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薄西山之时,那位传说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游医竟真被容沅瑾请回了家中。
只是,来人进房看了一眼塌上卧着的竹青,连脉都没诊便摇着头出了屋。容沅瑾连忙跟上,追问道:“先生这是何意?”
那白衣游医叹了口气,道:“恕我直言,令母气数将尽,尽早准备后事吧。”
容沅瑾顿时双腿一软,好在身后的游邪将人揽进了怀里。
安置好了容沅瑾,游邪独自出了门。
金乌西坠,游云渐浓。
西屋后的竹林深处立着一抹白衣身影。
刚那白衣游医听到身后响起的脚步声,转过身,毕恭毕敬地拱手对来人道了声:“大人。”
游邪抬了抬手,走上前去:“上仙不必拘礼,我请您前来的目的想必您也清楚,就不用我多费口舌了。”
原来这位游医本是下凡游历人间的医仙,今日若非听到邪神大人召唤,容沅瑾一介凡夫俗子又怎会如此轻易地将人寻来。
医仙面色为难,道:“想必大人也看到了这妇人眉心那一抹色已至深的摄寿乌印,说明阎王爷手里的生死簿上已经落了此人的名字,最迟一个月后便会有黑白二使来此取人魂魄。命数已定之事,纵我有万般本事也无力回天,大人又何苦为难小神。”
游邪轻叹了一口气,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道:“天命难违,这道理我自然是知晓的,上仙不用紧张。”
医仙看着他微微蹙起的眉头,犹豫着开口问道:“大人是想问容家公子眉间的摄寿印如何消祛?”
游邪一双薄唇抿成一线,颔了颔首,道:“正是。沅瑾眉心的乌印颜色尚浅,地府的人未必注意得到,所以我想请问上仙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够将之祛除?”
“这……”医仙皱了皱眉,道,“不瞒您说。若宋公子单是身体病疾我方可化解,可这人一旦眉心落了印记就说明阳寿已尽,阎王殿里便有了此人的位置,时候到了必定会有阴差前来收他魂魄……”
说着,他看了看游邪凝重的神色,柔声道:“三界之下唯有人间四季更迭,风水流转,生老病死也是常态,大人还是……节哀罢。”
林间蓦然拂过一阵风,竹叶簌簌作响。
“阳寿已尽?”游邪撩起一双狭长的眼眸,眸中寒光闪烁,声音冰冷至极,“若我偏要他活着不可呢?”
–
容沅瑾合衣躺在塌上,目光呆滞。
游邪端着一碗清粥走过来,将碗放在床前的桌上,在容沅瑾身旁坐了下来。
他侧过身抬起容沅瑾的小腿放在膝上轻轻揉捏着,柔声唤道:“相公走了一天累坏了吧?我煮了点粥,起来喝点?”
容沅瑾像是这才恍然回过神来,忙抬起手在脸上胡乱抹了几把,收回腿从床上坐了起来,声音有些沙哑:“辛苦娘子了。”
游邪假装没看到他脸上的泪痕,摇了摇头道:“不辛苦。”
容沅瑾捧起桌上的碗,低头就着碗沿便往嘴里灌了好大一口下去。
“哎!”游邪欲伸手去拦,却没快过他的动作。
刚煮出的粥还冒着热气儿,烫嘴的白粥滚过喉咙的滋味自然不会好受。
游邪忙伸手从他手里将碗夺下,扼住他的下巴道:“张嘴,我看看烫没烫到……”
话音未落,一滴滚烫的泪水砸在了他的手背上。
容沅瑾被他捏得微微张开了嘴,一双杏眼噙满了泪,眼眶盛不下了,眼泪断了线似得沿着脸颊滑了下来,声音听上去委屈得厉害:“好烫……”
游邪心疼坏了,低头吻上他的唇,冰凉的舌尖探入他火热的口腔,温柔地抚慰着他嘴里每一寸被粥烫过的角落。
奈何怀里的容沅瑾越哭越厉害,哭得直抽气儿,游邪只得放开他,将人搂进怀里抚摸着后背好生哄道:“不痛了不痛了,乖瑾儿,不哭了好不好?”
容沅瑾埋在他怀里肩膀微微颤抖,手死死地攥着游邪的衣角,清削的指节泛起白痕,哭声也愈渐大了起来:“呜呜……娘……呜……”
游邪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低下头下巴轻抵着他的发顶,一言不发地听着怀里人悲悯地呜咽,安静地陪着他哭。
小半个时辰后,怀里渐渐没了声音。
游邪小心地将哭累了的容沅瑾放平在塌上,自己也翻身上床从背后拥着他,怜爱地轻吻着他脑后稍显凌乱的青丝。
箍在他腰间的小臂突然硌到了什么东西。
游邪低声唤了一句:“相公?”
背对着自己的人没有应答。
他伸手过去取下容沅瑾腰间系着的囊|袋,拆开,从里面掏出一个约莫半个掌心大、金线滚边做工精致的锦囊。
游邪隔着锦囊摸了摸里面的东西,心里突然意识到什么,忙从塌上坐了起来。
他小心翼翼地将锦囊拆开,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掌心里。
手中躺着的是一颗九曲玲珑翡翠珠,珠子被一根编织好的纤细红绳穿起,这翡翠玉|珠的大小和容沅瑾颈上的木珠无异,翠色的珠子上镂空的祥纹雕刻却比他自己那颗精致百倍。
游邪在他身旁躺下,抬起手将玉坠举过眼前端详,摇曳的烛火映过珠子上细致的镂空祥纹,在头顶洒下小片细碎的光。
他珍惜万分地将珠子攥进掌心,俯身勾头在侧卧身旁的人眉心落下柔情一吻,低声道:“谢谢相公。”
也不知容沅瑾听到没有,原本紧皱的眉头倒是随着这一吻逐渐舒展开来。
游邪望着他的睡颜,万千思绪涌上心头。
‘生离死别’这简单四字忽而被加注进了千斤重量,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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