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是个身材魁梧的像熊一样的男人,手也像蒲扇一样大,周念毫不怀疑他能像拎小鸡一样把自己提起来。
他没穿白大褂,而是一身日常款的卡其色工装服,露出的脖子和手上面有黑色的纹身,延伸进衣领和袖口之中。
不像医生,像个工人,还是一次能扛四五袋水泥的那种。
他面相温和,还笑眯眯的,却给人以一种很不好惹的气场。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朋友啊。”医生大叔说,“你居然还有这种朋友,一看就是个小少爷羔子。”
打量着他,看看他的名牌球鞋,又看看他手上戴的昂贵手表。
周念总有种已经变成案板上的鱼肉的错觉,对方的眼神像在掂量他价值几何。
周念不自觉地咬紧牙关,握住沈峤青的手贴得更近了。
他觉得自己像是进入了一个充满危险的异域地区,身边只有沈峤青这一个相识的人。
沈峤青便显得格外可靠,不,其实他一直觉得用可靠来形容沈峤青近期的所作所为并不准确。
或许该说强硬,无论他面前的路上出现多可怕的事,沈峤青都敢砸上去,把所有石头砸碎,为他铺平道路。
医生大叔意味深长地说:“oga吗……”
周念脸一红,心想,医生一定是觉得他不像oga吧?他这样一看就很优秀的富家子弟,任谁第一眼看他都猜不到他是oga吧?
医生大叔接着说:“嗯。一看就挺像的。行了,跟我进诊室吧。”
周念:“……”
周念羞恼得涨红脸。
沈峤青安抚似的摸摸他的手,打圆场地说:“川叔这人,说话不太客气,但医术是很好的。”
周念喁喁地说:“没事,我也没怎么样……”
这来都来了。当然做好了心理准备。
又是黑市医生,能指望对方多有礼貌和素质啊?周念自我安慰,在他设想中的情况,其实要比现在更黑暗可怕多了。
放轻松。放轻松。
进了诊室。
医生大叔把挂在墙上的白大褂取下来穿上,说:“坐在诊断床上,我先看看你的腺体。”
周念一直没松开沈峤青的手,还握得更牢了。
他这样子,像是紧紧拽着牵狗绳一样。
医生大叔看了一眼,也没让他松手,只递给沈峤青个眼神,叫人往边上让让别碍事。
“你这涂了遮瑕膏?”
“嗯,没有卸妆水。”
“我先给你擦干净。”
周念侧过脖子,任由医生用棉花蘸取某种液体,冰冰凉凉的,把掩盖在腺体上的遮瑕膏揩拭干净。
这下,终于重新把埋伏着oga腺体的皮肤暴露了出来。
他感觉到医生用手指摸寻位置,还按捏了一下。
又痒又奇怪。
不过没早上那会儿沈峤青一摸到,他就跟细微触电似的了。
周念吞吞吐吐地说:“医生,我今天早上好像快分化了,能稍微闻到信息素的气味了,别人也能闻到我的,但我及时打了抑制剂,没有真的发热。”
“——我这应该是没有发热吧?”
“之前好像说发热期不可以做手术,那我这样子,还能进行手术吗?”
发热期时身体内激素分泌不稳定,不能做手术是一件生活常识。
医生大叔很不过心说:“可以啊。”
周念一个高兴,还没接着问,又听对方笑面虎地说:“假如你想死在手术台上的话。”
周念一下子心梗了。
沈峤青忽地插嘴:“那等发热期完全过去应该就可以了吗?”
医生大叔说:“道理是这个道理。你们既然知道,怎么还急吼吼地跑过来?今天不可能给你安排手术的。明知道会出事的手术,我不做,不能砸我招牌。”
周念固执任性地说:“可是,我这应该也不算完全发热吧?”
医生大叔笑了起来,他毫不客气地说:“你知道什么是‘完全发热’吗?oga小朋友。学术上还真有这个词。‘完全发热’是发热期的一种极端状态,陷入‘完全发热’的oga会像一只母狗一样请求别人侵/犯他。”
这一段话说得太赤/裸残酷了,哪里是一个连亲吻都不好意思的小朋友听得了的?
周念脸色骤变,难以置信。
医生大叔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也不用这么怕,这是极小概率出现的情况。”
“但你的腺体现在就在充血发肿,这正是发热期的状态。”
他轻飘飘地说:“小朋友,恭喜你分化成oga。”
屋外正在下大雨。
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窗上,杂乱无序。
周念幻听雷电交加。
周念如遭一锤重击,耳边仿佛嗡嗡作响。
他震惊羞耻到恨不得逃离这个世界,且在某一瞬间,神魄仿佛是飞出身体去了。
周念犹自不肯相信,急赤白脸地说:“怎么、怎么会呢?分化了的话不应该症状再明显些吗?”
“可明明我身边也有个alpha——沈峤青就在,我并没有因为他的信息素而怎样啊!他也没有闻到我的信息素就有强烈的反应!这明明跟书上写得不一样。”
“这不正应该是说明我们还没有完全分化好吗?”
“你只是摸了摸,你都没用什么专业的医疗设备检查!这不算,你再仔细些检查!”
所有医生都烦听不进话的病人,尤其是不肯承认自己得病,还要拿自己在书上、网上看到的只言片语来挑战医生的专业权威这一类!
他没好气地说:“你是医生还我是医生?”
“不信拉倒,要么你自己去大医院挂个abo内科,随便找一个医生,都会告诉你相同的答案。”
周念敢去的话,就不至于跑到这种小诊所来私自做检查。
太凶了。
一点都不客气。
自周念确诊为oga以后,唯一知情的沈峤青怕刺激到他一直小心翼翼。
周念心头压着一股没爆发出来的委屈,在这如针般锐利的语言之下,终于戳破了最后一层无谓的保护隔膜,浸润下去,酸蚀他的自尊心。
周念突然洪水决堤似的,扑簌簌落泪起来。
他已经失去了理智,昏了头地说:
“就真的不能今天做手术吗?”
“我加钱行不行?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
“请你给我做手术吧,把我身上多余的腺体给摘掉。”
像个小孩子一样,哭得抽抽噎噎。
“我不想要这个东西。这又不是我想要的。为什么老天爷要跟我开这种玩笑呢?为什么偏偏是我呢?”
医生大叔一脸冷漠:“不可能。”
“你非要做的话,还是另请高明吧。”
周念跟个生气的小牛犊子似的,从诊疗床上蹦下来,发红的泪目瞪着沈峤青,颐指气使地说:“那你再给我找个医生!愿意收钱给我做手术的!”
沈峤青一脸为难。
周念发脾气:“没用的东西。”
沈峤青说:“不行的,周念,太危险了,我们今天还是别做手术了,忍几天不行吗?”
他想安抚周念,反而更刺激到周念了。
周念甩开他的手,暴跳如雷地说:“你说得轻巧!你是分化成alpha,你站着说话不腰疼!我就要今天做手术!我又不想分化成oga!!”
周念的情绪完全失控了。
沈峤青别无他法,试图贴上去抱住他,几次被推开,还是锲而不舍地缠上去,终于还是搂住了周念。
周念气得打他、咬他,他也不放开。
沈峤青抚摸他的后背给他:“别气了,周念,你生气的话就打我好了,你不用憋着,发泄出来就行了。”
他们从八岁相识起到今天,别说打架了,吵架都没吵过。
这还是周念头一回打人,打沈峤青。
周念真是无语了,沈峤青的肩膀上都被他咬出血了,愣是一动不动,他气到笑了,也仍在落泪,又哭又笑地说:“你还说你什么都会为我做呢,你说可以帮我不分化成oga的,结果你就是这么帮我的吗?一点用都没有!现在怎么办?你说还能怎么办?”
“你先吃抑制药。等一等,行吗?”沈峤青卑微耐心地哄他,“只要等发热期过去了,就可以做手术摘除腺体啊。”
周念崩溃地说:“但我现在已经分化成oga了啊!”
沈峤青说:“别人又不知道,我们一起瞒住别人,不让人知道。等到时候再摘除腺体,以后也不会有人知道。”
道理周念都懂。
但他还是觉得,在分化前就直接摘掉腺体阻断分化,跟分化之后再摘是不一样的。
他原本就岌岌可危的自尊心这下又坍塌一大截。
这时,医生大叔忽然煞风景地说:“不,以后你有什么事需要报交详细体检时,是可能会被人查出身体里有子宫的。摘除腺体只是让你不会散发出信息素,你想完全不被人发现呢,之后你还得找机会摘掉子宫,还有……”
沈峤青打断:“川叔,请您别说了。”
光是被人提醒他身体里有oga的子宫,就非常非常让周念自尊心爆炸了。
周念想骂人,但他从小接受的教育,让他连现在想说几句脏话骂人都想不出来。
周念抱着沈峤青,哭得更凶了,
医生大叔冷不丁又问:“你爸妈呢?你爸妈不知道吗?”
“你们两个小孩子,竟然就敢自己跑来要做手术。”
周念哭得满脸泪痕,鼻涕都要流下来了,他还被沈峤青搂着呢,就把脸埋在沈峤青的肩膀上,用沈峤青的衣服擦了一把,闷声闷气地说:“他们不一定是我的亲生父母。”
“我也不知道。”
“两个alpha应该是生不出oga小孩的吧。”
医生大叔说:“嗯,确实生不出来。”
周念闻到沈峤青肩膀上的淡淡血腥味,还混着他的泪水、口水,他忽然觉得这太粗俗太不体面了。
冷静和理智重新慢慢地回到他身上。
他想,他怎么能像只小狗一样乱咬人呢?
真不像话。
周念差不多已经被迫接受这个自己已经分化成oga的现实,他垂死挣扎地再次发问:“可是,今天我散发出信息素的时候,我跟沈峤青真的都没有特别强烈的感觉啊……”
医生大叔斩钉截铁地说:“那多半是因为你们俩匹配度低。”
尽管周念是第一次听到“匹配度”这个词,但模模糊糊的,还是能大概猜出来是指什么意思。
医生大叔解释说:“世界上每个oga和alpha的信息素都不同,具体性状现在可以用信息素相谱写出。世界上没有两种完全相同的信息素。”
“oga和alpha的信息素既然相对应,所以就有匹配度一说。”
“匹配度越高,你能闻到对方的信息素越浓烈。”
“但高到一定程度,你遇见他的时候就能感觉到,他是与众不同的,那个alpha就是你的天命alpha。”
周念听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才回过神来。
他吸吸鼻子,还带着点哭腔,冷漠抗拒地说:“我管什么匹配度呢,反正我是不会做什么oga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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