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初立即追问道:“什么弱点?”
不等季凛做出回答, 闻冬就先一步讲出了自己的想法,他不紧不慢道:“和同性-恋父亲强迫自己的亲生儿子,以及组织未成年卖-淫这种公认罪名相比起来, 对自己的义兄没有产生所谓爱情,很显然,正常人都会觉得这确实无罪,可面具, 或者说面具的头目本人却认为这也是一种罪名, 也应当被惩戒, 说明他的...”
略顿一下, 像是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 片刻后, 闻冬才接上话头道:“说明他的审判标准在这个时候出现了偏差, 不再客观。”
唐初隐约觉得自己听懂了, 又好像还是不太懂,他迟疑道:“对,确实是不客观了,可这不还是我们之前说的立场变了的问题吗?弱点在哪里?”
“弱点就在他不客观了,”季凛接上话音, 慢条斯理解释道,“不客观,人之所以会对一件事情的判断标准出现偏差不再客观,绝大多数情况下, 都是因为这时候他们在其中加入了自己的情绪, 而有情绪, 就说明有了弱点。”
微微一顿, 季凛忽然侧眸看了闻冬一眼, 不过只是一瞬,他就又收了目光,敛眸淡声道:“有人曾和我说过一句话,他说:情绪是人生中最大的阻碍,当你不再为了生感到喜悦与快乐,也不再对死感到恐惧与痛苦,那你就会成为一把无往不胜的利刃。”
很奇怪的,明明季凛讲这句话的语气听起来与往常毫无不同,依然温和而沉静,可闻冬却莫名从中听出了两分近乎悲哀的意味。
还有,闻冬完全克制不住去想,说这种话的人,会是谁?
闻冬下意识抬眸去看季凛,有什么念头飞快在他脑海中划过,只是还不待他捕捉住,就听唐初咋舌道:“天,我懂了,有情绪就是有弱点,但照你说的这种,那还是人吗,不为生喜不为死悲的,那不就和机器一样了!”
闻冬直觉季凛并不想听见这样的话,一时间他无暇去剖析这种直觉的源头,下意识就想要补救句什么,然而他薄唇微动还没来及发出声音,就见季凛抬眸看向唐初,他神情淡然如常,唇角笑容精准有如雕刻,温声应下:“确实,和机器没什么分别。”
闻冬微怔。
他难以说清缘由,可却从没有哪一刻,像眼下这一刻一样,让他觉得季凛脸上的笑容这样刺眼。
不过季凛讲了这句话,就又语气自然回到了先前的话题,他微微阖眸,低声道:“如果我的判断没有错的话,那么,面具应该快要有新动作了。”
一听季凛这样说,唐初就忍不住皱眉长长叹了声气,不过他自我调动情绪的能力还是很强的,不需要别人安慰什么,他就又拍了拍手振作起来,震声道:“尽管放马过来,是时候该让我们看一看藏在面具下的真面目了!”
话音落,唐初就又抬手拍了拍季凛的肩膀,看向季凛和闻冬,转口道:“总之现在也算是一个阶段性胜利了,今晚一起去聚餐行吗?喊你们一次两次了的,都不来,今儿个可别再拒绝了!尤其小闻先生,我一定要好好请你吃一顿好的!”
闻冬以协助顾问的身份加入市局刑侦支队以来,确实发挥了极大的作用,除去和季凛一同完善对犯罪嫌疑人的分析之外,最重要的,是闻冬至今已经完成了三次换装卧底任务,极大便利了对犯罪嫌疑人的抓捕工作。
不过说到一起聚餐,闻冬还是迟疑了一瞬。
倒不是不想,他现在已经和季凛确定了关系,又和唐初还有支队内的警察们都渐渐熟识,一起吃顿饭当然没什么问题,只是这接二连三的案件确实持续太久,闻冬已经很长时间没好好陪盛夏了,他原本计划是今晚这边结束,就回去陪盛夏一起吃晚餐的。
这么想着,闻冬干脆直接道:“唐警官的心意我领了,不过聚餐就算了,我今晚得回家陪弟弟。”
季凛和唐初都是知道他有弟弟的,还不等季凛说什么,唐初是个自来熟的,他当即便道:“叫上你弟弟一起不就得了,反正只是一起吃饭,不聊案子。”
季凛也温声接话道:“对,可以带弟弟一起来,或者我开车和你一起去接他也行。”
闻冬想到盛夏那个身体状况,还是犹豫,但他并未一口否决,而是摸出手机晃了晃道:“等我问他一下。”
盛夏的身体确实在外很引人注意,但闻冬从不觉得这有什么,他也不会自以为是,替盛夏做任何所谓“为他好”的决定。
闻冬简明扼要给盛夏解释了一下情况,最后问他——
身体还舒服的话那就一起来?我去接你。
发出这条信息,等了两秒钟,闻冬等来盛夏回了一个简单的“好”字。
闻冬弯唇笑了一下,抬头朝季凛和唐初一晃手机,笑道:“搞定,我去接他。”
季凛立刻道:“好,我和你一起。”
话落,他又偏头对唐初道:“我们就不回来了,聚餐地址你定好发我,我们直接过去。”
唐初忙点头应“好”,又问闻冬和他弟弟有没有什么偏好和忌口。
闻冬想了想,还是道:“卫生环境好一些的就行。”
盛夏那个身体其实吃什么都吃不多,不过如果吃不干净的,那肯定是会出问题的,没办法,他的肠胃比起普通人要弱很多。
唐初不明所以,只当闻小少爷自幼讲究惯了,也没多问便连声应了下来:“好的好的没问题!”
敲定,闻冬和季凛便一同往电梯间走。
一进电梯间,电梯门才刚刚关上,季凛的手机就震动两声。
季凛解锁去看,闻冬下意识往另一侧又靠了靠。
闻冬向来注重尊重对方隐私,即便在恋爱中也如此。
只不过电梯间空间本就很小,他确实想拉开距离也拉不大。
察觉到了他回避的动作,季凛唇角挑了一下,随手便把手里手机转向了闻冬,边低声解释道:“就是席应宗,估计职业病犯了,问我身体还有没有不舒服。”
讲完这句,他又侧身靠近闻冬,贴在他耳边笑道:“我的小玫瑰,我早就说过,我对你完全坦诚。”
闻冬其实很不习惯这种感觉——
这种心里隐蔽在意的,期待的,没有讲出来也会被充分满足的感觉。
这种感觉会让他的心脏变得很轻,很软,飘起来,却难以落到实处。
于是与季凛对视一瞬,闻冬就移开了目光,也转开话题道:“要不要...也叫席医生一起来吃饭?”
知道闻冬是在逃避话题,季凛也并没有再继续不放,而是顺着他的话道:“他估计没空,一般他每次约我都会提前一天。”
不过虽是这样说,季凛还是给席应宗象征性发了条信息,问他有没有空一起聚餐。
但结果和季凛所料一样。
季凛再次把手机屏幕转向闻冬,闻冬垂眸去看,就见席应宗连续回过来两条——
没空,我有个手术,大手术。
祝你们玩得开心。
闻冬随口感叹道:“当医生也蛮辛苦的。”
“确实,”季凛温声应道,“不过席应宗讲过,他很喜欢当医生,认为外科医生这个职业很有灵魂。”
“什么?”闻冬下意识问,“救死扶伤?”
他这话刚出口,电梯就“叮”的一声到达一楼,电梯门缓缓打开。
季凛边习惯性抬手去挡电梯门,边勾唇淡声道:“不,是因为外科医生看谁有问题,就能给谁来两刀。”
闻冬忍不住笑了一声,真诚道:“难怪你们能做朋友。”
他之前还以为席应宗和唐初一样,是个非常正常的人,现在看来好像也没那么正常,有的想法也怪神奇的。
两人边聊边向停车场走,想到什么,闻冬又忽然问:“对了,你吃东西有什么偏好或者忌口吗?”
说来也很有意思,明明两人已经是一起经历过生死,且约定了以后会共生共死的关系,可闻冬却还不知道季凛的口味。
当然,这也确实不怪闻冬。
季凛从最初给他送的海鲜粥和鳗鱼饭开始,闻冬就觉得季凛每次选的饭都很合他口味,但等真正和季凛一起吃过饭后,闻冬又觉得摸不准季凛的口味了,因为他从来不主动发表意见说想吃什么,不想吃什么,永远都是四个字:“我都可以。”
而最后也确实如此,每次无论吃什么,季凛好像都吃在那个度上,不会因为觉得什么好吃就多吃两口,什么不好吃就少吃两口。
闻冬问这话纯属闲聊,这本就是个很寻常不过的问题,可不知为什么,听到这个问题后,季凛却极其罕见沉默了一瞬。
直到两人一起坐进车里,季凛探身过来给闻冬系安全带,他才语气如常回答道:“没什么偏好,也没有忌口,吃东西对我来说只是维持身体正常运转,所以吃什么都可以。”
闻冬再次怔住。
很突兀的,他又忽然响起了先前季凛对唐初说过的话,关于所谓情绪即弱点的那番理论。
在那个理论下,没有情绪就可以无往不胜。
明明这和他们刚刚聊的话题好像毫无关联,可在这个瞬间,一个曾一度席卷过闻冬脑海,又被他搁置的猜测却再次涌了上来——
除去季凛的“疯”以外,他的身体上确实有很多异于常人的地方。
比如永远一成不变的草木气息,比如绝佳的对疼痛耐受能力及惊人的恢复能力,比如极其出色的听力及夜视力,再比如...好像味觉缺失...
正常人不该是这样的。
黑色ne已驶上正路,闻冬忽然偏头看向正开车的季凛,夕阳余晖中他的侧脸轮廓分明,俊美若神袛。
迟疑一瞬,说不上是试探还是别的什么情绪,闻冬轻声开口:“季凛,所以你和对你说过那句话的人一样,你也觉得情绪对你来说,是阻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