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雨。”
伏无道身后,南雪虎正牵着越龙山缓步走来。
马蹄叩在石板上,发出清脆的鸣响声。
南雪虎明显极喜欢陆景送给他的山鬼大刀,平日里基本与这把长刀形影不离。
他与伏无道也似乎早已见过面了,二人一前一后前来,应当是为了避讳有心人。
毕竟太玄京中见过伏无道真面目的人不在少数。
南禾雨有些出神,下意识朝伏无道行礼,继而又低头看向怀中的宝剑,看向手中的戒指。
她微微思索片刻,就将杀西楼与戒指一同递给南雪虎。
南雪虎仔细看着她,摇头说道:“先生应当知道你来了,正朝这边看呢,禾雨,既然你已亲自来了,这些东西便由你给先生吧。”
“兄长说的是。”
南禾雨面色不改,微微点头,看起来波澜不惊。
这些日子以来始终宁静的养鹿街空山巷,这几日变得越发嘈杂起来。
除了刚才那些人物以外,自陆景进入小院之后。
又有数十位修行者来了空山巷。
空山巷小院里人满为患。
南禾雨认出了许多人,比如脸上有蝎子刺青的光头男子是西域五尸谷谷主。
那位书生模样打扮的青年,正是为陆景铸剑的安弱鹿。
而那身后负旗的女子,像极了传言中平等乡的某一位天王。
只是如今,天下人皆知陆景在河中道时杀了平等乡明光天王,甚至那位诛恶天王也因陆景而死。
平等乡应该与陆景决裂才是,不曾想今日竟然能在陆景的院中见到这位殊光天王。
“传言中,平等乡补天大将军与大天王意见相左,看来确有其事。”
南禾雨心中这般想着。
魏惊蛰、南雪虎在为众人添酒。
不多时,南禾雨竟然又看到自家的师兄洛述白不知什么时候偷偷溜出了南国公府,东张西望间,竟然也带着那七尺玉具来了空山巷。
直至走入院中,洛述白才看到气息混乱的小院里,南禾雨正坐在一片兰花前看着他。
洛述白悻悻而笑,也挤进人群坐在南禾雨身旁。
陆景朝二人微笑。
南禾雨想想,也难得挤出笑容来,朝着陆景点头。
那位大昭寺释怒主持的旧徒如今已养了一头浓密的黑发,他眉毛也极浓,眼神中透露正气威严,就好像是一位俗家金刚。
而他姓厉,以金刚二字为名,天下江湖豪客俱都称他为俗世金刚。
“那些名门大派碍于规矩出不得手,可天上那些屡次褫夺人间灵潮果实的仙人却忘了,人间能够拔刀拔剑者并非只有名门大派,并非只有两座朝廷。”
厉金刚娓娓道来,又一口饮去了杯中美酒。
无夜山来的两位女子看起来年岁俱都三十出头,妖艳非凡。
她们默不作声坐在人群中,对他人不假辞色,每当陆景神色扫过,眼中却还带着些敬意。
南禾雨、洛述白悄然听着这些天下豪客说话。
“听这些人物说话,太玄京中起码聚集了三千前来迎战仙人的修行者。”
洛述白小声说着:“这般多的人物,大多数俱都有神火先天的修为。
其他修为更低一些的修行者,现在大约还在赶路。
毕竟大伏广大,轻易无法抵达太玄京。”
南雪虎为众人添了茶,也站在二人的身后。
他颔首说道:“先生已经以国公身份传讯各道府。
修为在神火六重、先天六气以下者,俱都由国公府奉上路费遣返。
否则不消一月时间,太玄京中只怕会人满为患。
而且,天上西楼并非易与,神火、先天以下的修行者多起来就算可以起些作用,只怕也要死伤惨重。”
南雪虎说到这里,略微顿了顿,又摇头说道:“先生说了,我花开后百花杀、满城尽带黄金甲之辈可歌可敬,可倘若这等人物在修为弱小时,俱都死在那些仙人手中,未免也太过可惜。”
……
院中嘈杂万分。
有些江湖豪客饮了两杯酒,脸上起红晕,说话声音就越发大了。
魏惊蛰专程招来了养鹿酒楼中的小厮前来招呼,源源不断的酒肉都从养鹿酒楼中端来。
众人喝的尽兴,此间上百人便越发相熟。
陆景这才走下东堂,与南禾雨一同出了小院问题。
原本南禾雨还想让自家师兄作陪,洛述白却直截了当摇头,与魏惊蛰、南雪虎一同饮酒。
南禾雨无奈,只能抱着杀西楼跟在陆景身后。
二人走在养鹿街上,陆景接过南禾雨递上来的长剑,就将这把极有可能是天下第七的宝剑配在腰间。
宝剑寒光起,就连天上的云雾都好像散去了。
南禾雨握着那草木戒指,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沉默了几息时间,便只能问道:“陆景先生,这柄杀西楼……不知剑气可否锋锐?”
陆景知道南禾雨是爱剑之人,便轻抚剑柄,坦然回答:“杀西楼承斩龙台星光,又以天龙骨铸造而成,天下真龙就要承其锋锐。
又有真武香灰、大雷音寺舍利子,诸邪百鬼俱都要避退。
再加上熔安槐国地脉铸成的君父剑,这柄剑大小由心,轻重亦由心,便是压垮那些山鬼也不在话下……”
陆景说到此处,便不再继续说了,点到即止。
可南禾雨自然明白,这一柄剑中还有一只天人剑灵,又熔了三十六郡与屠仙黑金。
屠仙黑金既然以屠仙为名,本身便可斩去仙气……
“杀西楼这种名字,其实配不上这把剑。”
南禾雨这般开口。
陆景笑道:“不过是暂时的剑号,等到我在此劫中不死,就为这把剑取名。”
南禾雨道:“这柄剑应当还能更好些,它诞生不久就有这般锋锐,等陆景先生以此剑杀敌,养出真正的剑锋,即便无法与北秦剑神那天下第五的剑相提并论,也应当能与齐国稷下剑阁那泰阶独剑伯仲。”
“借南小姐吉言。”
二人说了几句,陆景正要转身回空山巷招待客人。
南禾雨却忽然轻声唤住陆景。
“先生以天龙角赠予我父,令我父得以续命,南国公府无以为报……我……我家国公特意命我送来的草木戒指。
这草木戒指上有五只大蟾魂灵,它们虽然不比陆景先生麾下龙王,但也应当与那些极寻常的神阙修行者一般无二。”
南禾雨将草木戒指递给陆景。
陆景挑了挑眉,全然不曾客气,接过了这草木戒指。
他仔细看去,却见草木戒指上,五只大蟾魂灵正在吞吐几道微弱的剑光。
“竟然是以剑光为引。”
陆景有些诧异,当即拔出杀西楼。
他平举长剑,又将手中的草木戒指一抛。
一缕清光迸发,草木戒指顿时化为飞灰,其中五只大蟾魂灵顿时飞出,落入了杀西楼剑光上,消失不见。
陆景面色如常,杀西楼上的清光也是一如既往。
南禾雨心中越发惊异了。
洛明月之前还有些拿不准,杀西楼上的剑光是否能够承载五只大蟾魂灵。
如今看来,竟有些绰绰有余。
“这应当是禹星岛明月大宗师蟾魄名剑养下的大蟾魂灵。”
陆景由衷赞叹道:“据说灵潮时,禹星岛明月大宗师养了七十二只大蟾魂灵,每一只大蟾魂灵俱都口含剑光,魂灵现世,往往伴随着疾风骤雨。
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南禾雨可惜道:“灵潮之后,大蟾魂灵就只剩下七只了。”
陆景语气中含着敬意:“上次灵潮之争,很多盖世的强者俱都已死,剩余的强者在上一个时代也为人间洒了热血。
人间生灵不会忘了他们。”
“南小姐替我谢过老国公,也请他放心,等到此事之后,陆景自会归还这五只大蟾魂灵。”
陆景并未佯装推脱。
南国公府欠他在先,再加上此时并非是假装客气的时候,面临死劫,自然要尽力应对,不必惺惺作态。
陆景回了空山巷。
南禾雨想了想,便想回柳大家的府上。
走了一阵,南雪虎牵着越龙山,与洛述白并肩追来。
他们仔细看了南禾雨一眼。
南雪虎有些恨铁不成钢,道:“这五只大蟾魂灵明明是伱在明月大宗师前的情面,明明是你为先生求来,你又何必再提国公?”
洛述白心性纯良,哪怕心中亦有异样,却也小声说道:“师妹,天下事,相思最为动人,也最为熬人,你何不坦然与景国公袒露心迹?
又何必那般胆怯……此事就算不成,总好过……”
“兄长、师兄,你二人怎么与我闺中好友一般?”
南禾雨面色微红,顾左右而言他:“兄长,六叔有消息了吗?”
南雪虎与洛述白对视一眼,只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陆景刚刚来到空山巷口,正要回到院里。
却发现石岱青领着一位中年人前来。
石岱青脱去了骑虎武卒的甲胄,也称得上姿容不凡。
可他站在这中年人身旁,却立刻变得暗淡无光。
那中年人身长大约八尺七寸,满脸书卷诗词气,有凤仪而土木形骸,不自藻饰,再加上脸上儒生须,当真是天下少有的美男子。
陆景正疑惑此人是谁。
石岱青与那中年人并肩走来,向陆景行礼。
而这俊美中年人则开口说道:“太华城姜先时见过国公。”
“太华城城主?”陆景顿时明了。
恰在此时。
天空中风云变幻,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间乌云密布,隐约可见一缕微光自云雾中破开照落在大地上。
就好像天上有一位手持重锤的巨人,锤上燃火,砸开了天空,造出了一条云中之路。
姜先时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他眼中有流光顿现,身后倒映着一片河流。
“冰盘、玉壶已然吞透了仙气,冰盘上落满了仙精,玉壶中满是神水。
仙精弥漫,神水滴落,天地之真自有变化,那天阙中快要凿出通道。”
姜先时徐徐开口。
陆景转过头去,有些诧异的看着这位不远数万里,甚至十余万里距离前来太玄京见他的太华城城主。
“你可以看到那天上的天阙?”
姜先时颔首,不曾多做解释,只是说道:“国公还需早做打算,只需八九日光阴,天上西楼必将倾巢而出。”
陆景问道:“你还看到了什么?”
姜先时紧紧盯着天空,继续说道:“我看到有风雨二位将军真以仙风、仙雨铸造仙塔、宝楼,欲要镇压国公。
我看到有仙人手持短戟,想要引动凡间江河湖海,以吞国公的星光。
我看到诸多府仙、仙人磨砺仙兵,准备仙术。
我还看到水云君……”
姜先时说到这里,都不由微微一顿,继而深吸一口气,这才继续说道:“我看到水云君独自搬来仙楼,正等在那云中路上。
水云君要将仙楼搬来人间!”
石岱青仔细听着姜先时说话。
陆景皱眉沉思。
姜先时终于不再去看天空,他对陆景说道:“国公,天上西楼一旦落凡,便是跑到天涯海角也躲之不得。
可即便如此,国公也不必太过担忧,国公乃是太华之脉之主,先时必会相助于国公。”
姜先时这般开口,他仔细看着这位修行太华帝子山河图录的少年国公,不知是想要看出些什么。
陆景听到他的话,抬起头来,问道:“太华城远在边关,姜城主无召入玄都,难道不怕朝廷怪罪?”
姜先时看了一眼空山巷小院,道:“这小院中的草莽身上却都背负人命,尤其是那伏无道,更是三次行刺圣君。
圣君所谋甚大,自有大量,他的太玄京能够容得下伏无道,难道容不下一位边关城主?”
陆景同样看着姜先时,足足看了七八息时间“
继而微微一笑,眉头也就此散开。
“既然来了,我们迎着便是,又何必要逃?”
陆景摩挲着腰间杀西楼。
“天上西楼动如雷霆,水云君甚至打算搬来仙楼杀我。
仔细想来他应当是忌惮于同为西楼楼主的观棋先生,这……其实是一件好事。”
姜先时看到陆景神色平静,并无有恐惧,心中有些敬佩,可却更有些疑惑。
“国公轻敌不得,天上仙人……”
陆景轻轻摆手:“狮子搏兔亦要倾尽全力。
更何况在那水云君、赵清萍,风雨二位将军眼中,我才是那只兔子。
我又怎会轻敌?”
“只是他们要来,我若瑟瑟发抖,一蹶不振,又怎么持剑杀西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