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落干脆又沉稳响亮的声音响在耳畔, 孟兰辛垂目,余光瞥见的, 是男人紫色的衣摆。想着日后这个男人就是自己的夫君了,她倒有种恍然从梦中惊醒的感觉。之前只想着他活不了几年,做夫妻也不是真的,他死后, 她照样一个人过日子, 潇潇洒洒。
可是, 成亲当日, 新婚之期,他们总归是夫妻的啊。既是夫妻,自要行夫妻之礼。想到这里,孟兰辛倏的满面燥热。
她又不是真的十七岁的未嫁女, 她上一世活了一辈子了, 什么不懂?正因为懂,所以才会想得多, 想得多了, 自然……
孟兰辛及时住脑, 暗骂了自己一句。
夫唱妇随,既然陆清彦自作主张谢了皇后,孟兰辛自然不能与其唱反调,只能也朝着皇后福身子, 道了谢。谢了恩后, 孟兰辛不想在坤宁宫中多留, 便主动告退。谁成想,她不说走陆四也不说走,她一说要走,陆四也跟着告退……
皇后见他们二人颇有默契,心中十分欢喜,自然应允。
出了皇后的坤宁宫,孟兰辛可再没了方才的温淑端肃,冷眼看着陆四道:“陆四爷为何要跟着我区区一小女子?我不说走,你也不走,我一说走,你就立即也要走。”
陆四道:“一年不见,你倒还是这般,性情半点没改。你若不想见我,也好,那你就独自一人去应付太子吧。”说罢,陆四驻足原地,显然一副不想再管她的架势。
孟兰辛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太子人就在不远处,正迎面往这边走来。
这是那次春狩后,第一次再见到太子。如今的太子,已为人夫为人父,一眼望去,孟兰辛总觉得他的气质和从前有些不一样了,更多了些稳重。
即便孟兰辛再不愿与太子碰面,可既然碰到了,她自然也会大大方方过去请安。
“臣女拜见太子殿下。”等太子走得近了,孟兰辛朝他福身。
太子目光却只从孟兰辛身上轻轻划过,没多做停留,而后望向陆四道:“孤刚闻得父皇母后给四舅舅赐了婚,孤恭贺四舅舅。”
嘴里说着道喜的话,可那冷肃的脸上,竟半点没有道喜的意思。显然,他所谓的恭贺,自然不是真心的。
“多谢太子殿下。”陆四明知太子心中对他有怨怼,可他却坦坦荡荡,面上毫无愧疚之意。
若他但凡有些愧疚,太子觉得自己或许都不会有那么恨,可他做出了夺人所爱之事竟如此理直气壮毫无歉意,真就不怪他去怨他恨他了。他明知道自己与兰辛乃青梅竹马,也明知道自己心中属意的人只有兰辛一个,可他却还是把兰辛从他身边夺走了。
他当真觉得没人治得住他,当真这么猖狂吗?当真仗着父皇母后对他倚重、喜爱,就连自己这个储君都不放在眼里吗?
若他是不相干的人,太子或许都没这么气,没这么愤懑不平。可他是自己舅舅啊,是和自己最亲近的舅舅。
从此以后,他与眼前的这个人,便是有着夺妻之恨的仇人。他们不再是甥舅,只是仇人。
太子没再多言什么,只冷冷清清踱步离开,往坤宁宫去。太子擦身而过的瞬间,陆四脸色忽而沉重了许多,似是心中藏有心事。
孟兰辛见他脸色变化极快,想了想,才问:“你这么做,可后悔?”
陆四表情复又恢复如初,负手继续往前走,道:“后悔什么?”
孟兰辛严肃认真了许多,因为她在和他谈很正经的事情:“后悔向皇后娘娘求娶我为妻。你若不掺入这浑水中,太子未必恨你。你既横插了一脚,日后想必太子要对你生恨了。”
有句话孟兰辛没说出口来,其实她想问的是:为了她,值得吗?
他陆清彦这辈子,其实不是个好管闲事的人。可一旦管了,便会管到底。这件事情上来说,或许他的确有愧于太子,可他自始至终也没后悔过。若孟兰辛与太子乃是两情相悦的话,他横插一脚算是横刀夺爱,可他分明瞧得出这孟家姑娘并不想嫁入东宫。
太子一厢情愿,逼得佳人宁可自残也不愿屈服,他又怎能忍心?
这条路既是走上了,就不存在后悔不后悔。往前看总比瞻前顾后来的要好,至于太子……日后等他气消了再解释?陆四暗自讽笑自己,太子怕是不会听。
“你既知道我是为了你,日后便对我好一些。”陆四面上愁云散去,边负手往城门口方向去,边说,“夫妻间,该相互信任。你我之间,不必再有秘密。”陆四垂目,盯着身边人打量,似是想抓住她脸上最重要的神情。
孟兰辛却还做不到对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能抬头对他一笑,算是沉默着给了他一个答案。
陆皇后知道自己儿子对孟兰辛的心思,其实本来,若不是出了春狩时候的那件事情,陆皇后也是会让孟兰辛入东宫的。只是,当时孟姑娘和老四在深林中呆了一晚上,虽说没做出什么出阁的事情来,可毕竟是孤男寡女的一起呆了一夜,说出去不好听。
何况,当时春狩回京,老四就主动跟她和皇上求旨赐婚了。只是他当时要立即赶往边境之地,且孟家姑娘腿上还没好,这才耽搁了些日子。
那谢家姑娘也是极好的,其实在陆皇后心中,她并不觉得谢颖比孟兰辛差。都是一样好的姑娘,她相信太子妃和太子相处得久了,必然会处出感情来。所以,其实她并没有想过太子会因为此事而憎恨他四舅舅。
“你这个时候来,方才外头是不是碰到你小舅舅了?”陆皇后笑问。
太子这一年来,整个人冷肃沉默了不少。皇后知道他心中对孟氏未能入东宫一事多少有些难以接受,可皇后并没觉得太子的转变完全和孟氏有关。太子这一年内好事连连,做了父亲又娶了妻室,变得稳肃成熟一些,也是正常的。
太子知道自己母后对陆四的倚仗和疼爱,所以,心中即便有愤恨不平,断然也不会与自己母后倾诉。他只是把一切都憋在心中,不轻易吐露半个字来,面对皇后的时候,他也不会表现出对陆四的怨憎。
只说:“是,儿臣遇到了四舅舅。四舅舅喜事将近,儿臣还恭贺了他。”
陆皇后道:“你如今娶了妃又当了爹,过完年也弱冠之年了,肩上该扛起担子来。太子妃是个很好的姑娘,你要好好对她才是。”
太子没有任何辩驳,应下说:“是,儿臣知道。”
谢颖对太子一心一意,入了东宫后,不但将东宫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更是待李昭训和曹良娣亲如姐妹。对太子,她从来都是温柔体贴的,知道太子心里住着的是另外一个女人,她也从不委屈、不抱怨,只一心一意对待太子,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做好份内之事。
太子对她虽无爱,但到底是有夫妻间的尊敬的。心里没她,却给了她尊重,没冷落,谢颖自己肚子也争气,九月成的亲,年底十二月的时候,就怀了身孕了。
太子妃怀有身孕,是天大的喜事,太子高兴,帝后更高兴。
谢颖是个聪明的女人,她知道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该退。刚开始入东宫的时候,她只是默默做着太子妃该做的事情,不抱怨不争宠,可等怀了身孕后,她在东宫算是彻底站稳了脚跟,她自然也有自己的手腕。
同为太子的女人,其实哪能真的情同姐妹?她不会害人,但防人的心,肯定是会有的。
所以,到了晚上,等太子回来后,谢颖借着太子今儿心情还不错的机会,说了自己早盘算好的一个想法。
“殿下,小皇孙虽然还小,还在臣妾肚子里,可时间过得快,他出生,不过也就是转眼的事情。小皇孙出生后的乳娘,臣妾倒有一个合适的人选。”
东宫的一应事情交给太子妃打理,太子十分放心,闻声道:“这些事情太子妃不必来回孤,自己做决定就行。”
太子这样说,自然就是答应了,谢颖忙说:“臣妾多谢太子殿下。”
又道:“东宫之事无小事,臣妾肚子里的孩子也是殿下的孩子,日后的乳母极为重要,得殿下同意才行。”
谢颖温婉端庄又温柔小意,她越是这样,太子倒越觉得对不住她。所以,偶尔的,太子也会适时给她一些甜头和宠溺,用于安抚人心。
“孤相信你。”太子搂过人肩膀去,语气温柔。
谢颖静悄悄靠在太子怀中,半边脸贴着太子胸膛。她小心翼翼的闻着这个男人身上的味道,心中甜蜜,一时倒是开心的偷笑起来。虽然太子此时此刻心中藏着的还是另外一个女人,但她相信,太子迟早会完完整整属于她的。
郭薇自从被孟兰辛以极尽羞辱的方式赶出孟国公府后,她便一心抱住了谢家的大腿。谢颖做了太子妃,她也跟着鸡犬升天。头胎给夫家生了个儿子,很快的,就又怀上了。
郭薇是个聪明又有野心的女人,惯会察言观色。哄着谢家和谢颖的手段,也是一套一套的,如今谢颖对她极为信任。因郭薇腹中胎儿比太子妃怀的皇孙略大几个月,所以,太子妃便事先定了郭薇做未来皇孙的乳母。
郭薇娘家人被谢家安顿好了,在谢颖眼中的郭薇是颇有些聪明且又够本分老实的,嫡长孙(孙女)乳母必须得是个靠得住信得过的自己人,挑来选去,恰好郭薇最合适。
谢颖之所以毫无忌惮引郭薇入东宫,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郭薇并非什么绝色美人。东宫美女如云,太子也不至于惦记上一个姿色略平平的民间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