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念无比平静地注视着沈峤青, 两人之间只隔了两三步的距离，却有种触不可及的错觉。
周念耿直地说：“我已经都告诉你妈妈了。”
沈峤青：“……嗯。”
周念：“你也应该跟你妈妈道个歉才是。”
沈峤青没说话，他看上去揣满心事, 没怎么在听，看了看周念身边的傅律师, 上前拉他的手，径直把他拉走了：“我们去边上说。”
周念回头看了一眼, 傅律师还站在门口，看着他们，但是镜片反光, 看不清他是什么眼神。
周念问：“为什么要躲着他说话啊。”
沈峤青一言难尽地说：“我不太相信他。”
周念很是为沈叔叔着急, 问：“为什么？这个律师不好吗？他是你们从哪找的律师啊？毛遂自荐的？要么我回去帮你问问他靠谱不靠谱，打官司胜率高不高。”
沈峤青说：“他是挺厉害的, 不是外面找的律师。就是韩家的律师。”
周念：“？？？韩家的律师？！”
沈峤青点头：“对。他们律师所一直包办韩家的所有法律问题。有些事情你不清楚，我妈妈跟姓韩的不只订婚了，他们已经登记结婚。”
周念震惊了又震惊。
他讷讷地问：“什么意思？我没怎么搞懂。这和你们找韩家的律师来给你妈妈辩护有什么关系？不是, 这不危险吗？韩家的人是最想要你妈坐牢的吧？”
沈峤青叹口气, 耐心地解释：“这事说起来比较复杂。”
“反正就是，假如我妈能清洗罪名, 不光韩沧已经赠予他的财产是他的，没赠予的也是他的。”
“听说之前韩沧想要解雇傅律师的事务所，换别的事务所, 还没成就他就死了。韩家那边的人也想换了他，具体的我不太清楚。”
“准确的说, 他不是为韩沧服务, 是为韩家的钱服务。”
“所以, 他选了站队我妈。”
“——是我妈选了他当辩护律师。”
“他是个很有能力的职业律师, 虽然我不太喜欢他。”
周念听得一愣一愣的。
沈峤青又问：“你都跟我妈妈说了什么？他要你去找警察了？”
周念一听就火大：“都到这时候了，你在说什么啊，我本来就该去找警察，你也该去找警察！”
但说到这里，他又觉得憋屈迷茫，他想去交代，受害当事人却劝他别去。
他该听沈叔叔的吗？
不，正因为沈叔叔是个好人，他才更应该去。
沈峤青神经质地紧紧抓着他的手腕，周念甩都没甩开，他说：“别去。”
周念反拉住他，跟只小牛犊子似的：“你别管我了，让别人知道我就知道吧，我自己都无所谓，你就别那么着急了。你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炎炎炽日之下。
沈峤青的声音却冒着寒气，他背着光，压低声音，微微倾身下来，朝着周念的身体这面都在阴影里，说：“我怀疑他早就知道了。”
周念感觉如一脚踩进沼泽里，问：“谁？知道什么？”
沈峤青难以启齿地说：“我妈妈。沈之絮。”
“我怀疑他一直知道盒子里的药少了。”
周念怔了一怔，像甩开咬住自己要注射毒液的毒蛇一样，反应剧烈地狠狠甩开沈峤青的手，“啪”的肉响，跟打了一巴掌，他瞪着沈峤青，极度生气地说：“不可能！你怎么能这么说你妈妈？”
“你根本不知道刚才你妈妈跟我说了什么！”周念又想哭了，“我跟他说我是oga，我要去找警察，他让我别去，他说他知道我不想暴露，还劝我别去找警察。”
“他说他在我这么大的时候，没有大人保护他，所以他想保护我。”
沈峤青一点也没被他说动，耐心地听他说完，问：“他原话真是这么说的吗？”
周念的泪意都被噎了回去，他前所未有地生气，脾气爆炸：“沈峤青！你是在恶意揣测你是亲生母亲吗？你听听你这是人话吗？”
“行！你不一起去，那我就自己去！”
“你是因为你妈妈小时候亏待你所以才这样想他吗？可你不是曾经跟我说过你不恨他吗？我还以为你是个好的，结果你心理这么阴暗！我真是看错你了。”
“你妈妈自己生活都那么艰难，他还能要你就不错了。”
周念心如刀绞地说：“你看看我，都是oga生的孩子，我妈直接把我扔了，你妈妈最苦的时候都没抛弃你呢。”
这话光是说出来都让周念觉得难堪。
他早就这么觉得了。早在他知道自己也是被抛弃的孩子时，一向对沈峤青抱有优越感的他，竟然心生嫉妒。
沈峤青沉稳地站在原地，脸上连一丝愧疚都看不出来，似乎还在固执地坚持自己的观点。
周念真是讨厌他这样子，连话都不想跟他说，越看越讨厌，看都不想再多看他一眼。
周念转身就走。
但他听见有人跟在自己身后，他知道是沈峤青。
走出一条街，沈峤青还跟牛皮糖似的跟着他。
周念转身骂他：“你别跟着我了，我现在看到你就烦，我没见过你这么白眼狼的，你给我滚。”
沈峤青：“……”
说完，周念又转身回去，继续走。
沈峤青跟听不懂人话似的，继续跟。
周念忍无可忍，直接转身，他这一天下来，憋了一肚子气的气，直接一拳挥了过去。
沈峤青看到了，但没躲，硬生生挨了下来，只被砸了略微歪了下头，跟木桩子似的钉在原地。
明明周念打得自己手都疼了，沈峤青还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这个鬼样子，更让他来气了，周念又踢了他一脚：“滚，你是不是有病？舔我舔的比你亲妈还重要？”
“你有空跟踪我，还美其名曰是保护，不如多想想办法救你妈。你把心思都放在救他上面行吗？”
“沈峤青，我告诉你，要是你妈真坐牢了，我就真不要你了。”
沈峤青语气复杂地说：“我没有不打算救他，我说过了。”
“他对我也很重要。”
“我只是觉得，他没你想的那么善良无辜。他是我妈妈，我比你了解他。”
一辆出租车经过。
周念把车拦了下来，直接上了车，扔沈峤青一个人在原地。
甚至没回头看。
两个人亲密无间的关系似乎在此刻出现了裂开的细小缝隙。
周念不是第一次发现沈峤青跟自己不是一路人，但从未比此刻更深刻地感觉到，道不同，不相为谋。
周念虽然没带谢警官送的名片，但他看了好多回，早就把上面那十几个字都记住了。
他直接去找谢警官，还记得在车上打了个电话。
在颠簸的路上。
这次并无意外地接通了。
谢晗问：“你好，周念，是想到什么新线索了吗？”
周念本来还想好要怎么介绍自己，没想到谢警官还记得他，甚至善解人意地直接询问了他，反而让周念卡了一下，才继续说：“是，是的。我想问问你是不是在警察局？忙吗？我现在可以去找你吗？”
谢晗：“能稍等一下吗？我正在开车。”
周念：“好，好。”
稍等了半分钟。
电话那头按有圆珠笔的脆声，谢晗说：“你说吧，直接告诉我就行了。”
周念看了一眼司机，他小声地说：“我、我是oga。对不起，我上次骗你说我是beta。”
“事发的前两天，因为一些意外，我临时发热了，又正好在沈家，于是偷用了沈之絮的抑制药。”
“他不是故意不用抑制药的，真的只是意外，都怪我。因为我也不想被人知道我是oga，我没告诉他。”
谢晗“唰唰”地记录着：“嗯，好，我知道了。谢谢。”
周念有点懵。
就这样？完了？
谢警官像是完全没觉得意外，也可能只是性格比较沉稳？
周念补充说：“需要我现在去警察局做笔录什么的吗？我在出租车上，我现在就过去。”
谢晗：“不用。”
周念：“啊？”
周念补充说：“如果需要我去作证，我随时可以去。让我上法庭都行，什么都行。只要能救沈叔叔。”
谢晗淡淡地“嗯”了一声：“到时候如果需要你配合工作，我们肯定会来找你的，不过现在真的不用，你回去吧。”
周念有点郁闷，他感觉自己是自己瞎折腾了大半天。
这些大人都不拿他当回事。
该跟他同一战线的沈峤青又不是个东西。
现在他也跟警察叔叔交代了，周念挺茫然，跟司机说：“算了，师傅，我要改个目的地。”
他忽然想到，不太对，警察是不会冤枉无辜的人，但也不会放过有罪的人。
周念因为要打电话给手机开机了，现在他大哥的电话终于打进来。
反正该做的事都做了，周念有胆子接电话了。
周尧快急死了：“念念，你没事吧？”
周念张口就说：“我去拘留所跟沈叔叔都说了，我还跟警察说了！哥，你不用劝我了，我觉得我没做错事。”
雄赳赳，气昂昂。
周尧：“……真是个小傻子。唉。”
“行了，你现在在哪？我去接你。”
车开到半路停下。
周念被大哥接走了，周念一上车就等着挨骂，等着暴风骤雨来临。
但没有。
大哥没骂他，看他绷紧脸颊，还笑了一笑。
只在等红绿灯的时候摸了摸他的头，笑完，眉头还是紧皱着的，对他说：“算了，都这样了。”
“还生气呢？你生我什么气啊？就因为我不让你去找警察？”周尧问。
周念想了想，低落地说：“倒不是生你气，我是生我自己气，哥你本来那么好，行的端做得正，却因为包庇我而在道德上有了瑕疵，我真是个害人精。”
周尧捏了下他的脸：“住嘴，不准那么说。你不是害人精。”
“你说了就说了吧，也没办法了，看来是必须牵扯进去了。但你要记住，念念，之后还是再出现类似的事，你马上来找我，哥哥永远会保护你的。无条件保护你。”
周念终于安心下来。
这不过半天，对他来说，跟过了一年一样煎熬。
他好好睡了个觉。
第二天上学去了，一到班口就遇见沈峤青堵那，这会儿不跟他装冷淡了，眼巴巴地看着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