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棂间倾泻进的阳光有些刺眼,容沅瑾的眉头细微的蹙了起来,他翻了个身,将脸面向床侧南墙。
不过片刻,又猛地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枕侧的人已经没了踪影,容沅瑾唤了两声“娘子”,没听到答应,他眯起眼睛看了看窗外的日头,看样子已经过了辰时。
糟了,母亲和娘子还没吃早饭。
他有些自责自己清早又睡了过去,急忙披上衣衫下床,踩在地上时腿没使上力,一个趔趄险些跌倒。他没顾得上管自己身体上的不适,揉了揉酸痛的后腰急匆匆地往母亲房里走。
边走边朝一眼就能望尽的院子里看了看,没看到娘子的身影,心里琢磨着娘子去了何处。
他抬手扣了扣母亲的房门,在门外问了一声:“娘,您起了吗?”
竹青的声音很快从屋里传了出来:“起了,进来吧。”
容沅瑾推门走进母亲房里,声音里带着歉意:“儿起晚了……”
话还没说完一股香气扑鼻而来,抬头就见自己新过门的娘子三千青丝柔顺的轻泄于脑后,光洁白净的脸庞上未施粉黛,一袭素雅淡色长衫,外罩着一件红色羽纱轻衫站在桌前。他抬手撩起袖袍盛饭时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小臂,手臂外侧几道细细的红色抓痕被他胜雪的肌色衬得格外明显。
竹青忙拉起他的手,关切地问道:“哎呦,你手上这是……?”
邪神还没开口,便先看到容沅瑾满面绯红略显局促站在门口盯着他的胳膊瞧,他不着痕迹的将袖口放下,将碗放在竹青面前,随口解释道:“夜里蚊虫多,挠了几道,无妨。”
竹青有些不解,“这刚出腊月来何来蚊虫?”
“这……”邪神表情稍显为难,求助似得看向门边的容沅瑾。
容沅瑾忙走过来,道:“啊,那个,西屋后面不是有一片竹林吗?约莫这蚊虫平日里都藏身于林间,夜里便出来扰人清梦。”
竹青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温声道:“等下回去的时候从这里拿些驱蚊熏香吧。”
容沅瑾道了声:“好。”
邪神从走到他身边,低下头伸手帮他将腰间没系牢的腰带解开重新系上,容沅瑾看着眼前人纤长浓密的睫毛,呼吸轻滞,低声道:“谢谢娘子。”
邪神用后背避过身后竹青的视线,纤细修长的手指轻轻从容沅瑾腰间划过,狭长的眼眸中泛着浅层水波,几不可闻地轻声问道:“可有哪里不适?”
容沅瑾闻言脸色通红,摇头道:“没、没有。”
“快来吃饭。”邪神抚着他的后腰将他带到桌前,拿过碗替他盛饭,一边柔声问道:“相公怎么不再多睡一会儿?”
“担心母亲和娘子还为进食,便起了。”容沅瑾在母亲对面坐下,一只白皙纤细的手在他面前放下一碗袅着白雾的大馅馄饨,在鼻间萦绕的鲜香味道勾得他的肚子里发出几声窘迫的声响。
“饿坏了吧?”邪神轻声笑了起来,将一双竹筷递过去,道,“以后这些事我来做就好,相公可以多睡一会儿。”
饭后,竹青指着床边的木柜对容沅瑾道:“瑾儿,把娘的妆奁拿来。”
容沅瑾从柜子里拿出一个保存尚好的漆红雕花四方妆奁,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
竹青从凳上起身,邪神正要过去搀扶,却被她止住了,她打开妆奁,拿出一把雕刻着凤戏牡丹祥纹的精致木梳,伸手捋起邪神脑后一缕青丝帮他梳理起来。
竹青望着妆奁上那面擦拭得一尘不染的铜镜中的儿媳,眉眼中带着温柔的笑意,温声细语道:“娘这里也没有什么贵重东西。唯有这妆奁是当年我出嫁时我娘给我准备的嫁妆,我一直舍不得拿出来用,一放就放了这么些年,你若不嫌弃这物件老,以后就拿去用吧。”
容沅瑾坐在桌边,手肘撑在桌面上托腮看着娘亲娴熟地帮娘子在脑后束起一个发髻,又从妆奁中拿出一支白玉簪插入他的发髻中。
就见他家娘子侧着头对着面前的铜镜打量了半天,抬手轻轻抚了抚梳理整齐的头发,扭头扬着下巴看向他,脸上带着明显的愉悦,问:“好看吗?”
容沅瑾认真地点了点头,眉眼带笑,称赞道:“好看。”
竹青看着自家儿子的模样,轻笑着摇了摇头,道:“瑾儿,扶娘回榻上歇着吧,昨天的风有些大,这腿又酸得厉害了。”
“哎。”容沅瑾小心搀扶着竹青坐回床上,“听隔壁王婶说有位医术高明的游医近日在城里歇脚,我今天去城里寻一寻。”
“老毛病不用麻烦了。”竹青叹了口气,躺上床,道,“对了,记得带新妇去厅堂给容家列祖列宗上香,给你娘子添名。”
容沅瑾弯着腰帮她将被子掖好,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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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沅瑾将三炷香立于灰炉中,叩拜结束后转过头,正看到娘子正双手持香,双眼轻阖,嘴里不知念着些什么。他神情专注,微分的双唇时而轻缓时而停顿,宛若在与人对话一般。
容沅瑾心中一惊,随后猜想约莫是自己孤陋寡闻,不了解娘家那边的习俗,便安静地站在一侧没开口,等着他垂首低叩后将香插入灰炉,这才好奇地问道:“娘子刚刚在做什么?”
邪神下意识回答道:“与你父辈……”
话还没说完,随即反应过来,话音突然停住。
“啊?”容沅瑾看着他。
他抬起袖袍掩着嘴清咳了一声,若无其事道:“没什么,我们那边的祭拜习俗有些繁缛,改日再细细讲给相公听。”
容沅瑾点了点头,没在意,走上前去将供桌上的家谱摊开,拿起桌案上的毛笔蘸墨,正要落笔时却顿住了。
他转过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竟把这事给忘了,还没来得及问娘子名字……”
活了千百年,第一次有人问他的名字,邪神一愣,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见他目光出神,容沅瑾轻声唤道:“娘子?”
邪神这才迟迟开口,双唇轻分,道了一个字:“邪。”
“嗯?”容沅瑾似是没听懂,问:“什么?”
邪神伸出指尖沾着冷掉的茶水在桌上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字,“邪。”
容沅瑾转过头若有所思地低声念了几遍,“游邪、游邪……”
“娘子可知这字的含义?”容沅瑾问他。
邪神怔怔地摇了摇头。
丈人家中竟连一个正经的名字都不肯给他起。
容沅瑾心中生出一股浓浓的怜惜之情,他放下笔,叹了口气,道:“这字不好。”
他伸手拉过娘子的手,一边思索,一边用摩挲着他白瓷一般光滑冰凉的手背,“邪(xie)通邪(ye)。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容沅瑾转头看着娘子,温声道:“不如娘子今后便叫游邪(ye)?”
邪神先是一愣,继而在心中默念了几遍: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他点了点头,道:"好。"
容沅瑾执笔,在容家家谱之上端正地落下两个清隽有力的字来:游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