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 许仙从翰林院下值之后,一回到家,就被自家管家告知, 有一位长相极美的年轻姑娘来找他。
许仙问道:“可知那位姑娘姓氏?”
管家说道:“姑娘姓白。”
许仙顿时激动不已:“白姑娘!她现在在哪,你们可有好好招待?”
管家笑道:“您放心,老仆已经请白姑娘去了客院,派了小红前去伺候了。”
许仙“嗯”了一声,一片归心似箭, 一路小跑用最快的速度去了客院。
果然是那位让他一见钟情、五年难忘、魂牵梦绕的白姑娘!他终于又见到她了!
许仙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只怔怔地端详着安秀的脸, 眼睛一眨不眨。生怕眨了, 下一刻她又会消失。
安秀微微一笑:“许公子, 不, 现在应该称呼你为许大人了, 多年不见,你可还好?”
许仙忙说道:“我过得很好。白姑娘不用这么客气,你叫我许仙就好,或者唤我的字‘汉文’亦可。”
安秀轻轻点头, 向他微福身行了一礼:“汉文。”
许仙回礼:“白姑娘好。当年西湖一别, 已是五年未曾相见,不知你去了何处?我……我总忆起我们同船共渡西湖的场景, 不知你还记得否?”
安秀说道:“自是记得。自五年前与汉文萍水相逢后,我再难相忘。只是我家中长辈接连过世, 为报他们养育之恩, 我回了老家守孝多年, 近日出孝后才来了京城散心。然后我就得知了新科许探花居然就是汉文你, 又得之你拒了众多达官贵人招婿之请, 一心寻找曾经旧年在杭州见过的一位姑娘。我……我就想着那会不会可能是我,就打听了你的住处,前来找你。”
许仙惊喜交加:“当然是白姑娘你!白姑娘,在你之前,在你之后,我都从来不曾对其他姑娘动过心。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再也忘不掉你,一直都在打听你的踪迹。我这些年这么努力地读书科举,为的就是站得够高、看得够远之后,能够找得到你、配得上你!”
“幸好,苍天怜我,我终于又见到你了,白姑娘!”他实在太过欣喜,因此没有抓住脑中一闪而过的一丝本能的不对劲,只当是错觉。
安秀眼如秋波,温婉一笑,恍如神仙妃子,看得许仙都痴了。他再难克制对所爱的人的感情,拉着她的手就要诉衷情:“白姑娘,我……”
却被一声清脆的娇叱打断:“许仙你放开我姐姐!滚远点!”
许仙抬头,只见一位身着青碧色衣裙的俏丽姑娘走了进来,连忙放开安秀的手:“原来是青姑娘。对不住,是我一时没能控制住,对你姐姐孟浪了。”
又对安秀道:“白姑娘,你妹妹来了。”不知怎么回事,他怎么觉着“白姑娘”的脸色瞧着不是很好看?见了妹妹不仅没有欢喜,反而有些许嫌恶之意?
安秀见小青来了,冷着脸道:“小青,你不好好在家里呆着,怎么跑来管我的事?”
小青生气地说道:“姐姐,你不是说过会以大事为重,不会跟许仙有无谓的纠缠,让他坏了你的事的吗?怎么昨天还说的好好的,今天就来找他了?姐姐,你不要糊涂啊!你这么做会功亏一篑的!只为了他?值得吗?”
安秀淡淡地说道:“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只要我愿意,那就是对的。”
小青急得直跺脚:“姐姐你会后悔的!”
安秀仍是淡淡:“你错了,我不会后悔。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我们两情相悦在一起,那就是再美好不过的日子了。有言道‘只羡鸳鸯不羡仙’,为了他,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小青,你不要再劝我了,我心意已决。”
小青气得鼻子都歪了:“姐姐!你是脑子发昏了是吧?你的梦想呢,你的追求呢?只为了这么一个男人,你奋斗了那么多年的目标说要就可以不要?你是在西湖里游久了,脑子都被西湖水给泡烂了吗?”
安秀沉下脸来:“小青,我都说了不许你管我的事。这是我的选择,与你无关,总之,我不会后悔的。”
小青指着许仙,不敢置信地问道:“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为了他,许仙,一个普通的男人,竟然牺牲你原本最看重的一切?”
安秀点头:“小青,你不懂,那不是牺牲,那是放下。”
一直有在倾听她们对话的许仙感动得一塌糊涂:“原来白姑娘想要跟我在一起,的要面对很大的阻碍的吗?为了我,白姑娘需要牺牲很多,甚至放弃原本看重的、奋斗了多年的目标?”
安秀温柔地凝视着他:“不,汉文,我刚才已经说过了,那不是牺牲,那是放下。我只是选择了对我来说更重要的东西罢了,那就是你!”
小青向许仙怒目而视:“不,那不是放下,那就是牺牲!怎么样,我姐姐心甘情愿为你牺牲那么多,你很开心、很得意是不是?哼!”
她曾经在用来翻看消遣的话本里看到过,有的男人就是以女人为自己做出的牺牲为荣,牺牲越大,就说明自己越有本事、越有魅力。甚至还有些无耻的男人,还拿这些事来相互攀比。
没想到许仙摇了摇头,轻轻握住安秀的手,认真地向小青道:“不,青姑娘,得知白姑娘为了跟我在一起需得付出巨大的牺牲后,我一点都没有开心、没有得意,我有的只是无尽的心疼。不过你相信我,我不会让你姐姐这么为难的。”
然后他看向安秀,深情地说道:“白姑娘,请你把你的为难之处都一一告诉我,让我跟你一起面对这一切。我们既然有在一起的决心,那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请你不要让我置身事外,一个人扛。你信我,我会想到妥善的解决方法的。”
他一字一顿、坚决地说道:“白姑娘,不要为我牺牲,不要为我放弃,我舍不得你这么做。”
这下小青惊呆了:“没想到你这个呆傻呆傻的书生,竟然能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算你还有点良心!”她对许仙的观感好了不少,但是,即便如此,她还是要阻止他跟她姐姐在一起!
安秀惊讶之余,却仍是坚定地说道:“不,汉文,那些都是微末小事,我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你不需要知道那些,你只需要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小青顿时又气得七窍生烟:“姐姐,你糊涂啦!许仙他自己都说不要你牺牲了,你还上赶着干吗?自虐吗?一定要把自己弄得惨兮兮的才舒服吗?有毛病吧。”
安秀说道:“小青,你不懂。‘爱’,是世界上最美丽、最让人幸福的东西。为了爱,一切都值得。”
小青见安秀执迷不悟,不再跟她多言,而是决定用行动来让她醒悟。她抽出了腰间软剑指向安秀:“姐姐,今日我就不管长幼之序,以及你对我的多年照顾之情,我非得打醒你不可!来吧,过招吧!”
安秀冷冷盯着小青,半晌也吐出了几个字:“那就过招吧。”说罢也抽出了腰间软剑,凌厉相向。
大惊失色的许仙想要阻拦,却被小青一把提起丢到了角落:“别给我碍事!”
许仙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来,看着眼前的刀光剑影,焦急不已。只是,他略一细看,就发现了其中不对劲之处。
在他眼里,“白姑娘”和小青是姐妹,感情应该很深,就算因为他的缘故意见不合,也不至于真的互相打杀。
小青确是这么做的,她对安秀招招留手,只用剑面相向;但安秀却是招招凌厉,剑剑有杀机,若不是小青躲得快,只怕早就身受重伤。
“白姑娘怎么会这样?”许仙喃喃道,“她是那么美丽、那么温柔的人,怎么会舍得对自己的妹妹下这么重的手?”
终于,他那颗因为再见心爱之人狂喜的心冷静了下来,意识到了这回相见,“白姑娘”的表现有着种种不对劲之处。
五年前,两人初次相见之时,“白姑娘”显然对他十分冷淡,很是矜持守礼,怎么这回却是热情如火,恨不得当场与他私定终身?
而且,他明明拜托了皇帝的秘探不可惊动“白姑娘”,只暗中探访她的踪迹,因此京中并无人知晓他拒婚是因为心系某人,她从何得知的他在找她?
再有,他再三表态愿与“白姑娘”面对困难,不需要她牺牲、放弃她看重的东西,因为他爱她,他舍不得她为难。可是她呢?为什么就好像听不懂他说的话似的,非要牺牲、非要放弃,好像不这么做就不足以证明她对他的爱?
最可怕的是,“白姑娘”竟然会对她的妹妹下杀手!
不,这不是他爱的“白姑娘”!绝对不是!
“白姑娘”容貌美丽,气质高贵,.52GGd.相由心生,就算是为了爱,也不至于那么自卑自贱,在他诚心表示愿意共同面对的情况下也非要自甘往下堕;她初见之时就因为不想他被淋雨生病,许他进船舱躲雨,可见是心地善良之人;他眼见过她与青姑娘姐妹情深,感情极好,更绝不可能做出眼前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来!
“你到底是谁?你不是白姑娘!”许仙站起身来,声音不大,却如雷鸣,震得安秀耳朵生疼。
小青动作微顿了顿,看向安秀的眼危险了起来:“你不是姐姐?你是假扮的?”
安秀有些心慌:“小青,你在胡说什么?我当然是你姐姐,你连我都认不出来了吗?”
许仙指着安秀,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地道:“不,你不是,你绝对不是白姑娘!白姑娘绝对舍不得对青姑娘这样,你的容貌虽然与白姑娘一模一样,但你不是她!”
小青迷惑了:“那她是谁?”她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劲了。姐姐今天这么奇怪,她怎么也想不通。明明时常念叨“不能让任何人拖累我成仙的脚步”,把修炼成仙看得比任何事都重要的姐姐,今日却为了区区一个男人直接放弃,简直跟以往判若两人。而且刚才过招的时候,姐姐的身手、招数也跟平时很不一样,奇怪得很。但如果姐姐不是姐姐,那就对了。
许仙微微一笑:“《奇闻异谈》中有言,妖族有一种妖魅之术,可假扮他人容貌。”说罢,他动作极快地打开地砖,提出里头的一瓮雄黄酒——恰好端午过了没两天,酒还没喝完——尽数全泼向了假安秀。
假安秀顿时惨叫连连。小青则是吓得后退了好几大步。我的乖乖,雄黄酒哎。
许仙神情凝重:“果然有问题。”又跑往后头的小厨房,提起早上厨子刚宰杀还没倒掉的猪血,再迅速地奔了回来,劈头盖脸地泼了假安秀一身。
小青:“……”这画面太美我不敢看。
许仙遗憾地说道:“可惜没有黑狗血,否则定能马上让这只妖怪现形。”
小青拍了拍胸口,我的乖乖,还好不是黑狗血。否则以她五百多年的道行,也是需要费点力气在雄黄酒和黑狗血的双重夹击下维持住人形的。
不过,雄黄酒和猪血对付假安秀却是足足够了。
只见被泼了一身酒和血的假安秀在惨叫声中,渐渐变了模样——变成了长着九只狐狸尾巴的法海!
小青看清了法海的模样,笑得腰都快直不起来了:“是你!哈哈哈,竟然是你!”
法海用袖子不住地擦着脸上的脏污,面色铁青:“青蛇妖,你们害我至此,我只要一日活着,就绝不会放过你们的,定千倍百倍奉还!”
小青笑道:“你来呀,你现在不就活着吗?来奉还呀?呸,光会放狠话有什么意思?”一脚踹翻了他:“敢冒充我姐姐,你也配!气死我了啊啊啊。”
许仙则是上前把一道从相国寺求来的驱邪符贴到了法海身上,对小青道:“原来他是一只九尾狐妖。青姑娘,此妖心思诡谲,你还是离他远一点的好,别被他害了去。我已经派人通知相国寺的法师,他们很快就会来人捉妖。”
法海大笑:“捉妖?捉我?哈哈,世上竟有如此滑稽之事,放着真正的蛇妖不捉,却来捉我?”他可是道高望重的法海禅师啊。
他指着小青,眼神满是怨毒之色:“许仙,你看清了吗?你眼前的这个青姑娘,她也是妖,她是一只青蛇妖!她的姐姐也是妖,是一只白蛇妖!她们与我现在没有任何分别!”
“你一得知我是狐妖,就避我如蛇蝎,焉知真正的蛇蝎是她们!”
许仙摇头道:“你不必再胡言乱语了,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相信。”
法海还待再说,却见面前金光一闪,来了一个熟得不能再熟的老熟人——身着袈裟、眉宇宽朗、目光锐利的另一个“法海”!
法海震惊了,他好好的在这,哪来的妖孽竟敢冒充他?
却见“法海”缓缓开了口:“阿弥陀佛,施主,我乃金山寺的法海禅师。我途经此地,见此处妖气冲天,观望了一会,才知九尾狐妖以妖魅之术冒充他人容貌,蛊惑施主。幸施主和这位青姑娘立场坚定,不被狐妖蒙骗。”
许仙向“法海”行了一礼:“多谢法海禅师。”
“法海”朝向法海,邪魅一笑:“今日我法海就要替天行道,用我手中法音金钵降妖除魔。九尾狐妖,你蛊惑人心,罪无可恕!”说罢,就念起了咒语。
法海顿觉头疼如裂,难受不止。原来……他以前收妖的时候,那些妖也是这么痛的吗?
“九尾狐妖,念你尚未造过杀孽,我暂时不取你的性命,只让你在我金钵之中思过一年。你可服气?”“法海”说道。
法海哪里肯服?但他身不由己,随着“法海”的咒语进了金钵,完全说不出一个字。
进金钵的最后一刻,他终于想明白了一些事,望着“法海”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脸,使出最后的力气大喊道:“你不是我,你是白……”最后的两个字淹没在了钵中。
法海败了,彻彻底底地败了。他以为安秀和许仙之间本就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只要他推动一把,自然就郎情妾意,水到渠成。所以才想着用狐族法术化作安秀的模样去勾搭许仙,勾起他的火,挑起他的情。再想办法让他与真正的安秀见上面,一切自然成。
只可惜,他的计划才开了个头,就被小青给打断了,又被许仙给识破了伪装!更是被安秀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化作他的模样,用了他的身份,拿着他的降妖除魔的至宝,把他给收了!
实在是,好憋屈,好荒谬,好伤心,好难过啊!法海痛苦地在金钵中想着。
“法海”——安秀收了妖后,向许仙客套了两句,就带着小青准备离开。
没想到许仙却是叫住了她,略作犹豫,就开口道:“白姑娘,我们多年不见,你这就要走吗?”
小青马上跳出来,忙口否认:“许仙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这是法海禅师,我姐姐还在家里呢!”
许仙仍是盯着“法海”的背影,并不看小青:“若是白姑娘真在家,你方才又何必追出来寻找那位九尾狐妖假扮的‘白姑娘’。”
小青支支吾吾:“那个……这个……既然他是假的,那我姐姐肯定还在家啦!我这就回去找她!”
许仙不再理会小青语无伦次的解释,朝着“法海”的背影重复问了一遍:“白姑娘,我知道是你。多年不见,我心狂喜,故方才认错了人。可这回,我再也不会认错了的。”
“是你,对不对?请告诉我。”
“法海”转过身,朝着他微微一笑:“没错,是我。”
说罢,就在小青的惊讶声中,在许仙的了然目光中,“法海”变了模样。
缓缓地,变成了她原本的模样——风姿绰约、美丽端庄、气质高贵的安秀。
许仙喜出望外,激动得眼泪都快要流下来:“白姑娘,真的是你!五年了,整整五年了,我终于又见到你了!你可知自我们西湖一别,我就再也没有忘掉过你,每日每夜都想起你!”
小青担忧地望向安秀:“姐姐,你现在是真正的姐姐,你可别跟那才假扮的那个那般糊涂啊。”
安秀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向许仙道:“你刚才也看到了,我能随意变幻成别人的模样。”
“所以,我真正的身份,你应该也猜到了吧?”说着,她意有所指地瞟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雄黄酒瓮和猪血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