过计算后的同等人类货币。
底下还有一行备注：
【放心，不用担心来路不正，也不用担心被邪恶的歹徒觊觎。我们郑重承诺，将誓死捍卫玩家的私人资产！】
看似很优厚的条件，总销售额却是颗大大的零。
路淮垂眸，感兴趣地敲了敲光板。
一百万积分看上去可怕，但按照目前副本的回报比例来看，对于高玩而言定然不算难事。
即便如此，依然没有人选择兑换注销卡。
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
他们获得的收益太多，甚至完全足以和生命进行交换，让他们不惜对赌生死也要在游戏中继续逗留下去。
究竟是什么力量，那么吸引人？
路淮目光在白皙的掌心一扫而过，看向那排被灰色小锁锁起来、禁止购买的货物。
他好像，已经猜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