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予安愣愣的看着莫因雪。
莫因雪好像总是能够比他自己还清楚自己的想法。
鹿予安放下心中的忐忑, 下定决心抬起头说:“莫因雪,你能帮我调查两个人吗?”
莫因雪站在鹿予安一步外,他没有追问, 而是直接说:“是谁?”
“杜秘书, 还有——”鹿予安有些犹豫, 他不确定看着那个王叔时, 自己的那种奇怪感觉是不是他太过敏感,但是他还是决定调查,他犹豫之后还是说道:“方学桐身边的王叔。”
杜秘书服务鹿家这么多年, 想要查清楚并不难, 而那个王叔,在有方学桐的情况下应该也不难。
“行。”莫因雪没有问为什么。其实哪怕予安不说,莫因雪也会去调查杜秘书的,他对予安的态度太奇怪了, 刚刚那不加掩饰的恶意让莫因雪眼眸一沉, 脸色更加冷了几分。
备受主流媒体关注的画展结束之后, 当天夜里鹿予安的那幅山水画就出现在各大媒体上首页。
几乎所有的媒体,都采用了相似的关键词“国画传承者”、“天才少年”、“失传技法重现人间”, 唯一可惜的是鹿予安的表现在圈内可以说是惊才绝艳,但因为国画毕竟不是主流圈子,这条新闻也不过是刚刚出圈了, 在一众娱乐新闻中并不明显。
直到当初给鹿予安做采访的女记者在例行浏览网络一天热点词条之后, 看到了新闻中鹿予安的名字。
她一下子瞪大双眼, 她采访予安的时候,问过予安喜欢什么。
那时候少年认真回答说:“喜欢画画。”
她为了缓和气氛还轻松问道:“画的怎么样?”
当时少年是怎么回答的?
好像是略微羞涩的低了低头回答说:“还行。”
女记者神色复杂的注视着新闻中被大家赞誉的少年, 又看看少年拍出七位数的画作。
忍不住想这就是少年口中的还行吗?这个“还行”含金量也太高了吧?
她心情又不免有些欣慰, 大家都佩服“哥哥”的勇气, 但是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少年坎坷的经历,她知道少年是被耽误的,她甚至担心那段被所有人称赞的“英雄”经历,已经摧毁了少年,少年在本该接受良好教育的年纪,接受的只有身边暴力和血腥,在人格塑造最关键的时候,身边只有一群罪犯。
她见过太多这样的人,无法适应社会,被社会淘汰,她一直觉得少年原本应该有更好的未来。他不应该是一个备受赞誉却深陷自身囵圄的英雄。
而现在她看着少年在照片中闪闪发光的样子,情不自禁的弯起嘴巴笑了起来,还好——
上天终于将亏欠少年的还给了他。
女记者几乎是立刻就在自己的自媒体上写了一篇短文,恭喜少年。
前段时间“拐卖案”的热度还在,几乎是立刻,大家都震惊发现,这个名震画坛的少年画家就是之前拐卖案里的哥哥。
两件毫不相关的事情主人翁但是人竟然是同一个。
一时间社交媒体炸了。
几乎不怎么关注国画圈的外行人都知道有个叫鹿予安的17岁少年在画展上当着许多大师的面将失传的国画技法复原出来,而这个少年之前在拐卖案中救了许多孩子。
鹿予安是没有任何社交媒体的。
但是细心的网友一下子发现社交媒体上有个叫做“毛栗子头爱毛栗子”的国画科普博主经常会发鹿予安的画,一下午的时间那个账号的粉丝数噗噗的往上升。
博主甚至还在网友的要求下还发了更新了一组灵动可爱的小橘猫扑蝴蝶图,如果说之前的山水画,让网友们觉得有些距离的话,而博主上那些平易近人生动可爱的画,一下子拉进网友和鹿予安的距离感。
在不知不觉中,鹿予安有了第一批的粉丝。
而鹿予安对这些还浑然不知。甚至在莫因雪的刻意插手下,鹿予安的生活和以前相比并没有什么区别。
*
一转眼间暑假就已经过去一半。
深夜,窗户外的院子里星光点点。
鹿予安趴在书桌上,他怎么也睡不着,明天他的人工耳蜗就要开机,他的手术究竟成不成功,明天就自然见分晓了。
“予安,门怎么还开着?”颜老疑惑从楼下喊道,“你还要出去吗?”
“不——不用。”鹿予安支支吾吾回答道。
哐当一声,颜老将门给关上。
莫因雪还没有回家。
自从手术后,每天晚上他耳后的伤口都是莫因雪在给他上药,而今天莫因雪明明说好会早点回来帮他上药的。结果不知道为什么道现在还没有回来。
甚至连他的信息也没有回。
他本来还特地给莫因雪留了门。
鹿予安心不在焉拿着铅笔,在纸上画着杂乱无章法的排线。
这个暑假过去,鹿予安就要高三了。鹿予安已经通过了央美推优的第一轮面试,第二轮面试还有几个月的时间。
但是为了保险起见,莫因雪同步给鹿予安准备明年艺考的央美校考,他原本已经给鹿予安联系上了一位熟悉艺考校考规则的美院教授。
谁知宋老有次晚上找颜老聊聊天,知道莫因雪在给鹿予安找老师,他大手一挥道:“找什么老师,我不就是现成的吗?”作为学贯东西的美院老教授,退休的宋老还出过好几次校考试卷,熟悉校考的评分规则,他来教鹿予安素描,在合适不过。
所以每天晚上鹿予安开始了他的素描突击。
而这时,隔壁的房间终于有了动静。
总算是回来了啊!明明说了会很早回来的,信息也不回!
说话不算话。
果然他的手机滴了一声响起——
“睡了吗?”
鹿予安用力敲击出了一连串问题,全部删除最后变成冷冷的“睡了”两个字。
他回完又有些后悔,低头看了手中的素描纸,蹭的一下脸变得通红。
他刚刚——刚刚画的怎么是莫因雪的脸啊。
素描纸上,他赫然画的就是莫因雪的侧脸,画中人一双眼镜极其的传神,微微低着头,就好像透过画纸看着他一样。
这也是他最熟悉的莫因雪的角度。
他手忙脚乱的想要将这一页从素描本上扯下来,而这时阳台的落地窗却咚咚的响了起来。
鹿予安连忙将素描纸随处一塞。将阳台的玻璃门打开,果然是莫因雪,他抱歉说:“对不起,予安,我回来的有些晚。”
阳台上原本碍事的栀子花早已经被放到其他地方去了。
莫因雪原本并不会这么晚的,只是他听到了一些消息,最近鹿家近几年最大的项目似乎出了一些问题,如果长此以往下去,必定影响鹿家的资金链。
最近鹿家正焦头烂额的处理这些事情,并没有时间来骚扰予安。而莫因雪一直在调查的事情也终于有了眉目。
当然这些话他并不会说给予安听。
鹿予安对鹿家的情况也毫不知情。
习习夜风将鹿予安脸上热量吹散了一些,栀子花的香气也让鹿予安恢复一些理智。
而正在这时,一阵风吹过,原本被他胡乱一塞的素描纸,顺着风被卷到两人脚下。
鹿予安心差点从嗓子眼跳出来,连忙要去捡,可惜他还是慢了一步,修长的手指将那幅画捡起来,莫因雪将画举高对着灯光细细打量。
他的运气可真差。
鹿予安忍不住想要捂脸。
他破罐子破摔踮起脚尖试图用暴力将莫因雪手中的素描纸抢回来:“这是废稿。”
莫因雪却一伸手将素描纸举高过两人的头顶,躲开了鹿予安的手,他只听到他想要听到的:“这画是你不要的了?”
鹿予安无奈的将手放下,苍白的解释道:“随便画的。”
“画的不错。”莫因雪靠着阳台玻璃称赞道,但是他却没有半点要将画还给鹿予安的意思,反而将画放进了自己怀里。
鹿予安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画被莫因雪放入怀中。
莫因雪说的画的不错并非只是客套。
鹿予安第一次时动手造型的能力和对阴影的敏感,就让宋老赞不绝口,只夸予安天赋好。
莫因雪却知道,鹿予安绝对不只是天赋而已,他和外公整理过李叔公的房子,里面除了李叔公的作品外,整整有一个阁楼放得都是予安这些年的画稿。
予安在他身边生活这半年以来,每一天都会去书房。
莫因雪想起今天调查了解到的那些事,眼眸抬起,注视着少年,忍不住朝予安右耳伸出手。
少年不明所以,乖巧而温驯的侧过头将耳后连着脆弱的后颈暴露在莫因雪面前。
莫因雪的指尖微微颤动,眼眸微垂,指尖在触碰到少年的瞬间克制停了下来,他将手指蜷缩在手心,然后将手放下,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注视着少年,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打扰到少年一样说:“予安,你会不会觉得命运对你不公平。”
鹿予安靠在阳台的栏杆上,双手一撑,轻而易举的坐在阳台上,这个高度他刚好可以和莫因雪平视,他认真想了想说:“我曾经很嫉妒鹿予宁。”
他像是陷入到某些回忆之中,他再次重复道:“非常嫉妒。我常常会想为什么不是我呢?为什么被偏爱的不是我呢?为什么会这么不公平呢?”
那些嫉妒在他心里生根发芽,几乎要将他吞噬。
莫因雪却感到心里一阵阵的闷疼。
“那些嫉妒也没有办法克服。”
“但——”少年的声音顿了顿,他嘴角笑了笑说,“总是会有一些好人,他们对所有人都抱有同等善意,也从不吝惜他们的善良。”
就像是从未对他有过偏见的班委。
就像是跟着他回家的小学老师。
就像是第一次抱着发烧的他看病的李老头。
甚至曾经热情将饿了几顿的他拉进屋子里塞了一堆包子的邻居婶婶。
“他们的善良就像是天上的星星。”鹿予安抬头看着天上的星空。
这些善意对在黑暗里独行的他而言,就像是高悬头顶的星光,照亮他前方的路,也让他看清身侧的深渊,让他一路走来从未行止踏错。
他一路走来是很难,但那星光将他保护的很好。
因此他会嫉妒,但是他却不会任由嫉妒将他变得面目全非。
这已经是他最大的幸运。
“命运对我确实并不公平。”鹿予安晃动悬空的双腿,平静看着莫因雪说,“但是也不太坏。”
莫因雪深深注视着少年,想起他调查的那些,心中下定决心,他会把命运亏欠给予安的补偿给他。
而正在这时,楼下突然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随即便是颜老哎呀的一声。
鹿予安和莫因雪对视一眼,两人迅速往楼下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