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哎呦, 曹公子您来了啊!奴家可想死您了!快请进……”
李妈妈上前便去迎那位浪荡的贵客,眉眼都带着讨好的笑,看他怀中抱着娇滴滴的小美人儿, 微妙觉得被抢了生意, 面上分毫不显。
“还是您的老位置,给您留着呢, 上回未喝完的酒要我给您端上来吗……”
说着, 她还抛了风情万种的媚眼。
异常夸张。
贺兰瓷用眼角余光觑见, 顿时一凛,又攥紧了陆无忧的衣襟。
陆无忧安抚似的轻拍了她的胳膊。
他倒是一副惯常风月的模样, 用济王妃侄儿的声线油滑应对——她也没想到他能换个声音像换个人似的, 腔调,语态都截然不同, 要不是身上气息还有那么一分熟悉,她都要以为是其他人抱着她了。
“都端上来,有什么新鲜玩意也尽管上。”
他随手便掷下了一锭银子。
见了银子,李妈妈立刻笑靥如花, 忙收进袖子里, 仿佛就在等他这句:“好嘞,保管叫您满意。”
被陆无忧抱着,跟在小厮后面一路向里, 四周莺莺燕燕声不绝, 脂粉气息浓郁。
都是推杯换盏、寻欢作乐的人。
曹显安的老位置在二楼临着栏杆,向下可以望见一个台子,有三四个衣着清凉的舞姬在跳着异域舞蹈,旁边更有琵琶女、琴女等奏乐以合。
陆无忧把贺兰瓷轻放在身侧,随手给她摘了帷帽。
虽然明知自己易了容, 但贺兰瓷还有点紧张,下意识低垂着头。
那边陆无忧已经靠过来咬耳朵道:“那个弹琵琶的,就是叶娘。”
贺兰瓷这才抬头去看,此地位置好,距离不算太远,能看见抚琵琶的是个容貌清丽的女子,约莫双十年华,蹙着眉峰,是很温婉娴静的长相,着实不像个青楼女子,倒像个大家闺秀。
也难怪那位恪守成规的监察御史会慕恋上她。
没等贺兰瓷开口,酒已端上桌,更有两个美貌少女巧笑着过来奉酒。
“曹公子……”
“见过曹公子……”
声音柔媚得直发颤。
贺兰瓷又一凛,突然感觉到自己放在桌下的手被人握住了,下意识转头,就见披着曹显安皮的陆无忧神色悠然地把两腿往桌上一翘,身体舒展,懒若无骨地斜靠在椅背上,同时示意那俩美貌少女道:“来,给爷按按腿。”
贺兰瓷:“……?”
你适应得也太快了吧!
那俩美貌少女丝毫没觉得哪里不对,立刻一左一右过来给他按腿。
陆无忧顺势把贺兰瓷又给揽过来,继续咬耳朵道:“待会我把叶娘叫过来弹曲,顺便欺负欺负你,你装柔弱可怜,博取同情,离席后看能不能同她攀谈上,略微试探下她是不是真的毫不知情。”
贺兰瓷半撑着他胸膛,也极小声道:“我尽量试试。”
陆无忧按着她的肩膀道:“你怎么还这么僵硬……尝试想象一下,你是个祸国妖姬,而我是个暴君。”
贺兰瓷情不自禁道:“要亡国了吗?”
陆无忧道:“差不多吧,今朝有酒今朝醉。”
贺兰瓷思忖道:“……那我不是要想着逃了?”
陆无忧对她这种时刻不安的危机感表示无语,静默了一会道:“不,应该想着抵死缠绵,纵情欢愉直至亡国前最后一刻。”
贺兰瓷不太能理解:“……?都要亡国了!”
不应该先想想办法!
鸡同鸭讲的教导没能起到什么效果,唯一的功效大概是贺兰瓷对着那张脸也没那么紧张了。
陆无忧顺便招呼老鸨,叫下面弹琵琶那个上来弹曲。
没等叶娘过来,只听一道声音道:“这不是曹兄嘛,我过来敬您一杯啊……这是新到手的小美人吗?怎么瞧着有点眼熟……”
对面来了个同样一看便知是纨绔的男子。
贺兰瓷顿时又开始紧张,虽然陆无忧给她折腾了半天,五官都做了变动,平庸了不少,对镜一看脸确实不像自己的,但万一、万一被人认出……
陆无忧挑眉,口气浪荡道:“别逮谁都觉得眼熟,我还新鲜着呢,你少肖想。”
“哎,那我怎么敢呐,我想起来了!这身形是有几分像那位贺兰夫人……就是模样差得……不过也不错啦,像贺兰夫人那种出身模样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怕是曹兄你也……”
陆无忧抽出一条腿,踹了他一脚道:“净知道瞎说,马上我这位小美人听了要伤心了,还当自己是替身呢。”
贺兰瓷:“……”
你真的好入戏。
然而下一刻陆无忧就一个眼神飘过来,贺兰瓷会意,抽抽噎噎开始假哭,一副伤心模样。
对面那纨绔意识到惹人不快,忙道:“好好好,算我的过错,来,小美人我来给你陪杯酒……”
说着递了个杯子过来。
陆无忧顺手接过,一饮而尽道:“滚吧。”
“曹兄你这就不对了,我敬美人的,你喝什么?来,小美人,别不给我这个面子啊……”
又递过来一杯。
陆无忧眉峰微不可察地一挑,刚想开口,那边贺兰瓷已经接过酒杯,也仰头喝尽了。
“哈哈哈,还是美人豪气!曹兄你也太怜香惜玉了,这可不像你啊……哈哈哈。”
等人一走,贺兰瓷才吐着舌头,咳了两声。
碍于有别人在,陆无忧只拍了下她的背道:“怎么酒都不会喝的?”
辛辣的感觉过去,倒也没那么难受,贺兰瓷顺了顺气道:“呃,奴家……”她剽窃了周围其他女子的自称,“不是正在学。”
大抵曹显安真是个十足出名的纨绔。
他们在这坐了没一会,就来了好几波人,一边寒暄一边敬酒,觥筹交错间,大部分都下了陆无忧的肚子,贺兰瓷也多少喝了几杯。
叶娘姗姗来迟之际,陆无忧看她已面色酡红,当即推着她的肩膀,轻声道:“不行今晚就算了。”
贺兰瓷摇了摇头,表示没什么大问题。
最多只是有些晕眩。
叶娘抚着琵琶坐在对面拨弹时,恰又来了一拨人,调笑道:“显安兄,你这小美人怎么光知道趴着,酒都不知道喂给你的。”
刚好。
陆无忧与贺兰瓷迅速交换了个眼神,便捏着她精巧的下巴,轻佻道:“是有些不太听话,我有时候也甚是不满,明明是我花大价钱买的。”
贺兰瓷对着他那张脸扭开头去,不太需要演,就一副十分嫌弃的模样。
众人微惊。
“显安兄,虽说美人越烈越有味道,但完全不听话可不行啊……”
“就算是新欢……你也不能太纵着呀?”
陆无忧道:“说得也是。”
说着,他掐住她的下颌复又拧回来,喝了一口酒,然后便倾身,压了下去。
贺兰瓷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张放大的脸,无声动唇。
——说好的不用这张脸亲我呢!
些微的抗拒让她就势伸手退拒陆无忧的肩膀,挣扎着仿佛非常不愿。
陆无忧在触到她唇之前,就把酒咽了下去,只是装模作样地压了一会,同时单手扣住她两只手腕,另一手还在挑着她的下颌。
但在旁人眼里,那便是曹公子不顾美人意愿硬要渡酒,美人难以置信,眼中都泛起泪光了,被压得呜咽挣扎,甚至还要捶打他,最后硬是被强行轻薄了。
最后曹公子松开唇时,美人悲愤交加,似乎十分痛苦不堪,身子也委顿在一侧,云鬓乌发沿着光洁的面庞垂下来,遮掩住侧脸,眼泪仿佛都要落下来。
“不就亲你一口,这么心不甘情不愿的。”
“……”
你戏还挺多。
贺兰瓷垂着脑袋,余光扫了一眼还在拨弄琵琶的叶娘,对方显然也是见多了,并不以为意。
大约这样的场面也远谈不上惨。
陆无忧应也看到了,凑到她耳边道:“要不来点狠的?你骂我两句。”
“……行。”
也因为多少有点不爽,贺兰瓷当即便一副作呕的模样,抬高音调道:“对,我、我就是心不甘情不愿,不想被你这般模样的人、畜生……轻薄。”
陆无忧也口气不善道:“我这般模样怎么了?你敢骂我畜生!”
贺兰瓷一副咬牙切齿的口吻道:“不堪入目!别碰我——”
众人皆惊!
觉得这小美人简直是在找死!
果然,曹公子大怒道:“我看你是当真欠收拾!”
说着,他拽着她的衣袖抱起美人,大踏步朝着烟雨楼两侧的厢房走去,一脚便踹开了最临近的一间,曹公子把人抱了进去,不一会,房内便传来了衣帛撕裂声,和美人的惨叫与哭声,断断续续,引人遐想。
间或伴随着:
“你别碰我!”
“滚开!”
“不要——”
等等的声响。
以及曹公子冷冷的:“我让你看不上我!现在还不是任由我……”
此刻,房间内。
陆无忧一边手脚麻利地撕着贺兰瓷层层叠叠的裙摆,一边用膝盖顶着床榻摇晃,顺便掏出血包,在浅色裙摆之下弄出点血迹来。
贺兰瓷红着脸努力假哭,念着陆无忧提供的词,不当着别人面,稍微没那么羞耻。
陆无忧低声道:“你声音再大点。”
贺兰瓷抬腿,是真的有点想踹他。
她已经很努力了!
脑子还有点晕晕乎乎的。
陆无忧抓着她的绣鞋,就势在她布袜和小腿上也抹了两道血痕,随口大声且语气狰狞道:“我今天就是要给你点教训,让你知道自己是谁的人……”
都抹完了,才开始弄乱她的发髻,扯扯鬓发,衣襟衣袖也给揉皱了。
贺兰瓷隐约觉得有点不公平,怎么都是她在叫,陆无忧叫得也太少了吧。
她眸光微醺地斜睨了陆无忧一眼。
陆无忧把面具去了,用自己那张好看的脸笑了笑,轻声道:“还差最后一点,我一会把叶娘叫进来。”
“差一点什么……”
没等她反应,陆无忧已经压过来,在她的肩窝颈侧制造红痕,贺兰瓷惊叫了一声——是真的叫——才喘着气对他道:“你咬轻点……”
***
没过多久,曹显安便从房内出来了,他整着衣衫,面露冷笑道:“不自量力的东西。”
美人的声息渐止,只隐约可闻啜泣声。
他随手指着旁边拨弹琵琶的女子道:“你,过去帮她收拾一下。”
被点到名的叶娘闻言也一怔,随后便抱着琵琶起身道:“是。”
房间内,刚才还衣着齐整的少女如今已是无比凄惨狼狈的模样。
她瘫在榻上,鬓发凌乱,钗环东倒西歪,衣襟勉强拢着,裙摆被撕裂,隐约可见血迹,脸上颈上都有红痕,身子都立不稳了,一双眸子垂着,了无生气一般。
叶娘放下琵琶,轻声道:“姑娘,你还好吗?”
她先前看她不以为意,这句里倒是带了些许的怜惜。
贺兰瓷努力克服尴尬,以及大脑上一阵阵的晕眩感,毕竟一来不是她的脸,二来这模样被女子看到也没太大关系,方才继续假装悲痛抽泣。
叶娘轻叹了口气道:“我去叫人替你送水来。”
贺兰瓷吸了吸鼻子,摇头道:“不用了,别再叫人进来了……”
叶娘有些为难道:“姑娘,那你……”
贺兰瓷努力思索着,用这些时日提升的寒暄能力,低声道:“我、我能不能在你肩上趴一会……”她小心着道,“我有个姐姐……”点到即止。
叶娘神色微微动了动,道:“好。”
贺兰瓷伏在她的肩头,先沉默了一会,竭力酝酿情绪。
叶娘则在她的背上轻拍。
陆无忧没和她商量到这么细微处,今日本来也大都是临场发挥。
她记得陆无忧跟她说过,叶娘是家道中落才到烟雨楼做了清倌,有个妹妹,家中还有个寡母,识字,会读会写,能弹会唱,沈一光是被人带来听曲与她相识,才渐生情愫——只是着实囊中羞涩,无法替她赎身。
贺兰瓷咬了会唇,又掐了掐自己大腿,强打起精神,等酝酿得差不多,便抬起头,含着泪道:“我好难受,我、我能跟你说会话么?”
叶娘闻言一愣,随后温声道:“想说便说吧。”
这时她总不能倒下。
得到答复,贺兰瓷硬撑着半真半假道:“……其实我本是良家女,家道中落,才被辗转卖到曹显安手里,我娘早故,我爹一年到头不沾家,姐姐早被卖掉,只有个不成器的哥哥,年幼时总担心天塌了,没想到有一天……”情绪也不全然是假的,她吐字逐渐有点模模糊糊,更显得不假思索,“……我读过书,识过字,知道何为‘廉耻’,我真的没想到自己会落到这样的……”
兜了个很大的圈子,说得唇都有些干了,贺兰瓷才道:“……我也曾经遇到过想对我好的人,想买下我,可到头来也抵不过权贵威逼,且他也拿不出那么多银子来……”
说话时,她留意着叶娘的神情——很奇怪,她脸上虽也有怜悯,却没有若有所思,或者感同身受的感觉。
贺兰瓷不由疑惑,难道她真的对沈一光一点感情都没有?
照陆无忧所言,她或许会明哲保身,但总不至于半点旧情都不顾,尤其她看起来也不像是个薄情冷血的女子。
于是贺兰瓷又试探着期期艾艾道:“这位姐姐,不知道你遇到过吗?”
却见叶娘摇了摇头:“不曾。”
贺兰瓷又多演了一会,非但没问出什么来,反而越觉得奇怪。
最后她实在抵受不住一阵阵的意识迷离,捏碎了陆无忧给她的一个小囊——他让她有什么事便用这个叫他。
不过一会,顶着曹显安皮的陆无忧就走了进来,语气仍带着怒气道:“收拾了那么半天都没好,我都要走了!算了……”
他将外袍往贺兰瓷身上一盖,一把抄抱起。
贺兰瓷扑腾着意思意思挣扎了两下,就一副无力的模样被他抱了出去。
等出了烟雨楼,耳畔的娇笑嬉闹声远去,她也用不着再假装,贺兰瓷精神慢慢松懈下来,只是瞬间大脑眩晕感更重,身体也有点不听使唤,她抓紧把刚才所见与自己的疑惑和陆无忧说了。
陆无忧本还同她想调笑两句,听完,也跟着思忖了一会道:“那说不定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贺兰瓷舌头捋不直:“什、什么可能?”
陆无忧把她放下,刚想回答,就见贺兰瓷脚下一软,差点倒下去,他连忙又给人拽住,猛然发觉贺兰瓷不止说话不利索,瞳孔也有些涣散,意识似在摇摇欲坠边缘。
他迟疑道:“你……不会是醉了吧?”
话音未落,只见贺兰瓷一掌拍在马车壁上,大声道:“我才没醉呢!”
作者有话要说:瓷瓷:我没醉!我超努力!
无忧:……
一个预警,阿瓷她,酒品不是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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