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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8

作者:噗噗星字数:5062更新:2022-11-01 00:27

乔木背靠着护栏, 低头一连吸了几大口烟。飘飘然的一通吞云吐雾,她总算把脑子里那点儿零零散散的线索琢磨出了眉目。

以她对霍彬十年来透彻的了解, 她猜想公布这张照片并不是陈亮的主意, 甚至陈亮根本不清楚这张照片的来历。之所以发生后面的事情,究其原因在于霍彬的推波助澜。

霍彬为了尽快逼自己离开微粒, 在陈亮准备窃取图纸时顺水推舟,利用照片将矛头指向自己。

事情做的确很有效果,但是副作用也是显而易见——间谍行动的风险极大,陈亮原本可以采取隐蔽的方式清除痕迹, 却被莫名其妙的推上了风口浪尖, 被迫经历公司大规模的筛洗排查。

为了某种私利, 霍彬几乎出卖了陈亮,难怪陈亮会有那样的反应。可是乔木要的远远不止“几乎”这个程度,她看出陈亮这个人虽然有头脑,却只精于业务技术,不谙世故人心,总体看讲既耿直又单纯,脑子里一旦有想法儿,会很容易地暴露在脸上。

于是, 乔木打算再添一把火, 让陈亮彻底坚信陆以名的确抛弃了自己。

侧过身, 乔木动作娴熟的弹掉烟灰:“相信我, 霍彬他并不是建筑师, 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商人, 这种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一切以利益为主,你不该替这种人卖命,搭上你的后半辈子的前程。”

陈亮猛地一愣,随即很快回过神,故作轻松的推托道:“乔特助,你这是什么意思?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乔木低着头笑了笑:“陈工,您可能不太了解我,我这个人从来不做没来由的事儿,说没来由的话。我既然敢跟您提这个,那自然是手里捏着点儿东西。”

陈亮的神情愈发紧张起来,他抬手将即将燃尽的烟头抵在墙壁上熄灭,因为手底下力道不稳的缘故,灭了两次才彻底灭干净:“乔特助有话就直说吧。”说着,随手将烟头往楼下一抛。

乔木顺着烟头下落的方向看了一眼,心里暗骂一句:“真不环保!”心里骂,但表面上依旧摆出一副从容笃定的模样:“霍彬已经把事情全部都告诉我了。”

“告诉你什么?”

乔木扬起下巴,声音轻的像是吐了口烟:“上上周五,也就是十一号的下午七点钟左右,你做了什么?还需要我说的更明白一点吗?”她利用在电脑上看见的时间记录,尝试诈出陈亮的话。

陈亮不知道乔木偷偷潜入过系统后台,情急之下,他根本没有怀疑乔木话中的真假,只想着该如何辩解掩饰。脑袋里嗡嗡作响,恍若一道惊雷直劈而下,他身体僵直的站在那里,脸上完全褪了颜色:“我……我在加班。”

乔木蓦地咧开嘴,笑容中透着满满的鄙夷与嘲讽:“其实你不需要向我承认,你只要自己心里明白就足够了。”

陈亮依旧在垂死挣扎:“我并不明白。”

乔木皱起眉:“不明白?陈亮,你仔细想想,霍彬如果不出卖你,他该怎么把这件事儿从我身上摘干净?难不成你真的以为他对我有敌意?别天真了,他只是想把我逼回彼可而已,毕竟以我的作用和价值,如果继续站在他的对立面……后果是什么,没人比他更清楚。”

陈亮的额角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犹豫许久,他试探性的问了一句:“你究竟是什么人?”

乔木下巴朝回收了收,一时间似乎是犯了难,有点不知该如何回答:“怎么说呢……”她抬手将贴在面颊上的发丝拢去耳后:“我是他的债主,最大的债主。”

陈亮不明所以,但是并没有追问下去,因为有些事情的确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话说出来味道就变了,反倒不如自个儿琢磨来得容易。更何况,这并不是当前他最在意的事情。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陈亮问。

乔木感觉到自己的攻心策略起了作用,心里一喜,继续保持着沉稳的语调回答道:“因为我不想被别人牵着鼻子走,你也不想,对吧?”

乔木话中的深意不难理解,陈亮知道她是想说与其被动的等待判决,不如主动坦白。

从理性上来讲,陈亮不应该轻易相信乔木的话,可是他却在潜移默化间将那每一字每一句全听进了心里。

好人就是好人,即便做了坏事,也坏不到哪里去,更何况陈亮早就萌生了金盆洗手的打算。

面对公司的大排查,面对精神的高压之下,陈亮早已做好应对东窗事发的准备。而乔木的出现,对他来讲其实并不是一件坏事,反而是一个台阶。毕竟自己走下高台,要比被别人拽下去来得体面。

陈亮扬起头,睁着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望向明净无云的天空:“你说人这一辈子图什么?”一句话说的没头没脑,可乔木却独独从中听出了满心满肺的哀伤与悲凉。

没有时间继续迟疑,陈亮迈开脚步,一路朝着陆以名的办公室走去,乔木紧随其后。俩人恍若一阵龙卷风似的,在穿过安静的办公区时,显得尤为突兀反常。

所有人的眼睛都齐刷刷的聚集在他们身上,乔木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追赶。然而就在此时,欧阳晰恰好从旁边的茶水间走了出来,与二人正好碰了个对头。

陈亮此刻正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谁的面子都不给,直接无视欧阳晰的存在。欧阳晰便顺理成章的将目标转向乔木。

向前大跨一步,欧阳晰张开双臂,将乔木拦在身前。他依旧秉持着他玩世不恭做派,开口调笑道:“小乔,你追在人家屁股后面算怎么一回事?上班时间,影响多不好。”

乔木弯下腰,想避开欧阳晰的阻拦。欧阳晰倒是眼疾手快,硬生生用身体将乔木堵了回去。

乔木“哎呀”一声,无奈的一甩胳膊:“算了,你不让我跟着,那只好麻烦晰总亲自照看一下,反正我这一身烟味儿,过去也是讨嫌。”

欧阳晰察觉出了情况不大对劲,脸色瞬间严肃下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乔木左右扫了两眼,确认周围无人后,才凑近欧阳晰的身侧道:“陈亮去找陆总坦白图纸的事儿。”

欧阳晰倏地一怔,还没等他回过神开口发问,忽然觉得手心一凉,是被人塞进来了一个什么东西。他扭头一看,看见了一根塑料的胡萝卜,细细长长,尾巴上点缀着一坨菜叶绿,类似于笔的形状:“这是什么玩意儿?”他一脸莫名的看向乔木。

“录音笔,我平时拿这个做记录,借给你以防万一。”乔木说完,绕过欧阳晰,径直往他身后走去,边走边道:“我回一趟家,换身儿衣服,很快就回来,陆总如果有什么事,让他随时给我打电话。”

很快,乔木的背影彻底消失在欧阳晰的视野。欧阳晰站在原地,手里握着那支莫名其妙的“胡萝卜”,怔愣在原地发了会儿呆。好在这样的怔愣并没有持续太久,他很快赶到了陆以名的办公室。

办公室外间的安小满被临时支走,欧阳晰一路长驱直入,不假思索的推开了紧闭着的玻璃门。

听见推门声,陆以名抬起头,见来者是欧阳晰,心照不宣的侧过脸,看了一眼窗边的沙发,示意他坐下。

欧阳晰轻轻点头,一边移动脚步,一边不动声色的打量着眼前的环境。只见此刻偌大的办公室除了陆以名,只剩下陈亮坐在那里。

陈亮隔着桌子坐在陆以名的正对面,双手抱头,胳膊肘抵在桌面上,整个脑袋深陷于双臂之间,是一副丧气至极的模样。或许是意识到来者是欧阳晰,他连头也没回,甚至连身体也没有动一下。

声音低哑而又麻木,却又连绵不绝。他先是自言自语似的聊起了自己的人生经历,顺带提及自己曾经对微粒做过的贡献,接着说自己之所以铤而走险做这种事,全因母亲去年查出尿毒症。

大约真是戳到了痛处,他平稳的情绪忽然有所起伏。消瘦的肩膀抖了一下,声音渐渐透出一丝悲苦:“大把大把的钱洒出去,还是堵不住那个窟窿,这是条没有尽头的路,谁摊上都会被活活耗死、榨干。我能怎么办?如果让我再选一回,我估计我还会这么选,还得这么干。”

有人说成年人的崩溃,都是从缺钱开始的。欧阳晰虽然表面上衣着光鲜,但很少有人知道他出身与普通家庭,有过一段艰苦的奋斗史。回想起曾经的自己,再看看眼前陈亮,尽管他不能苟同陈亮的所作所为,也不免被勾起恻隐之心。

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底气是钱给的,尊严是钱给的,甚至连命都是钱给的。

欧阳晰很想帮陈亮一把,思来想去,他有意将话题导向至另一个方向:“这事儿是你一个人做的?”说完,本着察言观色的目的,他瞥了陆以名一眼。

陆以名从始至终都保持着绝对的冷静,甚至冷静到了冷酷的地步。

于是欧阳晰又继续推波助澜,补问了一句:“公司里还有没有人其他人跟这件事有关?”

陈亮十指埋入发丝,手掌贴着头皮向后捋了一把:“唐觅,她好像跟乔特助有些矛盾,俩人不对付,所以提出让我帮她给乔特助一点颜色看看。”

陆以名似乎来了兴趣,他的语气冷硬:“唐觅知道这件事?”

陈亮重重地一点头:“知道。”

陆以名又问:“那她为什么偏偏选择来找你?”

陈亮几乎是脱口而出:“因为我追过她,尽管她对我的态度一直很……很……很冷淡。”最后这两个字说的很是艰难,因为一旦承认了这一点,就等于承认了自己的卑微,承认自己是在“犯贱”。他略显烦躁的挠了挠头:“这主意当初还是她提出的。”

她提出的?

这句话引起了欧阳晰的好奇心,他快速起身,走到陈亮的身边,歪着脑袋低头看着陈亮:“不是彼可的人指使你这么做的吗?”

陈亮摇头否认:“不是,我和彼可是单向往来,通常是我负责搞到情报,然后拿给他们,他们会根据价值给我一笔钱,从来不会主动跟我提要求或是做任何安排。我这次……也是刚好两件事撞上了,才会铤而走险。”

话音落下,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欧阳晰见陆以名陷入沉思,久久不置一词,索性自作主张,将陈亮先请了出去,又在门口说了好一通安抚的话,这才安心的回到了陆以名的面前。

“你打算怎么办?”欧阳在陆以名的面前站定脚步,手心按压在桌面上,居高临下的望着陆以名。

陆以名的脸上依旧是无波无澜,几乎到了麻木不仁的程度:“还能怎么办?你想怎么办?”他似乎察觉到欧阳晰想替陈亮说情,针锋相对的反问道:“你体谅他,那这么多人付出的心血谁来体谅?”

欧阳晰略显慌乱的辩解道:“我没有!”他猛地直起身子,话音中明显透着心虚:“我又没说要放过他,我只是觉得大家做了这么长时间的同事,好歹……”

“他干的可是犯法的事儿!”陆以名声色低沉,却不怒自威。短短几个字犹如当头棒喝,回荡在欧阳晰的耳畔。

欧阳晰低下头镇定了几秒,大口大口的喘息着。的确,自己是同情心泛滥了,是太没有原则了,陆以名骂的对,自己就是这臭毛病,动不动就心软,堂堂大老爷们儿,偏偏生得一副感性肚肠。侧过身朝着朝窗外望去,他刻意避开陆以名那淡薄而锐利的目光:“好吧,你放心,我这就联系律师,尽快解决这件事。”

陆以名没有异议,小的争执并不能动摇他对欧阳晰的信任。他隔着玻璃朝门口张望了一眼:“乔木呢?”

欧阳晰回过头看着他:“回家换衣服去了,等下就会回公司,你找她有事?”

“没有。”

看着陆以名沉默的端起水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欧阳晰忍不住玩笑道:“她也是真够行的,究竟是做了什么,才能逼的陈亮主动过来坦白,也真算得上是个人才了,你说是不是?”

陆以名没接话茬,只将水杯送到唇边。冰凉的水漫过了他的嘴唇,他装样子似的抿了一小口,然后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水盈盈的嘴唇弯出一道浅弧。

他这是笑了,不动声色的笑了。这笑若在旁人脸上出现倒是没什么,可在他的脸上,却是千年一遇,百年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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