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夜沉沉,浮光霄霭,冷浸溶溶月。
大雪过后,云开见月,这个夜晚对于太玄京中的许多人而言,终究是一个难眠之夜。
已经是深夜,七皇子依然端坐于族中却一座小亭中,小亭别致,景色层现迭出,并无多少雍容华丽,反而显出一种妙处横生的寂静。
七皇子每夜都会在这静亭中沉思读书,每夜读书时不发一语,怡然自得,仿佛与这静亭彻底融为一体。
可今夜的七皇子,却似乎并无心思读书。
玉案上的一叠典籍,都被他搁置在一旁。
摆放在正前方的,却是陆景三千言!
自今日中午开始,七皇子就坐在这静亭中,除却陪老师闲逛了一番竹中阙之余,他眼眸所落,皆尽是这薄薄的纸页。
即便七皇子深深觉得陆景必然要踏上四先生的道路,可看到这陆景三千言,这一位读尽百家典籍的皇子都不得不承认……
陆景这一纸文章中,许多主张都颇合他意。
比如……万物生灵以内,人最贵!
可与此同时,这一纸文章中却又有许多令七皇子深觉厌恶之处。
比如这文章以内,字里行间却又提及许多小民血泪
小民血泪之于法家之术而言,乃是催化国祚强盛的燃料,既要行一统之事,小民百姓之上,必须要有大恶之人、大女干之人约束、管理,底层民众也当接受不合理的现状。
就如此,民众会越来越弱,却也会越来越服从强权统治,真正将一个固国祚的力量尽数凝聚至一处。
这也是七皇子为何要种下一棵参天槐树,以小民血泪浇灌槐树,最终覆盖整座大伏的原因。
「若天下之人,皆尽读这陆景三千言,思绪想法中生出人最贵的思想,对于大伏而言,终究不是什么好事。」
七皇子眼中,重瞳闪烁,他抬头看向天空,那重曈中,仿佛倒映出一片繁盛璀璨的仙人城池……
明玉京!
明玉京若隐若现,同样高悬一片月,却有万千宫阙似围棋局,九天高悬舞鱼龙。
尽管此时的七皇子仍然无法清晰的看到那一座仙人城池,可当他读看天穹,看到那点点星月之后的壮阔,眼神变得越发坚毅。
「人为最贵,但如今灵潮将起,凡间早已分崩离析,若无法凝天下之力,惊落天上鱼龙,这天下之人终究只是蝼蚁」
七皇子收敛目光,却回望了一眼竹中阙之外,广阔的太玄京。
「单论如今,人中可有贵胄,但群臣小民俱都不可称贵,陆景……想要持此论开山。」
他难得喃喃自语∶「若此时原来是大盛之世,若天下一统,人间平视天穹,陆景……我必然会持人贵之论以治国。」
七皇子闭上眼眸,静坐于这月色之下。
足足过去盏茶时间,那位熟悉的紫衣女官前来见七皇子。
「时隔两月,槐帮也当再入太玄京,开府之后,槐帮虽不可监察百官,但却可以监察百业、商贾,还需如若槐树一般,扎下深根,遍及天下。
而太玄京虽然是槐帮最后播撒种子的地方,却要成为槐树之根。」
七皇子低头吩咐「天下人皆知槐帮二当家蔺山鬼有驾驭神鬼之能,就让他以神鬼杀陆景。」
竹中女官静心凝神、恭敬应是。
她领了旨意,正要退去,七皇子却忽然招手让她留步。
旋即拿起桌上的柏骨笔,在一页纸上写下两行字。
「不可小视,倾尽全力。」
竹中女官眼中燃过一丝火光,上前接过那一页纸,这才离去。
区区八字
,足以证明七皇子对于陆景的重视。仔细想来,若算上槐帮黑石堂第一次再空山巷中刺杀,七皇子一脉便是三次刺杀陆景。
这三次以来,七皇子从未小看陆景。
玄都之外角神山上杀陆景时,派出一位六境神火大至比丘,乃至一尊七境戮傀儡!
养鹿街上强杀陆景之时,甚至有两位神火,一位萧楼将军,以及十二位褚家死士。
与此同时,黑暗中又藏着十余位修士,甚至出动了褚家大修士阻拦南风眠……
而这两次刺杀之时,陆景都不过只是一个化真修士,足以见七皇子手笔。
只是……陆景这看似毫无背景的书楼先生,却有着难以揣测的底蕴,令七皇子一脉损失颇为惨重。
「若再行选择一次,我也许并不会与你为敌,即便你我之道相悖,只且安心大势之争,等到胜出之后,再行看你。」
七皇子目送竹中女官离去,又落目于陆景三千言∶「只是如今,你虽然不曾入皇兄麾下,但却已经成了这大势之争中,最大的隐患......」
之于局势,之于心绪,之于理念,七皇子都不可坐视陆景壮大。
天龙之争,理念之争,许多时候走出一步,却已无法回头。
正因如此,七皇子明明已然知会槐帮,让槐帮二当家以鬼神之术杀陆景,他却依然站起身来,走出小亭,走向一处楼阁。
楼阁院落中,月凉如水。
那形容枯蒿的老人却还不曾睡去。
他房屋门庭打开,车撵被推至房檐下,老人静默的看着朦胧的夜色。
直至七皇子入了那楼阁小院,向他行礼。那老人并不意外,甚至不曾转过头来,对七皇子道∶「桌上有一道阴阳雷霆大律神符,符纸得自我师,符墨来自于我师兄一滴精血,其中有百雷,融入雷霆律法,可化为一尊雷神。
此非阴阳恶毒之符,你以神符祭祀,以皇子身份参拜律法雷霆,大伏律法雷霆既可在昼夜之间强上三五分,其中雷神也将镇压律法雷霆,壮雷霆气魄。」
七皇子侧头看去,却见房中檀木精雕桌案之上,摆放着一张黄色符纸。
阴阳雷霆大律神符……
七皇子心绪定下……一旁的老人却微微摇头∶「你太看重陆景了,他也如同太子一般,化作你的执念,若他持律,气魄更甚,对于你而言是一件坏事。」
七皇子恭敬上的老人行礼,神色不变,道∶「学生心中既有大志,一双重瞳既要抬头看天上明玉京,也要低头看凡间对手。
陆景虽然只是化真修为,可就如钟于柏所言,不可以常理揣度于他,我以神符参拜律法雷霆,壮大律法雷霆,化雷中之神落入其中……足以断去陆景执律可能。」
老人似乎有些疲惫,却似乎也觉得七皇子这般看重对手,也是一件好事。
「皇者当如此,遇山搬山,遇河断河,遇海填海,狮子搏兔亦用全力,而且陆景既然能写出人贵论,他并非是什么弱小的兔子。」
七皇子拿起神符,走出这一座明显是朝歌风格的楼阁,前往自身殿宇。
他神色已然变得安稳许多。
原因在于手中的神符来自于他的先生。
而先生的老师,乃是天下九甲九魁首之一的符道魁首。
构筑符文的符墨,则是……北秦国师韩辛台!
正是法家韩辛台大刀阔斧的改革,北秦如今才有金戈铁马吞天下之势。
七皇子独自行走在竹中阙中,进入殿宇中,以皇子血脉,祭祀律法雷霆。
神符燃烧,七皇子端坐在殿宇中,看着一道雷霆光晕消失在天空中。
此夜难眠,七皇子并未睡去,也如同双腿废去的老者一般,看着殿宇之外。
不过三两刻,一道神念悄然而来,老人苍老的声音再度落入七皇子脑海中。
「齐国太子以二子执魔之法,也想要咒杀陆景。」
区区一句话语传来。
七皇子神色更加从容∶「此事之后,我会上书圣君,怒斥古辰嚣以执魔之法,杀我大伏天娇。」
对于大伏而言,齐国太子动手,其实是一件好事。
陆景即便不死于执魔之法,受咒杀之后,又应当如何执掌显化出天上雷官的律法雷霆?
此夜横山府中。
古辰嚣身在密室中,在他身前,累累女子白骨似乎铸就了一座祭坛。
而他身旁,一面巨大的镜子,正在闪烁光辉,照耀出一片更加骇人的白骨景象。
那镜中倒映着的,正是古辰嚣在齐国构筑出来的白骨殿宇。
齐国白骨殿宇里面,一位同样面色苍白的女子,正闭目,女子身后隐隐约约可见一尊狰狞魔物正扭曲狂笑。
而古辰嚣身旁,又有一位目露血光的男子。
那男子长相,与齐国白骨宫殿中的女子,竟然有四五分相似,大约是一胎出龙凤。
男子身后,则是之前跟随古辰嚣,前往莳花阁的独鬼、玉琥二人。
「枭骨、枭冥借着白骨宫殿,借着这密室中诸多白骨,以及四位修士精血,以一株三品幽冥之火,一同下执魔之咒……便可在陆景执律之时,让他以魔念杀自身。」
古辰嚣大红色的衣袍上,鬼影绰绰。
一旁的樊渊却低头不语。
「枭骨、枭冥你二人要尽全力,绝不可留手。」
古辰嚣眼神兴奋,连连催促。
那名为枭骨的元神修士身上,一道道幽冥火焰迸发,他眉头紧皱,仿佛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这等痛苦,比平日里被古辰嚣、枭骨肆意折磨,激出心中魔念的奴民,还要来得更盛。
「枭骨,在这之后,我会派你回齐国,齐国周遭四国,任你肆意流连,你想练出你的招幡,成鬼气森森,毛骨悚然之鬼火,也任由你为之。」
古辰嚣一边说着,一边探出手来,他手指间萦绕着一丝极为微弱的剑气。
「陆景在太玄宫中,以扶光剑气落我脸面,可终究要自食其果。」
古辰嚣轻轻弹指,那一缕极细的扶光剑气,飞入枭骨生前燃烧的鬼火中。
「陆景最大依仗就是这扶光剑气,还有他那一生浩然气。
既如此……我想要看一看,扶光剑气受黑暗侵吞,十七岁书楼先生的浩然气,是否能挡住执魔之法!」
古辰嚣抚掌而笑,在微弱的灯火下,他的面容便如同一尊恶鬼一般。
......
镇北都护府,安胥府。
夜中,郊外。
重安王妃的马车,就停在一处荒凉的山上。
狂风吹拂无寸雨,天地漫漫近黄土!
重安王妃司晚渔,站在山岳上,低头俯视着这一处荒凉所在。
黄土漫天,这山岳顶峰连接着空旷的荒野,茫茫如海,一望无际。
这里已经如斯荒凉,浩荡的长风吹过,却不曾带来生机,只带来迷人眼的尘埃。
而再向北走,越过整个镇北都护府,就是重安三州,那里……更加荒凉。
司晚渔秀色掩古今,姿容绝世,可是站在这满目荒凉之处,天地的苍凉反而压过了她的秀色,透露出空前的壮阔。
「年年战骨埋荒外,空见蒲桃入太玄。」
司晚渔身后,一位老者身穿道袍,留着长须,手上的拂尘颇陈旧。
这道人感叹∶「我从真武山上一路往北走,走过了许多繁华迷人眼的盛地,直至一路朝向西北,才见到尸骨漫天,见到天地荒凉。」
司晚渔距离太玄已经极远,心中却还挂念着太玄,挂念着自己的女儿。
「观阳道长,你真的要随我一同前往重安三州,去见一见东神?」
司晚渔道∶「东神向来重诺,你若入了重安三州,再想要回来,只怕难了。」
观阳子似乎并不在意这些,只道∶「我之所以下了真武山,本来只是想要见王妃一面,传一传山主的如意。
只是一路走来,观阳心里却觉得,了此残生,若能为天下做些事,也无愧于一颗求道之心。」
司晚渔听到观阳子的话,还有些不明白,她转过头来,充斥着成熟韵味的姿容,称一句倾国倾城也并不为过。
「真武山主令你传他的如意给我,可道长已经随我的马车走了许多日,却从不曾拿出那如意来。」
司晚渔问道∶「每次问道长,道长都说时日未至,却不知那如意上,究竟刻了些什么?
还要寻一个好时日,才可传我?」
观阳子一脸苦意,老朽面容上也有些为难∶「山主只说让我下山寻王妃,等到见了王妃,到了时日,自然会见到如意。
可时至如今始终不见如意踪迹,老朽也颇为疑惑。」
司晚渔只是好奇发问,对于那作用未知的如意也并不贪心。
此时看观阳子的神色,她也知道这位以书画名动天下的观阳子,确实也很是无奈。
「山主活了许多年,始终喜欢打这些哑谜。」
观阳子心中叹了口气。
此时,天渐亮了。
一道朝阳破开连绵的黄土山岳,红日东升,霞光初染,万里黄土平添神韵。
而也在此刻,太玄京中,陆景走出空山巷,前往太玄宫。
原本同样抬眼望着朝阳的观阳子……忽然神色一动
却见他手中拂尘微扬,晨风拂过,光潮涌动而来,远处旭日丹珠闪耀出来的光彩竟然迸发出一道道白光。
观阳子舞动拂尘,白光聚集而来。
司晚渔乃至正在马车周遭休息的许多重安三州修士也都转去目光,望向远处白光。
白光逐渐靠近。
观阳子沐浴这些白光,又朝着虚空缓缓一握。虚空一握,白光猛然坍缩成为一团,耀眼的光彩之后……
司晚渔却看到观阳子手中,竟然多出了一柄白色的道如意。
如意两端是有云形,中央有一点圆,散发着荧荧光芒,看起来颇为神异。
司晚渔正注视着如意。
手握如意的观阳子,却猛然脸色骤变。
「王妃……天地见日,日光昭昭,可泄天机。」
观阳子脸色有些凝重,他的目光从手中如意上,转到司晚渔身上∶「王妃……不久之后,你身上将有一道灾劫来临,有可能……身死。」
重安王妃美眸轻动,脸色却十分淡然,只是微笑道∶「我是重安三州主母,天下想杀我的人不计其数,许久以来我也历经无数次伤。
并光是这回重安三州的路上,来刺杀者就已经死了上百人。
道长,若只论灾劫,只怕并非一道吧?」
司晚渔并非是在自夸!
重安三州中强者无数,有十一马前卒,十九重安大将!
可重安三州真正的灵魂人物,一直以来只有三人。
便是天戟横空,可令千军万马止步
的重安王、元神如月的重安王妃司晚渔,以及如今指长重安三州军伍,一身银甲、一杆长枪曾射天狼的重安王世子虞东神!
司晚渔遭遇刺杀无数,历经的灾劫也称得上无数。
观阳子如意上露出天机,司晚渔却并不在意。
可事观阳子却郑重摇头,将手中的如意递给司晚渔。
司晚渔并不迟疑,探出白皙玉手接过了如意。
如意入手,一刹那间……
司晚渔却猛然看到一幕……难以想象的形象。
天上悬阳高照,天空中又有七颗大星映照,世界已然被染成血色。
血色天地下……
司晚渔见到了自己的尸体!
她仍然一身华贵长衣,容颜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出渌波。
只是唯一不同的是,那景象中的自己却睁着眼眸,躺在悬阳之下,躺在血泊中死去了。
强烈的真实感袭来,落入她元神之念中,让她的元神猛然间生出一种强烈的警兆!
「死劫……」
即便是见惯了大世面的司晚渔都难掩惊容,而她在那天机景色中,也看到不知多少尸体,密密麻麻,铺陈在距离他三丈之地。
这些人的样貌,司晚渔看不真切,可司晚渔却知晓这些人便是来杀她的!
「真武山主观天机,又派遣观阳子亲自下山,将这如意送到我手中,这……是我的死劫?」
司晚渔眉头紧皱,思虑纷纷。
观阳子沉默不语,良久之后,叹了一口气。
天机可露,但想要夺天时而改天机,确实极难。
天机之下,司晚渔极可能因为死劫而彻底身陨,少了一位核心之人,对于重安三州而言,也必然是极大的损失。
「山主观天机,我是传天机者,天机所露关乎王妃本人,还请王妃莫要外泄,否则对于山主,对于你我而言,都是一桩大难。
往后春雷响动,必遭反噬。」
良久之后,观阳子语重心长道∶「天机已临,想要改天机夺生机,只怕……」
这位道人眼中颇多可惜。
可是手握如意的司晚渔却忽然神色微变。
因为随着朝阳越升越高,时间逐步推移,司晚渔举目之间,阳光落在如意上,天机景象却发生了诸多变化。
「那是……谁?」
司晚渔尽力感知如意映照出来的景象。
她隐约看见,日光之下,有一位模糊的身影正逐渐走来。
他每走一步,血色光辉就退去一步。
他每走一步,原本被乌云笼罩的天空上,就多出一道烈阳光彩,普照天地。
那人走的缓慢,却自有一股宗师气魄,仿佛能够喝退一切黑暗,斩去一切不平!
观阳子也看到司晚渔的神色。
他一道神念流转,落入了那玉如意中,旋即眼中也满是惊讶。
「这人本身便是天机,还是……改天机者?」
观阳子神念持续流转,想要看得更真切。
可是,那人的身影始终这般模糊,根本看不透彻。
「天机来临,山主匆忙命我下山,只怕这一桩死劫很快就要来临。」
观阳子开口揣测道∶「此人独身走来身进而血光退去,烈阳升空,高照天机景象。
这意味着,此人必然是一位能够斩去死劫的盖世存在,他的修为即便不曾踏入纯阳亦或者天府,也定然是七境圆满,九星连珠、九相持身的人物。
这样的人物……哪怕是广阔天下,其实也并无多少……」
他
说到这里,话语微微一顿∶「是大柱国苏厚苍是魏玄君?是大雷音寺人间大佛?又或者是东王观东王法身……」
「山主命我传天机于重安王妃,此人总不至于是山主本身?」
重安王妃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去许久,重安王妃忽然轻咦一声,那景象中的人影竟然变得有些清晰起来了。
——
朝阳升起时,陆景已然着一身白衣,前往太玄宫。
他专程出去买了一个剑匣,又仔细擦拭玄檀木剑,将其放入剑匣中,认认真真收在蕴空纹中。
玄檀木剑中仙人之血连同两道四先生的剑气都已经耗尽。
可这把剑陪伴陆景度过了许多时日,也让陆景在诸多险境下得以脱困。
时至如今,这玄檀木剑终于可以暂且休息一番。这把剑是四先生的剑,在陆景心中极为珍贵,即便现在有了两件三品的刀剑,不仅也打算将其随身携带,时时擦拭,也算是对过往之人的追念。
而今日。
陆景腰佩呼风、唤雨两件优胜宝物,朝着太玄宫而去。
他腰间,白色唤雨剑似乎在积累云雾,黑色呼风刀似乎酿出诸身风波。
风波、云雾持于陆景本身……
街上许多人早早看到陆景,下意识想要向陆景行礼,却忽然发现今日的陆景似乎与平日的陆景大有不同。
平日的陆景颇为和煦,待人温厚。
此时此刻,陆景身上却有一种凛然气质,仿佛带着云雾,酝酿狂风,只待雷霆一响,天上就会下起暴雨,刮起风暴。
「就好像陆景先生……势在必得?」
街上的许多读书人看到陆景,心中不由生出这等想法。
太玄宫前,自然会有貂寺等候。
陆景心中早有准备,可却不曾想,今日前来等他的并非是寻常的青衣貂寺,而是另外一位殿前红人。
「高貂寺。」
陆景向他行礼。
眼前一身红衣,容貌苍老的貂寺正是崇天帝最为信任宠爱的苍龙貂寺。
苍龙貂寺朝着陆景微微一笑,躬身道∶「先生两榜优胜,如今将临第三榜,不必向老奴行礼。」
他说话很是缓慢,似乎气力不接。
可不知为何,在陆景眼中,这位年老的貂寺却气息如渊,元神乍感之下如同一条苍龙舞天。
这种感知仅仅刹那就已消失不见。陆景不动声色,跟在苍龙貂寺身躯之后。
二人不言不语,一路走入太玄宫。
太玄宫皇道上,不仅仅只有陆景,最多的当然是朝臣们,今日因殿前试放榜,并不曾朝会,这些朝臣也可晚些上朝。
除他们以外,还有许多参加文士的士子、隐约可见元神、武道两试的参试者,甚至走在他们前方的,竟然还有那位武道试上,始终不曾拔刀的徐行之。
太玄宫极为广大,他们一路前往殿前玄台而去,走了许久,才远远见到殿前玄台。
殿前玄台两旁,诸多宫阙楼阁中,都站满了人。
诸多人站在高处,越过殿前玄台门庭,目光落在宫中道路上。
陆景随着苍龙貂寺一步步走来,仅一瞬间,不知有多少人的目光,都落在陆景身上。
就连徐行之都转过头来,仔仔细细看了陆景一眼。
「老奴读过了先生写下的三千言。」
殿前玄台在望,始终沉默的苍龙貂寺突兀开口,他转过头来,脸上浮现出一丝……有一些僵硬的笑容。
「陆景先生,老奴倒是颇为好奇,你在文章中提及凡间人之贵,尤甚天上仙人
…
可是且不论天上仙人,世间多鬼神,又有妖魔藏匿,先生言及人贵于万物生灵,难道不敬仙人,不敬鬼神妖魔」
高貂寺这般询问。
走在前面不远处的徐行之耳朵一动,心思也不由沉在身后,也想要听一听陆景的答案。
陆景并不迟疑,只是一笑道∶「天下多鬼神、多妖魔,天上亦有仙人。
只是……仙人、鬼神、妖魔又于人何益季渊之大家所著知慎一书中,提及鬼神妖魔也有善恶之分,有庇护凡人者,亦有加害凡人者,当敬而远之,我也认同季大儒的主张。
可是……陆景生而为人,身上流淌着凡人血脉,自然也要站在人的立场上。
我言人之贵,并不仅仅在过去、在现在,更多的却还要再往后。」
陆景边走边说,语气有条不紊∶「如果我觉得鬼神妖魔仙人高高在上,高于凡间之人,就不会有那三千言。」
「如今陆景有了自己的主张,若有可能,我确实想要看一看人贵论之下,最终的天地。」
陆景语出感慨。
此时他距离殿前玄台已经极近,殿前玄台乃至太乾殿中无数人,都已经听到陆景的话。
崇天帝高坐帝位并不多言。更多人却在沉思。
南禾雨、叶舍鱼、盛姿、安庆郡主、仙游公主……乃至一座楼阁珠帘之后的太子妃,目光纷纷落在宫中道路上。
走在前方的徐行之听闻陆景这番话,停下身来。
陆景朝前走出十几步,等待着他的徐行之朝着陆景行礼。
这位边关杀敌十余载的冠军大将军之子,行礼之后,询问道∶「陆景先生,不知在你心中,人贵论最终的天地,究竟是何样的天地?」
「理想中最终的天地,应当是群龙无首,大吉之象。」
陆景心中这般想着……可此处乃是太玄宫,是圣君居所,是大伏核心,自然说不得这样的话。
可陆景心中却有憧憬,便朝着徐行之回礼。
此间众人侧耳倾听,就连殿宇中的诸多立于云端者,脸上也露出些兴趣来。
「最终天地,大约是人之强健如龙;人之精神如鬼神;人之威能如仙!
凡间之地,亦可……俯视天穹。」
陆景声音不大,却好像足可刺破天穹。
躯体高大,面容却颇为平凡的徐行之低着头思索一阵,抬头询问道∶「先生,这是你的宏愿?」
陆景正要作答。
远处却有郑元道∶「少年人的宏愿总是这般浅薄,虽然思想纵横驰骋,天马行空,但却落不到实处。」
刑部侍郎郑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一如之前那般漠然,越过陆景和徐行之,朝着太乾殿而去。
陆景朝着徐行之笑了笑,道∶「少年最珍贵的,就是不识天高地厚。
志向老朽者气魄尽丧,反而看不到高处,连看都看不到,又如何能落在实处」
陆景明明只有十七岁,可他站在二十余岁的徐行之前,轻声开口……却如若一位饱含希望,传道授业的先生,正在教导徐行之。
徐行之……连同那宫阙上的许多人们听闻陆景之语,也都低头思索。
若是连看都看不到,又如何能落在实处?
陆景看到了人人如龙,人人如鬼神,人人如仙的天地,也许这正是他不凡之处。
走在前方的郑元听到陆景话语,不由皱起眉头,正要转身驳斥。
却听陆景又对徐行之道∶「少年的志向,其实还应该更盛一些。
陆景虽然年纪不大,但却也是一位教书育人的先
生。
我站在教书先生的立场上,其实希望天下少年都可……」
「两脚踢翻尘世路,一肩担尽古今愁。」
皇宫道路、殿前玄台,顿时陷入一片寂静中。
很多少年人听闻这句话,心绪顿时激荡起来,再配上方才陆景一番人人如龙的主张,心中越发觉得陆景先生确实有德亦有学问。
天下少年中,能出这样一位书楼先生,确实是极大的幸事。
向来杀敌万千,心高气傲的徐行之皱眉思索,足足过去许久,他忽然持弟子礼,像陆景躬身行礼,道∶「先生,行之受教。」
不远处,也听到陆景这番勉励话语的士子也都停下脚步,向陆景行礼。
两脚踢翻尘世路,一肩担尽古今愁……
这一句话,被行走的人们念诵,传入更多人耳中。
其中不乏有少年亦不乏有少年之志的青年、中年,乃至老年。
他们口中嚼着这句对于天下少年的祝愿,亦不由转过身来,向陆景行礼。
礼仪中并无谄媚,也无多少虚假,反而都是些直接而又由衷的谢意。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心向往之陆景能够写出人贵三千言,并无其他原因,只因为他确确实实是一位名副其实的书楼先生。
原本想要驳斥陆景的郑元,早已经转过头去,快步走向太乾殿,怒恼之余心中竟不由自问……
少年的肩头,也能担尽古今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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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幸这段剧情早就已经写好了细纲,剧情什么的早已设计好了,能保证不断更,就是更新时间有点波动,希望大家担待下。(一般早上八九点看绝对会有。)
希望我们这西北小地方,早些响应大方针,把这些卡点都去掉,作者君已经麻了。
人微言轻,很多事没办法按照自己的意愿来,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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