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自己的计划对鹿望北来说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杜秘书只有心机却无手腕, 鹿氏接连在几个项目中失利,公司上下已经极其不满。
如果真的轮手腕,鹿望北并不会输给他们,哪怕他在劣势, 他也有能力一点点将局面扳回, 更何况现在还有夏易谦和莫因雪的帮助。
夏易谦的嘲笑讽刺鹿望北已经习以为常。
唯一可以称得上是安慰的就是他偶尔会和那位股东谈起予安小时候的事情。
那时他仅有的放松时间。
在外人看起来, 鹿望北终于一点点接受了自己残疾的事实。他甚至开始主动接受治疗, 开始使用假肢。
只有鹿望北自己知道, 他呆在空荡荡的鹿宅,几乎没有一个晚上能够睡着。
鹿望北是在半年之后才在鹿正青的私人邮箱中发现了一封未读邮件。
那时候他终于开始有勇气去收拾鹿正青的遗物。
他知道鹿正青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但是鹿正青对他而言始终是不一样的, 鹿正青是山, 是陪伴他长大的父亲,是曾经无论多晚回家都一定会推开他的房门看他的那个人。
邮件中是一段录音。
录音的时间不算长。
鹿望北知道鹿正青有这个习惯,处于在商场的谨慎,父亲有一块腕表,腕表可以录音,而腕表录音会每晚自动发送到父亲的私人邮箱。
鹿望北处于某种隐秘的怀念, 打开了父亲临终前那天的录音。
然后他听到父亲最后听到的那些话,还有父亲最后因为药物而痛苦的喘息声。
原来——
一切从那么早就开始了。
他又突然想到了他的弟弟——
他所以为自己前几十年风平浪静的生活,机会全都建立在他弟弟的痛苦和折磨中,他弟弟几乎用所有的血肉替他们承受着一切。
偌大的书房夕阳一点点消失。
鹿望北的脸逐渐隐匿在黑暗之中, 在黑暗之中的他一动不动。
“哥哥,你怎么一个人在书房啊?”而书房外, 鹿与宁忐忑的进来, 打开灯, 看着坐在轮椅上的鹿望北咬了咬嘴唇还是说道:“哥哥, 我有一件事和你说。”
鹿望北麻木的抬起了头。
站在门口的鹿与宁脸色红润,双眼有着光芒,整个人都带着难以言喻的轻松和愉快,虽然他极力克制这种愉悦:“哥哥,我找到了我的亲人,原来我的大哥和爸爸都还活着。”
“当然,你永远都是我的哥哥。”
“今天,我爸爸想来拜访你。”
鹿与宁忐忑的看着鹿望北的神色。
而书房外,脸被火烧毁的中年男人也恰在这个时候推门进来。
中年男人俯视着坐在轮椅上的鹿望北和蔼说道:“你好,我是与宁的爸爸。”
鹿望北瞳孔陡然微缩,朝中年男人看过去,他过了片刻才缓缓的,一字一句的说道:“原来,你是与宁的爸爸啊。”
没有人注意到,他攥着轮椅扶手的手指指节,因为太过用力而惨白。
等到鹿与宁满心欢喜和他的爸爸走了出去。
鹿望北一动不动,沉默片刻,才突然在空旷的房间笑出声来。
他认出了鹿与宁那个父亲的声音。
那个人的声音和录音里的声音一模一样。
他一手毁掉自己的家之后怎么还能这样坦然而虚伪的出现在他的面前?
*
鹿望北和夏易谦的计划收尾是在新年的第一个月的第一天。
夏易谦和鹿望北在他们别墅的不远处,静静看着这一切。
只要警察上门,一切就都结束了。
可偏偏却出了意外。
“该死。”夏易谦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不知道是那里走漏的消息,他们提前得到了消息要离开南
市。
别墅门口,杜秘书和他们的父亲——于长焕,拿着行李似乎已经准备离开南市,他们在和鹿与宁依依不舍的做着最后的道别和交代。
在和鹿与宁相认之后,于长焕换回了自己的名字,堂而皇之的回到了他多年前被狼狈赶走的鹿氏。
事到临头,他们已经听到了风声。
而鹿与宁似乎还无法接受他哥哥和爸爸被警察带走,也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夏易谦忍不住上前要拦住他们。
可是鹿望北却拦住了他。
夏易谦不满的看向鹿望北。
鹿望北这是什么意思,都已经到这个份上了,他难道还要手下留情吗?
鹿望北坐在车中,经历了车祸截肢后,他整个人再也没有当初的意气风发,消瘦的厉害,就连夏易谦也以为他会一蹶不振,可是鹿望北却偏偏像一个没事人一样,接受自己残疾的事实。
甚至还改装了自己的轿车,就好像他已经逐渐走出当初的阴霾,要重新生活一样。
开什么玩笑?
难不成这个关头,鹿望北想明白了,要放下仇恨,重新生活了?
可是鹿望北却并没有因为夏易谦不善的语气而感到被冒犯。
“夏易谦,你不是问我我欠予安的该怎么还吗?”坐在驾车上的鹿望北情绪平静,明明是大仇得到报的时刻,他却好像与自己无关一样,他声音反倒很轻,甚至有一股如释重负的惬意,“我会还给予安的。”
这样的反常让夏易谦感觉到不太对劲。
他突然联想到前几天去鹿家看到的样子。
偌大的鹿家除了鹿望北仿佛一个活人也没有,所有的佣人都被鹿望北遣散,而他从鹿望北的律师那里听说,鹿望北已经签好了遗嘱。
鹿望北笑了笑,但是夏易谦却从他的笑容里感受到一点点疯狂的意味,他看着远处说:“也是时候一家人团聚了。”
夏易谦突然意识到鹿望北想要做什么,鹿望北根本就不想活下来了。
可是夏易谦还没有来得及阻止什么——
他就看到鹿望北的车飞速径直的朝那三人撞过去。
鹿望北的车速太快,他们根本就来不及闪躲。
在他们惊恐的目光中。
鹿望北的内心却无比的宁静,这是他给自己准备的结局。活着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鹿与宁身上,面对他照顾长大的“弟弟”,他的内心却再也没有之前任何感情。
他只是想着,鹿与宁无辜吗?
无所谓了,他已经不在乎了。
一切都因他而起,无辜不无辜又有什么意义呢?
鹿与宁被鹿家抚养长大,而现在鹿家所有人都要去另一个世界了。
鹿与宁也理所应当的应该跟着一起去吧。
在剧烈的撞击声和汽车爆炸的轰鸣声中,鹿望北闭上了眼睛。
夏易谦眼睫微颤,在警笛的轰鸣声中,看着一切都化为灰烬。
他闭了闭眼,终于一切都结束了。
莫因雪知道鹿家最后的结局已经是两天之后了。
谦谦最后还是选择生活在南市,他想要生活在他的哥哥曾经待过的城市。
莫因雪同意了。
巷子里荒废的小院子里。
莫因雪推开咔吱的门,院子里已经荒废许久,莫因雪却知道,这是李叔公曾经住的过地方。
他看着荒废的院子,原本的花圃杂草丛生。
这里不应该是这样的。
莫因雪脑中突然冒出这样的念头。
就好像——好像这里应该这里应该种满栀子花,在盛夏的蝉鸣中,这里会充盈着栀子花的香气,院子中会有一个少年,踮起脚尖,从树枝上将橘猫抱在怀里。
他不过是一晃神,脑中的画面就消散了。
莫因雪回过神来,他左手忍不住捂住自己胸口,那里突然有一阵闷闷的没有来由的痛。他这是怎么了?
一定是没有睡好的缘故。
莫因雪踏进院子中,他从鹿予安的律师那里,找到了李叔公的画作,还有一部分画作在这间房子里。
不同的是,莫因雪在李叔公的画作之中还找到一些不属于李叔公的画——
笔法还有些青涩,但是却稚朴有趣,用色浪漫大胆。
天赋卓越,灵气逼人。
和李叔公厚重的积墨明显不是一个风格,但是却又能够看得出是师出同脉。
莫因雪几乎是一眼就意识到这是鹿予安的画。他心中微动,手指在画上婆娑。
他的指尖顺着画的笔触而移动,他仿佛透过这幅画卷,看到一个少年在灯下手执墨笔在宣纸上,少年有着黑色的柔软的头发,运笔灵性。
在某一个瞬间他仿佛看到少年察觉到他的注视,拿着毛笔,抬起头朝,浅棕色的眼睛透过画卷朝他看来。
两人双目对视。
莫因雪心中一悸。
如果少年不是夭折在最美好的二十岁,他的名字一定会被画坛知晓。
不久之后李叔公的个人画展将会在全国布展,莫因雪突然觉得,也许他应该在李叔公的画展中加一个小型画展。他想要让这个少年的画也被更多的人看到。
莫因雪在离开南市前,陪同谦谦去了鹿予安的墓碑前。
这是莫因雪第一次看到少年的黑白的墓碑照片。
照片中的少年被定格在最美好的二十岁。
莫因雪却看着少年的样子许久,突然有一阵没有来由的伤感,就像是生命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就消失不见。
他将手中的一簇洁白的栀子花放在少年的墓碑前。
莫因雪突然想,其实就差那么一点点,这个少年会在自己和外公的身边长大,他们会有更深的联系,他可能会称呼自己哥哥,而他则会有一个乖巧又勇敢的弟弟。
莫因雪对墓碑上的少年说:“很抱歉,在这样的情况下和你相识。”
他转身离开墓园,风吹过他的衣摆。
他感觉眼角一阵冰凉,莫因雪着才发觉他的眼泪不知不觉毫无缘由的流了下来。
……
在今后几十年间,南市美术馆都以拥有数量颇多的当代国画大师——李月逢先生的作品而闻名,他和他唯一的弟子鹿予安开创了独特的丹青流派。
南市美术馆为李月逢先生和鹿予安先生设立的专门的展厅。
“很遗憾的是在两人名字名扬画坛之前,两人都已经过世。”美术馆的女讲解员为参观者讲解着南市镇馆之宝的来历,“在他们生前,两人在画坛都籍籍无名。如果不是莫因雪老先生慧眼识珠,而这一批宝贵的画作差点就无缘和大家见面。”
“特别是鹿予安先生传世的画作并不多,我们看到的这些,都是莫因雪老先生的私人藏品。莫因雪老先生几乎一生都在寻找鹿予安先生的画作。”
“莫因雪老先生一生都在致力发掘扶持画坛有潜力的新人,将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事业上,终身未婚。”
“据说,现在莫因雪老先生就定居在南市,经常会来美术馆参观这些作品。如果运气好,我们还可以碰到他。”
讲解员带着参观者们从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面前经过。
阳光透过浅蓝色玻璃墙照在老人的身上。
带着深棕色围巾的老人在阳光下仰头看着墙上的灵动自然的丹青,就如同看望多年老友一般熟稔,来这里看望这些画已经成为他的习惯。
莫因雪仿佛又想起那个记忆中从未真正见过面,却贯穿他整个生命的少年。
莫因雪恍惚的想,如果还有机会,他想要真正的去认识他。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