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颜老送到医院的时候, 已经是大半夜。
老人家没有什么大事,就是入冬温度骤降,心肺一时间难以承受, 高热住院, 主要是颜老年纪也大了,因此格外折腾。
老人家一晚上也没有退烧,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但是颜老怎么可能因为生病就让《雪行寒山图》修复而功亏一篑呢。
第二天颜老还迷迷糊糊的, 一看时间,吵着要被输液管拔掉离开医院:“予安, 你别管我,你快去你的面试, 我这都是老毛病了, 没有什么大事。你们啊, 都是少见多怪。”
鹿予安连忙将老人按在病床上, 老人家这个年纪可经不起折腾。
颜老见状哑着嗓子着急说:“予安,我没事, 这一次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 可不能因为我耽误啊。”要知道光是愿意让上面重新考虑这件事情,颜老就已经花了大半年的时间, 这一次评审组的人员也是行业的翘楚,要是错过这一次的机会, 下一次把这伙人聚在一起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特别是那厚厚的一叠档案, 都是数不清的夜晚,他和予安在书房一点点完善起来的。
他年纪大了, 错过这一次机会, 不知道还能不能等到下一次了。
因此, 颜老下定决心, 哪怕外面下刀子,只要他还有一口气,那么他就要撑着身体,将这件事做好。颜老看看时间,因为他突如其来的一场病,予安为他忙前忙后,耽误了自己不少时间,老人摆摆手,咬着牙说:“予安,我这里没事,你快去。”
可不能因为他的事情耽误予安的面试。
*
莫因雪得知外公生病之后,毫不犹豫的将所有事情推掉,第一时间将手头上的事情交给助理,做最近的航班回到南市。
一下飞机,助理立刻和他汇报:“莫总,你之前让我去查的事情有眉目了。老于亲信的下落我们已经找到了。”
他将手上的资料递过去:“我们之所以没有找到那个人离开南市的记录,是因为这个人根本就没有离开南市,这些天他一直都在南市。而我们也查到他远方亲戚名下有一辆面包车。”
莫因雪眉头皱起,心里已经有不好的预感,他知道那个人就是老于的后手,那个人既然一直没有第一时间离开南市,说明那人在南市是有计划的。
他的目的是谁?
“车牌号是南A78654。”助理将查到的车牌号码报出来。
莫因雪的脚步停住,重复道:“南A78654?是一辆银色面包车?”
助理一愣点点头。莫总怎么会知道?
莫因雪脸色一下子很难看,他看过这个车牌号码,就在离开南市的那天清晨。
这辆银白面包车停在巷子口。
他们的目标是予安。
*
“嘟嘟嘟——”
电话一直都是盲音。
莫因雪死死攥紧手心的手机,盯着手机屏幕中不停拨打,但是始终没有接通的电话。
他心里已经有不好的预感,他从未感觉如此心慌,连呼吸都觉得有些困难,轿车里的空气似乎格外沉滞,他努力将自己脑海中那些不好的猜想抛开。
可是素来平稳镇定的他第一次感觉到心慌。
不会的,不会的。
终于手机电话再一次无法接通自动挂断之后。
莫因雪几乎是失态的狠狠将手机一扔,双手捂住自己的脸。
不仅仅是予安的电话打不通。甚至连他留下的司机电话也打不通。
莫因雪心中已经有最坏的猜想了。
他怎么会忽略这些呢?
万一,万一予安出事了——
旁边助理噤若寒蝉,他从未见过莫总这个样子,半晌后才敢小声劝道:“莫总,予安身边也一直跟着人,老于那边就一个人,未必可以把予安怎么样的。这个时间予安的面试应该也已经开始了,手机接不通很正常,您先别担心。”
说完朝司机说:“麻烦您再快一些。”
可偏偏,原本通畅的最后一段路却发生了堵车,亮黑色迈巴赫被堵在车流之中动弹不得。
莫因雪顾不上其他,几乎是踉跄的立刻从车上下来,在车流中穿梭,径直朝予安面试的酒店跑去。
终于在距离酒店一路之隔的马路上。
莫因雪看到了拥挤的人群将街道拐角的路口匆匆围住。
身边是路人的声音——
“前面那里就是车祸发生的地方吗?”
“是啊可惨了,听说就是一个多小时前,那个面包车像是故意一样朝另一辆车撞过来。”
“啊,那车上的人怎么样啊?”
“你看看那地上全都是血 ,车都变形了,人还能好的了。”
莫因雪的脚步缓缓停住,他大口喘着气,死死盯着被人群围住的路口。
他的心中已经有了某种猜想。
空气中仿佛都是淡淡的血腥味,透过匆匆的人群之中,他几乎可以看到地面上蜿蜒的鲜红色液体。
一步,两步。
他近乎是踉跄着推开人群,而映入他眼中的是辆被撞的变形银白色面包车,车牌号码正是南A78654,而它不远处,一辆漆黑的轿车翻到在地面上,血迹几乎将两辆车之间的马路都给染红。
他目光死死的盯住那辆黑色轿车——那就是他留给予安的车。
人的身体怎么能够流出这么多血呢?
莫因雪此刻脑中一片空白,片刻后他才感觉到一股痛楚从心尖朝全身蔓延。
那些血一定不是予安的。
予安一定没有事的。
予安在哪里呢。
他朝四周看去,试图在人群中找到那个倔强却又温柔的少年。
可是哪里都没有。
他的少年去哪里了?
“这黑车上有几个人啊?”
“听说黑色轿车是司机送孩子来面试,那个面包车直接就从巷子里撞出来,根本来不及反应,整个被撞翻过来了。”
“黑色轿车里的那个孩子当场就死了。”
莫因雪扭头看向说出这句话的人,那个人说的每个字他都能听懂,但是为什么连在一起,他却无法理解是什么意思——
明明不久前,予安还在他身边言笑晏晏。
他此刻连呼吸都停止,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当场死亡——
莫因雪第一次体会心硬生生被人挖走一块的感觉。那一瞬间他几乎要疯了。
他失魂落魄的朝人群之外走去。
然后他一抬头——
予安正站在几步之外的巷子里,恰好也看向他。
莫因雪顾不上多想,一把将鹿予安拥入怀中。
这一刻只有真实的触碰,他才能够确认少年是真实存在的。
鹿予安一愣,莫因雪拥抱几乎让他没有办法呼吸,力度大得像是要将他揉进骨血之中。
莫因雪将埋进少年的脖颈之中,只有此刻两人的体温才能给他真实的感觉。
被拥抱住的鹿予安,莫因雪湿热的呼吸,在他敏感的脖颈,他浑身一僵,抬起手停在半空,半晌下定决心一般安抚的一下下抚摸着莫因雪的后背:“没事了没事了。”
两个人相贴的炙热在鹿予安肌肤泛起阵阵涟漪,鹿予安终于可以确定某些东西,并不是错觉。
就像是哄着孩子一样,终于在他一声声安抚中,莫因雪恢复平静,将下巴抵在鹿予安的发间,他连呼吸都有些颤抖:“你没事就好。”
此刻天空中飘落一片片雪花。
美丽的棱形雪花落在两人的衣服上。
没有人注意到,在车祸不远处的无人的巷子里,两个人在静静的拥抱。
终于,莫因雪松开了予安一些,仔仔细细的上下打量着予安,确认少年全身上下都没有明显血迹后他才放下心来,仔细检查少年有没有受伤。
鹿予安任由他像是检查玩具娃娃一样,乖乖的被摆弄,顺着他的力道抬起自己的手臂说:“不是我,我没有参加面试。出车祸的不是我。”
他没有去面试。
出于对面试官的尊重,他手写了一份书面的放弃面试的声明,交给司机,让司机送给面试官。
但是司机在巷子口遇到久久没有打到车的鹿与宁。
而昨天的事情,让司机误以为鹿与宁是他的朋友,所以司机提出可以送鹿与宁去目的地,在送鹿与宁去面试的路上,面包车冲了出来。
所以,出车祸的人是鹿与宁,并不是他。
虽然车祸现场看起来很严重,但是受伤最重的是面包车,轿车虽然侧翻,但是司机应对的非常好,车上人员伤得并不重,司机本人只是轻伤。
而鹿与宁右手受伤比较重,没有办法参加面试,直接被送去了医院。
莫因雪听完原委一愣,只觉得真是命运弄人,老于最后一步竟然报复到自己儿子身上,他动作一停,随即又忍不住柔声:“怎么没有去面试。”这对予安来说是多么好的机会,他也知道予安为了这个机会付出多少。
少年认真的看向莫因雪说:“因为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鹿予安知道《雪行寒山图》在他们心中有多重要。
颜老病了,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他也想帮他们,帮莫因雪多做些什么。
所以在抉择时,他毫不犹豫的选择放弃了央美的推优面试。
他难得俏皮的笑了笑,抬起头,乖巧的看向莫因雪,眼睛亮晶晶的,似乎想要严肃,却又忍不住笑意说:“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雪行寒山图》的修复项目启动了啊!”
“予安——”莫因雪终于明白这段时间予安和外公一直神神秘秘瞒着自己的事情是什么,“你们——”
他似乎意识到,予安是为了自己——
莫因雪心情复杂还想说什么。
鹿予安打断了他要说的话:“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因雪。”
“我可以靠自己考上央美,不需要这个推优名额。”
莫因雪的眉头渐渐舒展开了,是啊,少年向来是很有主意的人。
此刻,心情平复的莫因雪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松开手,相忍着心里的不舍,想要与少年分开。
而就在两人分开的瞬间,莫因雪感觉衣服的下摆传来一股力道。
他低手一看,少年却扯住了他的衣角。
莫因雪注视着少年修长白皙的手,有些不解。
少年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一般,踮起脚尖,在漫天的雪花之中,在莫因雪唇间,轻轻落下一吻。
那一吻极其得轻,轻得就像是被雪花亲吻了一般。
莫因雪几乎都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
可是下一秒,少年的声音轻轻的却格外坚定说:“莫因雪,我好像有些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