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辉仙君说到做到,当真封锁了无涯谷的出入口,不允许云野进来,也不准白荼偷偷出去见他。
傍晚时分,无涯谷中下起了雨。
天上电闪雷鸣,淅淅沥沥的大雨冲刷着山谷,卷来凉爽的晚风。白荼偏头看向窗外,听着外面的雨声,心绪越发烦乱。
算上他昏睡那日,已经过去了三天三夜。
云野还在外面跪着呢。
还好是修真之人,要换个寻常人来跪上三天,风吹雨淋的,命都得丢在这里。
“仙尊,该您了。”裴染的声音在他面前响起,白荼恍然回神,低头看向面前的棋局。
他所执的白子已被逼到绝境,最后这一步无论他下在哪里,都是死路一条。
白荼将棋子扔回棋盒里,淡声道:“我输了。”
“承让。”
裴染放下棋子,起身给白荼斟了杯茶:“主人让云野跪在外头有他的用意。仙尊往日对那人过于放任,致使那人对仙尊不存敬畏之心,屡次冒犯。此次吃个教训,打磨打磨,方可不负仙尊期许。”
白荼抿了口茶水:“我明白,只是……”
裴染:“心疼了?”
白荼噎了一下,放下茶杯,佯装不满:“裴染,你这性子怎么越来越像师兄,都会打趣别人了。你还有没有身为剑灵的自觉?”
“不好么?”裴染偏头看向窗外,像是看入了遥远的过去,“在遇到主人之前,我不过是把被人遗弃的废剑,不懂人世间的悲欢喜怒。与主人相遇后我才发现,原来这世间还有诸多有趣之事,有趣之人。”
他最后几个字说得极轻,似是另有深意。可惜白荼如今心绪不宁,顾不上细想。
须臾,裴染又道:“仙尊方才说我,其实仙尊又何尝不是与过去不同?”
白荼:“哪里不同?”
“修无情道之人,绝情断念,无爱无恨,可仙尊现在……”裴染的目光下移,在白荼的小腹上稍顿一下,很快移开,“有些话,主人不知该如何开口,便由我来说罢。”
“……仙尊对云野,当真只有师徒情谊么?”
白荼一怔,他在梦中见到的那个云野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脑中。
他此前从未想过自己与云野之间会有任何超乎师徒的情谊。可在那个梦里,当他看见那人朝他走来,用那般温柔熟稔地对他说话,亲吻他时,他心中竟毫无征兆地浮现起一丝……甜蜜。
就好像……他们若当真这样下去,也不失为一件幸事。
白荼定了定心神,低声答道:“他是我的弟子,我怎么可能对他有别的心思。”
“如此……便好。”裴染沉吟片刻,道,“仙尊当初以无情道飞升,注定要杜绝情爱。若有违背,恐怕会因道心不稳而遭至天道惩处。还望仙尊谨记。”
“……我明白。”
裴染道:“既然如此,主人为仙尊炼制的丹药已经炼好,仙尊可去丹阁寻他。”
白荼这才反应过来:“所以你们将我困在无涯谷,还不让我去见云野,就是为了试探这个?”
裴染忙起身朝白荼行礼:“仙尊莫怪。”
白荼不再多言,立即赶去丹阁。荀易早为他备好了药,又向他絮絮叨叨嘱咐了些需要注意的事情,这才放他离开。
白荼从丹阁出来时,外面雨势已经弱下来。
他快步走出谷,远远就看见跪在山谷前的那抹身影。
云野的衣服头发已经湿透了,水珠沿着消瘦的侧脸轮廓滑下,滴落到身前的水洼中。他眼眸低垂,脸色苍白,可脊背依旧挺得笔直,立在风雨之中,仿若一棵挺拔的青松。
他像是已经意识不清,就连白荼走到他身边,都未曾察觉。
白荼指尖一抬,在他头顶遮挡雨水的光壁展开些许,恰好挡在了云野头顶上方。
云野眼眸动了动,抬起头来:“师尊……”
他的嗓音干涩嘶哑,听得白荼心里轻轻抽了一下。
白荼闭了闭眼,轻声道:“起来。”
云野没动,深深地看向白荼:“师尊还是不肯原谅我么?”
白荼没回答,云野伸手拉住白荼的手腕,声音又低又轻:“弟子不是有意冒犯师尊,师尊打我骂我都好,就是别躲着我,也别不理我。”
白荼心中浅浅叹了口气,弯下腰,用衣袖拂去他脸上的水珠,温声道:“你再不起来,我们怎么回家?”
云野怔愣一下,像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白荼没再耽搁,伸手去扶他,可他刚触及对方的身体,才发觉身旁这人的体温高得反常。
白荼皱眉问:“你在发热?”
“师尊……”
云野踉跄站起来,却只觉得身体重得可怕,双腿一软,险些又要跌倒。
恍惚间,一具柔软的身躯覆上来,扶稳了他。熟悉的青草香气充盈鼻尖,云野下意识抱紧了那具身躯,缓缓闭上眼,很快失去了意识。
云野再醒来时,已经回到了落霞峰的卧房内。
天还没大亮,天空像裹着一层淡蓝的绸子,衬得远处山色空濛。云野眯起眼睛,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身上已经换了件干净的弟子服,倒是比他自己穿的还要整齐许多。
屋内空无一人,云野却敏锐地从无处不在的熏香中,捕捉到了一丝白荼身上特有的青草香气。
就在此时,房门忽然被人推开。
白荼踏进屋,眼角颤了颤,假装没有发现那瞬间缩回床上装睡的身影。
亏他还担心了一夜,这人不挺精神的么,还有心情在他面前装病。
他端着个食盒走到床边,将食盒往床头的矮桌上一放,床上那人还是没动静。
白荼站在床边看了他半晌,毫不留情道:“你若不吃,我便取走了?”
说着,果真伸手去拿那食盒。
一只手伸出来,稳稳地握住了白荼的手腕。
云野朝他扬起个讨好的微笑,道:“师尊,瞒不过你。”
白荼被这笑容晃了眼,一点火气也发不出来。
云野这张脸生得好,不过或许是继承了魔的血脉,使他的眉宇间总有几分阴戾,板着脸的时候更甚。可当他笑起来时,那点戾气消散无痕,那张脸英俊帅气,像极了只乖顺的大型犬。
想搂在怀里撸头毛的那种。
白荼偏头不敢再看他,嘱咐道:“快吃饭,你功课落下好几日,今日必须赶上早课。”
云野装可怜:“可是师尊,我刚跪了三日……”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白荼扫来的一道目光逼得闭了嘴。
云野的身体比寻常修士更好,加上有太初护体,就算是风吹雨淋了三日,短暂发热后,不消几个时辰就恢复得活蹦乱跳。
反观白荼,为了带他回来,消耗了太多修为,直到现在天快亮的时候,才勉强把耳朵藏回去。
白荼担心耳朵再冒出来,不敢多呆,交代完后便离开了云野的卧房。
他回屋打坐调息,心中却又止不住思考如今局势。
数十年前,他的确没能将魔渊彻底摧毁。
魔渊独立于这世间存在,它存在于世间各处,根本无法消弭。所谓的销毁,不过是斩断了所有连通魔渊与现世的通路。
白荼原本只想以此拖延时间,早日让云野修成飞升,杜绝他堕魔黑化的可能。可他没想到,魔渊的人竟这么快就找到了来这世间的法子。
魔渊重现人世已有端倪,如今的方法,恐怕只有在魔渊现世以前,再把那通道封印一次。
可魔渊现在会在何处呢?
白荼轻叹一声,手下意识落到小腹上。
这小崽子来得太不是时候了。
修真之人并非无法生育,可生育会消耗许多修为灵力,随着胎儿慢慢长大,他的修为会损耗得越来越快。
他这模样去对付魔渊,实在不太容易。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他的心绪,白荼的手掌下忽然传来一丝奇异的波动。
那触感仿若脉搏跳动,轻柔的通过掌心传递给白荼,像是在安抚。
白荼有些惊讶。他已成仙体,云野又是半魔半妖的血脉,他腹中这个自然不会是寻常人。不过,这么早就有灵力感应,倒的确让他吃惊。
白荼想了想,掌心汇聚些许灵力,缓缓注入腹中。
那股波动果真依附上来,紧贴上那道灵力,像是与其依偎在一处。
“这么黏人,以后可怎么得了?”白荼轻笑一声,摇摇头,从床榻上起身。
荀易给他的药能在一个月内隐藏这胎儿的气息,也就是说,他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将这些事情了结。
他记得,藏经阁中倒是有关于魔渊所在的记载。
天衍宗的藏经阁藏书丰富,无论是道法剑术经卷,还是灵异鬼怪传闻,应有尽有。
藏经阁共有六层,布局大致相似,越往上,藏书越为机密,以弟子品级作为能否查阅经卷的标准。
而最上一层,唯有长老级别能够查阅。
白荼直径上了藏经阁顶层,数排高大的书架依次排开。白荼快速穿梭在书架间,很快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东西。
那是本封面陈旧的薄册子,安静地躺在书架最深处,像是许久无人翻阅。
白荼正要伸手去拿,忽然察觉到身后有响动传来。
一道精纯的修为裹挟着掌风朝白荼背心袭来,白荼下意识转身挥出一掌,迎上那道灵力。两道灵力相击,对方被他击退数尺,狠狠撞上了一排书架,不再动了。
白荼走上前去,看清了那人的模样。
那人穿着一身天衍宗入门弟子特有的浅青弟子服,那张脸白荼并不陌生,正是看守这藏书阁的弟子之一。
白荼蹲下身,探入对方脉门。与此同时,楼下传来几人小声说话的声音。
“那上面那是什么动静?”
“不知道,要上去看看么?”
“可楼上不然我们上去啊,而且,昭华仙君不是刚上去了么?”
白荼听出,说话这几人是看守藏经阁的弟子。他正要回答,却忽然僵住了。
一对兔耳从他的发间伸出来,耳尖轻轻颤了颤,欢快地支棱在头顶。
白荼:“!!!”
什么时候出来不好,偏挑这时候!
楼下那两名弟子还在小声讨论:“不然还是上去看看吧,万一昭华仙君出什么事……”
“你们说我师尊怎么了?”
这是云野的声音。
白荼浑身一抖,忙按住那两只兔耳,竭力将其往里收。偏偏那对耳朵不听话得很,越是心急越收不回去,反倒越发精神。
楼下,那两名弟子宛如见到救星:“云师兄,先前我们听见楼上有响动,可仙尊刚上了楼,我们不敢轻易上去打扰。不然,你与我们上去看看,回头仙尊怪罪下来,你也好替我们说说话,做个见证?”
云野点头应下:“好,我们走吧。”
接着,楼道上便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白荼急得冷汗直往外冒,仓惶大喊一声:“都不许上来!”
云野脚步一顿,眉头微微蹙起,敏锐地感觉出这声音似乎不太对劲。
他想了想,转头对那两人道:“你们在此等候,我上去看看。”
白荼:“……”
作者有话要说:来更新啦,今天也是在掉马边缘来回试探的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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