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筏进入三江府地面,三人的心情都有些放松起来,这里已经是北安和的势力范围,可能免不了仍然有对手出现,但却不会大批出现。
「师兄,前面就是扶风城,你要下去看看么?」兰汀关切道。
她们几个互相之间的关系已经很熟悉了,两女也知道他的家乡就在三江府的扶风城,数十年未回。「两位妹子有心了,还累你们绕了远,仔细说起来有多少时间没回来了?六十年还是七十年?」
兰若微微一笑,「六十七年!上一次师兄回来还是帮忙家族内的琐事,我们都还没机会答谢师兄,现在却是债越积越多,都不知道该如何回报」
候茑柔声道:「我们之间不用说这些,更谈不上欠债一说,嗯,家族内的事现在怎么样了?文老四那一支现在发展的如何?我留的宝葫芦可打开了?」兰若眠嘴一笑,「文四叔那一脉现在的发展很好,现在也归于北安和一脉,后劲绵长,但师兄的宝葫芦开没开我就不清楚,我也不敢问,就怕问出一堆的麻烦。」
时近傍晚,浮筏特意降低了高度,准备在扶风城上空低空掠过:候茑当然不会因私废公,但两个女子还是希望他能就近看一眼自己的故乡,等到了三江府之后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谁又说得清楚?
天时已暗,城中灯火点点,虽然没有大都市的那种灯火辉煌,但星星点点下也别有一番景致。
三人伫立筏桥窗前,在刻意减慢的速度下,感受看灯火扑面而来还有无数凡间生活的气息。
没人能感觉到,在无数的灯火中,其中还夹带着一套本不属于凡间的东西,那是一套很高明的幻景蜃火,淹没在灯光中,浑为一体,让修士不知不觉浸入其中而不可自拔。
环境,气氛,心情,过往,怀念无数内心的东西造就了一个由自己心障产生的幻景,如此的协调自然,天衣无缝。
没人能躲开,因为带他们入幻的,恰恰就是他们自己!
境由心生,景从念起,一切烦恼都是由内心执念而生,哪怕你觉得已经过去了,忘记了,成为历史了,但它仍然存在。
高明的幻生境就是以此入念,让人不知不觉迷醉其中。
……候茑丝毫不觉得自己出现了异常,他觉得这就是一种对过去的缅怀,触景生情,那些人那些事,那些永远不可能淡忘的记忆。
当无数灯火迎面而来,就仿佛飞来的是无数的记忆碎片,让他情不自禁的陷了进去,慢慢的,忘记了自己身为修行人的事实,忘记了飞剑在手带给他的充实感,思绪回到了数十年前那个让他刻骨铭心的日子。只不过在他记忆中重复的,不是真实发生的事,而是内心深处他最担心的走向他的担心在当时并没有真正发生,但在当时,却深深困扰着他,直到现在的潜意识中仍然不能释怀,在现在的特殊环境下,在有心人的刻意引导下,一步步的坠了进去。
在发生过的真实中,他被冲灵道人带走,但他当时最担心的却是自己在当庭杀人后被留在扶风城,由当地官府处置。
就像现在,担心映照进幻境
时当正午,烈日高悬,他拖着沉重的脚镣,在长街上一步步的拖行;双手被禁锢在沉重的枷锁中,背上的亡命牌上大大的几个字:命犯候茑!
他犯了案,当庭杀人,罪无可赦;案件逐级上报后,终于在数月后等来了结果,秋后问斩。
现在正是秋后,每年的这个时节都有大批的案犯去向他们该去的地方。
长街两旁,都是观瞻的人群,每到这个时候人们总是非常的兴奋,就仿佛在过节一样;每当人犯走过,都会引来人群的喧嚣,或咒骂,或哭泣,或者纯粹的发泄。
前面的人犯得到的大都是咒骂,臭鸡旦,还有手头一切可以扔出去的东西;但当他走过来时,更多的却是人们同情的目光,如果不是有兵丁阻拦,都会有人控制不住的为他献上临行美酒,以壮行色。
但他心如死灰,有什么用呢?这又改变不了什么?等他人头落下,人们最终还是会忘记他,忘记他曾经为这里的人们做过的一切。
生命不在,一切就没有了意义。
长街再长,终有尽头,铁锁在身,他被压跪在秋斩之场,一溜十数名罪大恶极的犯人一字排开。
有屁滚尿流的,有昂然不惧的,也有听天由命的。他只是觉得心中有一股激愤无处排遣,恨天不公,恨运不济;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本来无可厚非,但他却很遗憾自己可能很璀璨的一生就这么戛然而止,再没有转寰的余地。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父亲所做的一切究竟是为什么?为律而生就要有为律而死的觉悟。
四周的喧嚣都已远去,他现在能听到的就只在方寸之间,唯有强劲跳动的心脏还能证明他是活着的。他想剑走偏锋闯入道途,却不成想把自己闯进了死地。
这么做是值得的么?可能是,可能不是!但回思从前,当庭杀人那一刻,他并不是一个纯粹的律法人!他只是一个修道投机者,一个为了自己目的的不纯粹的人,和伸张正义一点关系也没有!
所以,天道之下有今日一斩,一点也没冤枉他。午时已过,号炮隆隆,有兵丁一把拽去人犯背后的命牌,大呼其名;身后刽子手双手上扬,刀光一闪,人头落地然后就是周围无数围观人群的欢呼声。一个接一个,鲜血喷溅,弥漫黄沙;哪怕胆大如候茑,这样的气氛中感觉到死神的脚步越来越近,也不由得从尾锥骨升起了一骨寒意。
就要结束了他甚至都没时间好好回味他这一段并不完美的人生。
这时,站在他身后的刽子手用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开口,
「刑缉,我是黑三,曾经蒙您救助,今日愿助刑缉一臂之力;等下我一刀砍下,只断绳索不断头;绳子断后你就跑,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千万别回头,切记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