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迟谢不是没有注意到商迟归的目光, 这段时间里，这道目光一直如影随形，无论是在商家，还是在亚特兰特, 几乎是躲无可躲, 避无可避。
到底还要看他多久。
他抿了下唇瓣, 轻轻挪了下步子，借由身边的殷何意的身体躲开了那道目光。殷何意似是察觉到什么, 也不动声色将原本倾侧着的身体转平, 彻底让商迟归的视线失去了目标。
看不见商迟谢，商迟归望着殷何意的背影，冷冷扯了下嘴角。拦吧，拦吧，反正也拦不了多久了，要不了多少时间, 二哥就会离他离得远远的，就像对自己一样。
这节课是实践课。因为身体不好, 已经被确定了未来的方向，实践课上商迟谢基本不参与，只在一旁看书学习。倒是一些不用花费太多体力的实践课程, 他可以参与进去, 比如今天的枪械组装与射击。
枪械组装要足够快, 包括射击也是, 要又快又准，如果超过了时间就会被老师判不合格。而所有平时课程的表现都会被换分计入不同科目的总成绩里, 成为一条评判学生的准则。
商迟谢已经足够快, 几乎是在老师按下秒表的时候就将那些散开零件按照程序组装, 但他才组装到一半的时候，商迟归已经眼眨也不眨地瞄准了人形靶开了枪，正中十环，几乎是在商迟归刚放下枪的时候，殷何意也射中了靶心。
俩人一个在他左，一个在他右，商迟谢想加快速度，但因一时忘记之前记好的零件位置拿错了零件，速度一下就慢了下来。
商迟归下意识想要去帮他，只他的手才伸到商迟谢的视线里，商迟谢的身体立刻呈绷直状态，手上的动作更是慌乱，几次都没有组装上，急得额头都冒出了细汗。
见状商迟归只能立刻收回手，不敢再打扰他，连看都不敢看，怕自己的注视让他更怕更乱。
“别慌、沉心静气，时间还来得及。”在商迟谢身边的殷何意出声安抚：“按照最开始那样的进度，记住零件摆放的位置和组装的顺序，别想其它的。”
“深呼吸，阿谢。”
商迟谢深呼吸一口气，竭力屏蔽那些多余的想法，这样做了之后果然好了许多。他垂着眉眼，按照之前的速度组接好，右手握住握把，枪托抵住肩连锁骨处，内收手臂左手抓住前护木，望着靶心停顿了几秒后，一下扣动了扳机。
过大的后坐力让他肩膀一颤退后了两步，子弹也歪了一点，正好在九环到十环的边界线，远处观看的老师虽然猜到了结果，却还是摇了摇头。
都说商家的孩子是天生的军人，但也不尽然，商迟谢努力归努力，但显然无法成为一个出色的军人，而那过于优柔寡断内向的性格，也让他无法成为一个优秀的政客。
“商迟谢，过。”这个过，也只是擦着线过而已。无论是组装的时间，还是射中的枪靶。
商迟谢看到了老师的摇头，默不作声将枪械分解成原来的样子放了回去。
他想起不久前帝月节他帮了的那人，他已经忘记了对方的名字，但对方的夸赞还在耳边。他心里忍不住轻嘲了下，如果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样子，就不会觉得自己厉害了吧。
他退到一边安静站着，看着其它人动作灵活的组装射击，偶有几个不合格，被罚跑了四千米。
这节课结束后，因为手里出了汗，殷何意带他去洗手，洗完手正准备出去时，外面传来一道抱怨声：“真不公平！商迟谢不过是因为有王储殿下的指导才过的，如果王储殿下也在我身边指导我，我还不是会过。他刚好卡着那个时间，老师就当看不见只罚我们。”
“废物就是废物，平时再努力还不是尾巴，有什么用？也不知道王储殿下怎么想的，我怎么看商迟谢都看不出有哪里出彩的地方，性格懦弱胆小，天赋和商云深和商迟归差的不是一截两截，偏偏王储殿下和商云深都对他特殊，商云深就算了，可能是想着有那点血缘关系在，王储殿下图什么啊？半点利用价值都没有，图他的脸吗？”
“他也不是什么绝世大美人啊，学校里又不是没有比他好看的，笑死了。”
“可能是因为王储殿下就喜欢这样的吧，能满足他的保护欲，毕竟在星城外的地方待了九年，想要从一个弱者身上找优越感也正常。”
“只能怪我们太强了不符合王储殿下的口味咯，哈哈哈……”
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咫尺可闻。
一群人嬉闹畅快的笑声在进入洗手间里撞见商迟谢和殷何意戛然而止，脸色骤变。
商迟谢习惯这样的讥讽，已经不会再有难过的心情，但他没有想过，有一天这样的嘲讽会蔓延到殷何意身上。他张了张嘴唇，想要为殷何意说些什么，但殷何意拉住了他的手，制止了他。
一群人连忙开口道歉，无论谁的神色看起来极为诚恳。
殷何意没有说话，拉着他径直离开。
在离开前商迟谢却是回头看了几人，那几人脸上还带着戏谑的笑，完全不复之前道歉诚恳的模样。
商迟谢定定望着他们，注意到他的视线，那些人抬起眼，露出挑衅的表情。但在殷何意转过头后，又收敛得一点不剩。
……
殷何意隐隐感觉到最近的商迟谢在躲着他，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等下课便来到商迟谢桌边：“阿谢，要去吃饭吗？”
“不了，我不想吃，殿下去吧。”
确实是在躲着自己。
殷何意不明白原因。
他回到位置上，用月星给商迟谢发了条讯息。“我哪里让你不开心了吗，阿谢？”背后还附带了一个可爱道歉的表情包。
发出去的讯息没有得到回复。
白天、傍晚、晚上。
月已经高悬，将安排好的书看完，殷何意靠在手臂上，另外一只手放在眼前，展开了讯息界面，他和商迟谢的通讯界面设置的是希亚乐园里拍的那张照片。
被拉着靠过来的少年眼瞳睁得圆圆的，像被惊吓的猫，俩人都望着镜头。
“王储殿下，该休息了。”侍女提醒他。
殷何意才站起身来。
又过了几天，发出去的讯息依旧没有回复。
殷何意偶尔回头看商迟谢，对方眼也不抬，能和他避开就避开，绝不会靠近他半分。
“殿下，你失误了。”因一时恍神，他犯了平时不可能犯的错误，被主教老师提醒了一句。
“抱歉。”
主教老师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殿下，你是王储，脾性还是不能放得太好。”
殷何意不是很明白主教老师的意思。
他虽然沉稳聪慧，但在人性这方面，还是了解得太少。
下了课时，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商迟谢。殷何意无法形容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那颗从前被温暖与满足所包裹的心脏一日趋一日的空洞，刚进王宫时的麻木和虚无感又涌上身体，越想控制，就被侵蚀得越深。
到底为什么要忽然疏远他呢？
“真不理解王储殿下在想些什么，二殿下都已经拉拢了商迟归和林息，他在商迟谢身上耗费功夫。”
“这个样子在帝国之争里真的能赢二殿下吗？其它几个王殿也不简单，他还真是一点都不担心。”
……
仿佛是头顶的云雾被拨开，殷何意一下明白了原因。
“王储殿下！”发现了他的几人，虽然同前面是不同的面孔，脸上在惊恐之后却露出相同熟悉的诚恳道歉姿态，“我们下次一定不会了。”
“殿下，你是王储，脾性还是不能放得太好。”
他今日，终于明白了那番话的深意。
……
窗外青叶都染了黄，在夕阳下像是分碎的金块，过于漂亮梦幻的画面让商迟谢一时看出了神，半脸都埋在书上。只他的目光虽然是望着外面的风景，瞳孔却是涣散的，像是在想什么。
在旁看书的商云深看见了，皱了下眉头，轻轻敲了下桌子。
他这一敲，商迟谢立刻回神一下直起腰身来，望着桌上的书，连忙道歉：“抱歉，大哥！”
商云深合上书，语气平静：“你这几天读书没有之前专心了，如果不想学的话……”
“想学的。”商迟谢回着，只脸上神色还是与以往不同，他一双眼睛清透，藏不住事，连撒一句谎都能躲躲闪闪，实在太容易看穿。
商云深抽出他手里的书，往前随意翻了下，放回去问他内容，以往商迟谢看一遍就能回答出来，今天却只回答出了半成。
“今天你还要再看一本，等这本看完了我给你挑，若是抽问了之后还是这样，再加一本。”
商迟谢的脸一下苦了下来，不敢再想殷何意的事，只认真看着手里的书，等看完了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商云深抽了他后又给他拿了一本书，他怕再被罚，更是聚精会神。
商云深看完自己那本就没再看了，去了楼下的训练室训练，训练了三个小时后回房间浴室洗澡。他回来的时候，商迟谢还在看，但等他洗完澡换上宽松的家居服，推开浴室门出来时，商迟谢已经趴在书桌上了。
他走了过去。
商迟谢几乎整张脸覆在书上，眼睛闭合着，双手搭在桌上，暖光的映照下，最边缘的脸颊上像是玉一般，几无瑕疵。
商云深看了眼书页。
一半。
和他预想得差不多。
他也没真想着要商迟谢将这本书完全看完，只是人专心看书时就会少想很多东西。
现下时间已经很晚了，想叫醒商迟谢回去睡已经不太方便，揉了下眉心后，他弯身将商迟谢抱了起来，商迟谢一睡就睡得极沉，被抱着也不觉察，一只手垂在空中，一只手在他怀里，脑袋歪偏着。
睡着的面容格外恬静安宁。
商云深将他放到了床上，给他盖上了被子，又自己重新取了毯被打地铺，熄了灯翻身对着他的方向陷入沉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