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一道白色闪电掠过脑海, 将原本一些朦朦胧胧、令他困惑的事情给照得一清二楚,他霎时间想通了很多事——
为什么大哥尤其紧张他,不许他再接触韩家的事;为什么沈峤青当时在看到新闻之后脸色大变, 不打一声招呼就消失不见;为什么他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尽管周念一直认为自己有责任为沈峤青的妈妈做证人,但是, 其实在心底深处,他还是认为自己是个局外人, 即使伸出援手,也是出于他人的立场。
但此刻沈教授的回答让周念一下子发现, 他根本就不只是个旁观者。
难以避免的, 一个念头按捺不住地浮现出来:
假如, 假如他没有用掉沈之絮的药, 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命案了?沈峤青的爸爸就不会死, 妈妈也不会成了杀人犯。
或许他的任性才是这起案件的罪魁祸首。
一想到这, 周念心神巨震。
愧疚感和罪恶感排山倒海般地涌上心头,几乎要把他心底防线给压垮了。
原来是他的错吗?
他竟然还高高在上的表现出救世主的姿态。其实就是他给沈峤青带去的不幸。
难以言喻的心慌疯狂滋长。
周念这辈子没闯出过这么大的祸, 他想不到这有任何解决办法,没有办法了, 人都死了, 还有什么办法?
沈教授那边还在说:
【但我个人还是偏向于沈之絮属于正当防卫, 他有酗酒习惯, 精神状态糟糕, 长期受到精神压迫, 并有数次报警经历, 综合考虑下来, 如果我是这起案子的检察官, 我会给出这样的惩罚。】
周念犹豫不决地在对话框里反反复复地修改, 过了好一会儿,问:
【那假如能证明他的药确实意外丢了,是不是就能佐证他绝不是蓄谋杀害死者?】
沈教授答:【是。】
关了和沈教授的聊天页面之后,周念仍久久冷静不下来。
任谁发现了自己是杀人案的关键也不可能冷静得下来吧?
现下,他心慌意乱到别说做事了,就连好好地思考一件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
整个人陷入在虚茫错乱的状态中。
终于,静坐了大约一个多小时后。
周念略冷静了下来。
他开始在房间里翻找起来,找了好几个抽屉,找到了当初警察谢晗给他的名片。
周念当时照着名片上的手机号打过去,但没有把联系方式录入到手机里,他想,其实当时他心底下意识还是不想沾上杀人案的吧。
真虚伪。他鄙夷自己道。
在第二次输入这串电话号码的数字时,一种大难临头、末日来临的恐惧让周念忍不住涌出泪意,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
他现在是被负罪感驱使着打算一鼓作气地跟警察交代自己的过错,可一想到要承认自己偷拿别人的抑制药导致发生命案、并且间接坦白自己是个oga,就让周念心塞的不行。
“嘟——嘟——嘟——”
接通电话前的等待铃声就像是吊钟的摆锤,一下又一下地敲在他心头最卑劣的地方。
在敲击他的勇气。
“噔噔。”
敲门声突然响了起来。
周尧在外面问:“念念,你睡了吗?”
周念一个慌张,怕被发现似的,挂断了电话,他潜意识地明白,大哥不会同意他去找警察交代。
周念说:“正打算睡了,有什么事吗?”
周尧说:“没,也没什么事,就是看你心情低落,我想,要么明天哥带你去游乐园玩,散散心。我看你最近都像是被闷坏了。”
他哪还有心情去什么游乐园玩啊?周念想,说,“不去。”
周尧:“那你有想去哪玩吗?”
周念生硬地说:“最近我都不想出去玩。”
门外有一小会儿没发出任何声响,安静到周念还以为大哥默默地走开了,才复又响起声音:“念念,你声音怎么听上去怪怪的?你在屋子里干什么呢?把门打开,我看看你。”
正这时,谢警官的回电提醒在手机上亮了起来,周念握着手机,没马上接电话,问大哥:“能不开门吗?”
周尧不容拒绝地说:“不能。开门。”
周念拿着还在震动的手机,走到门边,打开了门。
到底还是懦弱一时占据了上风,他想让大哥给他拿个主意。
可就在他打开门的时候,谢警官的电话挂断了。
周尧也看到他发红的眼睛,直接进门了来,抓着他的肩膀,把孩子掰过来仔细看,问:“你又一个人躲着哭什么?怎么了?”
周念望着大哥关切温柔又极有控制欲的脸庞,他想:
大哥是知道他拿了沈之絮的药的,从一开始,大哥就发现他是关键,所以才分外排斥地不允许他再去接触这起案子。
在周念心里,大哥一直是个最优秀的alpha,不但工作能力强,私生活干净,而且公平公正,是他可用以参考学习的为人处世以及道德高尚的标尺。
他理解大哥回护他,他作为受益者并不能指摘大哥,可他还是感到失望。
大哥在正义和私情之间选了私情。
他真的可以拿这件事去问大哥吗?他以后还可以像以前一样毫无犹豫地依赖大哥吗?
周尧看他一副吞吞吐吐的样子,不豫地皱眉,问:“到底怎么了?你说啊。”
周念的意志摇晃了下,在摇晃中,他说:“没什么。”
“嗡~嗡~”
猝不及防,手机催命似的再次震动起来。
周念心尖一紧。
周尧看了一眼屏幕上陌生的号码:“谁的电话?沈峤青?”
周念摇头:“不是……就是一个同学。”
他不敢在大哥面前接电话。
周念点了挂断电话。
周念的屋子里现在没开大灯,只开了书桌上的小台灯,黄色的护眼光,在黑暗中笼成一团氤氲般的光雾。
走廊的光照进来,在门口投下一小块倾斜的光,周尧原本半个身子在光中,他轻轻往前跨了一小步,便整个人都走进了暗中。
背后的光源让他的影子罩在周念的身上,他盯着周念,周念不知道大哥盯了多久,好像只是很短的一分钟,又好像盯了很久,他觉得自己是这样的青涩稚嫩、不会隐藏,是不是下一秒就会被戳穿他拙劣蹩脚的谎言?
然后,他听见大哥问:“你是不是又做梦梦见那天发生的事了?”
周念:“啊?”
周尧无计可施地长叹一口气:“我都想带你去找个催眠师给你洗脑,直接忘掉那天发生的事算了?”
闻言,周念连连摇头:“不要不要,用不着。”
“真的吗?”周尧说,“心智健全的成年人遇上那么可怕的事都会得上ptsd,你一个小孩子哪里能承受得住?”
“我在国外留学的时候,就有一个同学,她本来是个很活泼开朗的人,但有一回,他也是像你一样,无意中撞见了一起凶杀案现场,之后,他就经常会在任何场合无缘无故地哭泣起来,无法控制,到现在都还在看心理医生。”
周念答不上话,他庆幸现在没开灯,他只要一低头,就可以把自己的情绪都藏起来。
周尧说:“睡吧。早点睡。你把手机电脑都关了,躺到床上去睡觉。”
周念像小鸭子被赶进笼子里一样钻进被窝。
周尧还坐在他的床边,握住他的手:“哥哥陪你,你以前小时候被鬼故事吓得睡不着,也是握着我的手睡觉的对不对?只要握住我的手就不怕了。”
大哥还当他是个小朋友。周念想。
他现在非但不觉得安心,而且还更睡不着了。
良心在被烧灼。
周念憋不住了,他闷声闷气地问:“哥,我要是犯了很可怕的错怎么办?”
周尧:“不怕,我都会原谅你的的。”
过了大半个小时,大哥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只是默默地坐在他身旁陪伴着他。
大概觉得他睡着了,才把手抽出来,蹑手蹑脚地离开了。
周念现在睡不着了,可也没有勇气再给谢警官打电话。
最开始的那股一往无前的气劲被卸掉了。
他爬起来,查了一下从立案到第一次庭审的时间,起码还有好几个月。
并不急于这一两天,乃至一两个小时。
偷拿药这事不是他一个人做下的。
算是他指使沈峤青干的,他跟沈峤青是共犯。
沈峤青为什么不把这件事说出来呢?
为什么?
而答案显而易见。
——因为说了的话会暴露他是oga这件事,沈峤青为了保护他是个oga的秘密,而选择了隐瞒案件的关键点。
沈峤青明知道这样说有可能导致他妈妈败诉,他还是选择了隐瞒。
周念一个对法律一无所知的高中生,假如他不是咨询了律师,他压根就不会知道还有这么一遭。
周念躲在被窝里不死心地又给沈峤青打了好几通电话。
并无意外,还是打不通。
那就只能等周一去学校,他再找沈峤青问问了。
一想到还要等三十几个小时,周念就觉得度秒如年般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